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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蝗灾 ...

  •   窗外夏日炎炎,知了鸣叫,陈公府仆人叠声寻找公子熊敖,看见他贴身随从在暖芸阁大门之外垂手侍立。
      “公子此刻在绿珠姑娘处,正在负荆请罪。”
      玉茗楼毗邻陈公府后院,专门划出来一块山水别墅。里面数不尽奇花异草、各色鸟雀,名妓绿珠住暖芸阁,富丽堂皇如宫阙。拜访达官名流如过江之鲫,还需要看她的心情,闭门不见者常有。所赠黄金、宝石、绫罗绸缎让人眼花缭乱,能在暖芸阁住上一晚,是名流和权贵的象征。
      绿珠不接新客,需人引荐,光是这介绍的费用就是一锭金,大官贵胄却挤破了脑袋想见她。民间传说,暖芸阁看着优雅富丽,背后是猛虎口、饿鬼胃!一座让人倾家荡产的销金窟。
      仆人进门一看却也司空见惯,熊敖带着礼品贺礼在苦苦哀求“我都来几回了,请姑娘通报一声,让我见一面”
      婢女不卑不亢回复到
      “天气炎热,姑娘身体柔弱患上头热、正在敷冰,公子请回去吧。”
      熊敖拿出礼品“肯定是在怨我宴会上让她献宝剑出丑。。。姑娘身子柔弱,花纸里包着上好金钱鮸花胶,铜炉熬炖滋补是最好。”
      仆人向前一步低声劝阻“公子今儿是见不着了。回去吧,老爷找你商议事情。”
      “什么事?”
      “前日重礼说是说朝贡,到底是给鄂君备上,这如何说得他不失风度收下,里面可有大文章。”
      熊敖还是痴痴望着暖芸阁,想走又不甘心。这时通报的丫鬟又出来了,一脸微笑“姑娘说公子已来三回,烈日炎炎实在不忍心,请进。”
      打开门,暖芸阁挂着三重帘子,第一层珍珠,第二层红影绡,第二层绿曼纱。里面凉丝丝一层香气沁入肺腑,一下就让人丢魂忘魄。大厅一面鬼脸青铜鼎盛着冰块,金蟾口里吐着袅袅云烟,香料非常香甜。一层薄纱从天而降,最里面白玉雕刻拔步床上,绿珠躺着,穿一件红绸肚兜,厚密头发乌云一般披散,冰水濡湿的头发贴在皮肤上,缠在脚踝上,果真冰肌玉骨的美人。
      侍女奉上一杯果酒。
      暖芸阁的酒不像其他地方辛辣酸涩,入口只有香、甜、醇、美、柔,据说配方仅绿珠一人知道。
      “你找我~”声音如银铃般清丽。
      熊敖只是看着,按捺心痒“前日多有冒犯~还怕绿珠姑娘误会,特意解释”
      绿珠冷笑“你们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不是要把我献给那个鄂君?”这一声娇嗔能让男人销了魂,熊敖浑身一震,掏心掏肺和她解释
      “姑娘误会了。”
      “那方才听玉儿说什么鄂君、鄂君,这又是什么?”
      “父亲准备找他议事,不为别的。”
      “我觉得奇怪,鄂君驻扎陈县却又不见他攻打叛军?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这我怎么知道。”
      “你父亲不是和他很相熟吗?”
      里面说着话,玉茗楼外又有人求见。右司马昌尤带着人,掀开盘子满满雪花纹银、另外一柄匣子装着好山参、一盒美玉手镯“前日已托付人引荐,早交了引荐费,今日可否能得姑娘一见。”
      熊敖侍从却不认识昌尤,当一般的商人,他斜倪了一眼就说“大人请回吧,这点东西还想见绿珠姑娘。”
      昌尤素来听说绿珠名声煊赫,宴会上一见果真比普通姬女不同,将礼金加厚了一倍,竟还是不得见。他笑道“怎么才能见绿珠,还请指点一二?”
      “瞧瞧我们公子,最近今日天热~他先送了一幅玉凉席、又送珍珠粉给姑娘当茶饮,这金钱鮸花胶你打听打听,那样都比您送的值钱?别的不说,送钱俗!绿珠姑娘交往的是名流雅士,你这样的她看不上。”
      昌尤知道他讥讽自己不是贵族,内心不悦,却觉得绿珠比别的姬女不一样,自己确实粗鄙了。他想:这天下绝色美人自然要与众不同,多花点心思也不算什么,待还要问。
      熊敖侍从看着他,打趣说“依阁下的相貌,想见绿珠姑娘有些难,别白填东西进去了。”
      周围侍女噗嗤一下乐了。
      昌尤勃然大怒!深恨别人耻笑他相貌丑陋,摔门而去,临走前他问了问里面人是谁,听说是陈公熊邑之子,右司马暗暗怀恨,并将恨意蔓延到绿珠身上。
      今日既然求之不见,他日万万不要落在我手上!

