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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肉引 ...

  •   赤澜国的送穷节,需家中年轻女子将生活垃圾撇弃家门,寓意送穷迎新。
      嫡女重病在床,此事自然落在了赵清月头上。

      于是,魏芝估摸着候了两个时辰,直到天光刚明,冬日之阳透过薄雾,闷闷的投射出斑驳人影映在墙上,才从门廊柱旁探出头来。

      果不其然,赵清月与众家姑娘皆出了府门,家婢纷纷将糟粕撇至府口,泔水,粪便交与街道司差役。

      做完,赵清月似乏了,携着春明就要进门歇息,见人群已热闹起来,魏芝知道,时辰已至。

      “此处,便是赵府?”

      魏芝混入人群,声色未敛半分,引得众人侧目而视,自然也包括阶上那位。

      赵清月回眸,阖合一半的门再度被风荡开:“…是你?”

      魏芝忽略她骇异神色,云淡风轻吐露几字:“小女子魏芝,来治病的。”

      “治病?”
      “她可是那天在鼓楼下跪着的那位?”
      “天呐,疯子吗?”

      周围如水面般一圈圈激起涟漪,圆心是魏芝与赵清月,后人死死盯着前人,想从她眼里窥出什么,却无功而返。

      “魏芝姑娘,我昨晚与你道过,此事得与家父所言才成,你今日堵我又有何用?”
      踌躇片刻,赵清月幽幽开口,算准了魏芝不会以昨日之言为要挟。

      她猜对了,魏芝不会蠢到自掘坟墓,若是说出口,谁会信她这潦倒病女?不过,即无法从嫡女方面下手,倒是可以换条路走。

      魏芝笑一阵,出言如令剑:“坊间传闻,赵家小娘子自命清高,最好颜面,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浪涛激荡得越发汹涌。
      “啪”,兽型门钹与门碰撞,发出清脆一响,赵清月脸又红又紫:“你,你说什么?”

      有反应了。
      魏芝波澜不惊,声色含笑:“我说可治,便能治…”忽,话语里转而添了分凌厉:“还是赵小娘子,不敢让我治?”

      “能治?”
      “这人在说什么胡话?”
      “不过…这赵府庶女赵清月,确给人高高在上之感,我早便想说了…”
      “嘘,你瞎说什么,当真不要命了?”

      几句话闯入耳廓,百姓生活平淡,谁不乐意看点闹剧扯扯闲言?
      魏芝如愿看到赵清月踩入绳圈,她一贯端着名门贵女架子,怎能容忍这般寻衅,果真开口:“本姑娘出生金贵,为何不敢?”

      “若赵小娘子并非如此,为何不让我进府治病?莫不是怕我治好驳你脸面罢?”

      “就你这泥猪癞狗模样,我连看都不愿,怎会怕你!”

      “既然如此,还请赵娘子,应允魏芝进府治病。”
      火候已到燃点,魏芝沉下眼眸,任由这把因她而起的烈火蔓延。

      “你,你…”赵清月连续重复了几遍词,最后还是并未应声。
      魏芝也不急,循循善诱:“若是怕了,赵小娘子便直说罢,不丢人。”

      “丢人?我若怕你才叫丢人。”赵清月气急反笑,似是想起什么,愉快的更改了口风:“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让你进府罢,不过…”
      “若你将她治好,我当众跟你道歉,反之,若你并未治好…”

      “我便与你致歉?”

      “不,你便滚出京都,永不能赴京。”赵清月一字一顿,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嗯。”魏芝仿佛听到无关紧要的话,轻轻嗯声,不顾周围喧闹,抬步进门,经过赵清月面前时,听到赵清月微微开口:“你治不好的。”

      “为何?”魏芝止步。

      “因为我嫡姐,不是生病,是中了剧毒。”赵清月只用两人听闻的音色喃喃低语。

      魏芝未曾说话,只是快步入府,怎料刚跨过门槛,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从影壁后突然冒出的婢女。

      魏芝只来得及扶住婢女,婢女手中的木桶一下掀倒在地,她哭叫一声,连忙俯身收拾。

      “这!大娘子又吐血了?”春明从身后赶来,魏芝循着她的目光,看到地上血红一片,是掀翻的木桶流出的。
      血呈黑褐色,其中结有血块,腥臭不已。

      魏芝惊诧,恍惚间,赵清月缓慢走上前,朝魏芝投去一个嘲讽的眼神。

      “医痊大人可去了?”“去了去了。”春明端起木桶,脚步匆匆往庭院走。
      魏芝忽回过神来,拉住春明衣角,另一只手在布包中握紧一个物什,神色愈发坚毅:“我也去。”

      几人一路奔过前堂,中院,途中不知见到了多少行色匆匆,或端盆或煮碗的婢女,好不容易行至闺门,却被一老医官拦住了。

      老医官身着一袭白色长袍,手里握着一银匙,身后的药壶腾升着热气:“你们,是要做何?”

      春明等人恭敬行万福礼,才急促开口:“医痊大人,此人是揭榜前来的散医,她闻大娘子重病,心甚忧,特跟春明一同前来。”

      魏芝任由翰林医痊默不作声的打量,他看了一阵,又垂头去煎自己的药材了:“小子,回去吧。”

      “回去?”春明错愕道。

      “我受陛下特遣,于大理寺府内驻留,悉心调治数年,她这病仍为痊愈,更莫说你这毛头小子了。”

      魏芝此刻头发胡乱缠成一团,面颊灰烬伴随脏污,不说话,真分不清性别。

      魏芝嘴唇蠕动片刻,众人本以她会为自己辩解几句,没想到她只说出一句:
      “我是姑娘。”

      “这,重要吗?”翰林医痊噎住了。
      “不重要,但是你刚刚那句话是错的。”“好,那我给你小子…姑娘你道歉,就别在此白费功夫了。”

      “不行。”魏芝又拒绝,翰林医痊面涌上怒意,正要开口,魏芝淡然道出一句:“我能治牵机毒,放我进去。”

      场面静默一瞬,一时间,除了魏芝,所有人都愣住了。
      翰林医痊忽暴起,将手中银匙砸于地面,发出清脆一响,顷刻之间,婢女全数跪下。
      翰林医痊指着魏芝:“谁,谁告诉她的?是不是你?春明。”
      “不,我们没有,求大人明鉴!”春明头重重磕地。

      魏芝上前一步:“刚进府之时,我望见大娘子血液甚黑并内含结块,应是内脏破损出血并与组织液混合而形成。”

      “而你煮的汤药内含有瓜蒂,赤小豆等。瓜蒂味道极苦,能刺激胃黏膜,引发呕吐反射,你应是在煮瓜蒂散催吐。”
      “若牵机毒病发,只有此法能稍缓痛意。”

      “所以,没人告诉你,是你自己猜出来的?”翰林医痊惊道。