      夏季炎热的风吹拂着骏马鬃毛,天空盘旋着飞鸟落在楚军红绸黑字旗帜上。昌尤回到军营里,恰逢侍从送来一个精美包袱。
      鄂君正在端详羊皮图纸,看了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据说是陈公府昨天送的紫苏茶,听闻大人夸赞,这茶最让人提神醒脑。”解开青莲图案绸包,里面赫然一个小巧黄金茶罐,四角坠着细细紫流苏,茶罐上篆刻着玉茗楼字样。
      “放架子上,我不喜欢喝茶。”
      侍从示意拿上来,有人抬来好几个红绸封口的黑釉罐,顿时一股甘洌酒香扑鼻而来。“将军,这是陈公府送的青酒。。。还有。。那个鹿鞭酒。”年轻战士脸腾地一下红了。
      “喝酒误事,放那吧!”
      他只是聚精会神看着地图“既然左右司马都到了。”
      战士退下去。右司马昌尤看见桌上送来的东西,杏黄签篆刻着玉茗楼字样,顿时眼神一暗,左司马晔看着桌上的东西倒没说什么。
      “这些叛军”子皙用兵棋推移到马鞍山“粮草从何而来?”他望着他们“马鞍山小路和岔道很多,西边盐沼寸草不生,东边毗邻荒谷悬崖地势险恶。马鞍山关口卡着从南到北咽喉之道!他们的粮食供应第一在前方,就是陈县,一定有人在给叛军运输粮草。第二就是后面,一个越国蛮族的自治地,因按时纳贡楚国先前没有兴兵讨伐。叛军抢劫铜锭,正是通过这个自治蛮族远销齐鲁之地,换取粮草物资。”
      左司马晔一脸忧虑
      “大人,马鞍山易守难攻、天堑之险,攻不下来。楚国只是一时兴兵讨伐,风平浪静之后,贼寇又把住咽喉之地,祸患始终难平。”
      “我们只能把主力部队引诱出来,然后一举歼灭,这是唯一办法。”
      右司马昌尤说“我军数量是叛军数倍,正面对抗,草寇绝不是楚军对手。他们当然知道这一点,怎么会轻易出动?”
      子皙沉思片刻
      “能把叛军钓出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粮草。告诉陈公,从今日起如无我的命令,粮草一律不得运往马鞍山方向。”
      “可是大人!”左司马晔大惊“大人,您在军中有所不知——北边,就是马鞍山一带正在闹蝗灾,农民新粮食收不进来,旧粮食耗尽,全指着这些粮食救灾。如果掐断了所有供应粮食的道路,人可就要活活饿死!”
      晔看着子皙,突然之间心情一下子坠入雪谷,他慢慢问“怎么?您知道蝗灾的事情。”
      “我知道”鄂君看着他,“因此,战役必须在一个月内结束。”
      “一个月。。。一个月。”
      左司马晔心痛质问“不要说一个月,没有粮食,连一个星期都活不成。这要死多少人?大人没有见过逃荒的场面,没东西吃了就吃草根、树皮、观音土。人先是浮肿,然后迅速削瘦只剩骨头,腹部肿胀如石,最后活活给憋死。卖妻鬻子,甚至烹饪人尸,乃至形成流寇四处洗劫村庄,人和蝗虫就没区别了!”
      “战争中死去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无辜的。打仗就会死人,死于刀枪之祸的人,和死于饥饿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右司马昌尤上前“那大人,叛军从后方调粮草怎么办?”
      “我们一时无法控制。但蝗灾自北面而来,我相信那里的粮食也十分紧缺。叛军虽然有一定积蓄,恐怕彼时粮食价格日益高涨,有钱他们也买不到粮。”
      “那叛军从更远方调度粮草呢?”
      子皙看着他,冷静的在地图上比划“只要补给线过长,运输风险就会大大增加。完全可以绕道他们背后,立时截断这条补给线。”
      右司马昌尤一脸钦佩“这样看来,我们把军队驻扎在陈县,将补给线缩到最短!是多么明智!蝗灾来的真妙,简直是上天在帮助楚国。”
      左司马晔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不可理喻的愤怒,但忍住什么也没说。
      鄂君站起身来拿着军队名册子“楚国军团到今天,军队里有许许多多“停顿了一下”各种各样的人。”
      “这份名册是近十天整理的,也是素常观察你们训练的结果。但出乎我意料,里面竟然有不少人都军功累累,平时却没被提及晋升,以上人员全部划出归于我麾下,如有人毛遂自荐我也欢迎入。”
      营帐内,一位楚三甲军团长官出列并跪拜“鄂君,下官以为治军队要赏罚分明。”
      子皙看着他,不解其意。
      “我们队有个出了名的兵油子,此人叫候乙。平日吊儿郎不好好训练,长官训斥他他能把你说的哑口无言!”
      “这样的人早就该兵法处置了”子皙说道
      “启禀鄂君,此人在先王时期有一段故事,先王病重嘱咐:其以后如有不敬言论,切勿苛责。”
      “如此,定有过人之处。详细说来。”
      先王时,楚军劳师远征路过一陈国,因为粮食不够便有人劝谏先王:还不如抢夺当地民粮暂解困难,这在战时倒也是常见的事情。候乙是守护王帐的小兵,哈哈哈大笑,惹得先王大怒,此人却说:你们这是在割自己腿上的肉以饱食果腹。
      先王问:何以见得?
      候乙答:这个季节,春稻播种还没有长成,而冬天的余粮也快耗尽。老百姓的粮食皆是拿来保命并不多,如此小国,在楚军队粮食缺口前是杯水车薪。
      先王说:我们自身难保,还管他们死活。
      候乙答:我军远征借了人家的道,百姓虽然不敢正面对抗楚军,但是可以散布言论,说楚军路过四处烧杀抢夺,这样我们前面的城门都将会紧闭,如果不得以绕道,行军线路就会变长,粮食紧缺日益严重。
      先王问:那依你说如何是好?
      候乙答:此地民风剽悍却懂感恩,陛下不惹怒他们,赏一些粮食,百姓必然会感恩。这样我们可以确保此条运粮线路畅通无阻,相反饥民仇恨楚军征粮,为了活命要打上军粮的主义,我军后方被骚扰,会陷入两线作战。
      先王不悦:荒谬至极!我们自己粮食都不够吃还施舍给贱民。你身为士兵竟然挑衅王权,理应处死!不,暂时关着吧!
      后来事情发展就真如这个人所言。先王吃败仗生病昏迷,一时没有想起这个候乙来。待他回到郢都才想起候乙还被关着。先王遂交代:这个人油嘴滑舌,但他劝谏寡人是出于忠心,可惜当时未能听他的话,嘱咐下去如此人以后如有不敬言论,切勿苛责。
      候乙才活命,且至今无人能管。”
      子皙沉吟片刻
      “带这个人来见我。”
      片刻后,卫兵带着一个小个子来。此人獐头鼠目、腮边貉胡须,面圆、眼细、眉单,看起来能说会道。他按照军礼跪拜,目光中却透露着狡黠。
      “你不必拘礼。”
      候乙便起身,却只是站着不动,看着子皙笑。引得周边将士怒斥“你嬉笑什么!”
      子皙摆摆手“我听说你和先王的故事,粮草、地势、民心向背都能考虑,是人才。只是。。。我听说你这人十分的可恶。”
      他看着他“你替我办妥三件事情,出征结束之后我有重赏!”
      “从命!”
      “第一、你潜入城中到蔡公军队散布一条消息:说鄂君怯战、没有经验。第二、你替我找到熟悉马鞍山地形的人来。第三,你去库房领上粮草银钱,具体何事我另有交代。这三件事务必小心,不要声张。”
      候乙奉命离开。
      左右司马皆困惑不解。

      漆黑炎热的夏夜里,一匹快马在飞奔,他身上背负着使命,他在和时间赛跑。
      马背上叫襄的战士,一个最最低等的士官。他本是陈县莲塘村人,父母都是农民,连日奔波一处驿站,都传达了逃难的命令。这个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六天到达了马鞍山附近的丰阳村。
      “上面有命令,粮食将不再运往马鞍山方向,诸位逃命吧!”
      逃?往哪里逃。
      那些饥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活了一辈子。今年雨水少,天气炎热,铺天盖地的蝗虫席卷而来,天上织起一张密密麻麻的飞网。恶物从天而降,如同地狱恶鬼将嫩草、树皮、田里茂盛的水稻都吃了。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饥饿和绝望什么都没有!抚摸着田野已经钙化了的白头颅骨,是谁饿死的爹娘?
      他站在满天蝗虫雨里面,脸上都是尘土和汗水。
      愤怒的饥民揪着他
      “没有救济粮草,是要饿死我们吗?”
      “楚国不管我们的死活吗?”
      他看到了最让他心寒绝望的一幕,这些百姓不愿意相信自己成为了战略上的弃子,习惯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根本不愿意离开,很多人不相信,更多人心怀侥幸。
      战争的阴云已经在天边笼罩着,随时都会扩散。
      天上蝗虫军队还在迁徙,襄后退了一步,拔出剑架脖子上“大荒来了,大家快逃吧!”语毕,竟然挥剑自尽。鲜血和死亡,终于让这群羔羊感受到了触动!
      人们纷纷后退逃跑,携同妻子儿女,家中细软、牲口,离开这片死亡之地。
      战士尸体晾在荒凉的狂野,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蝗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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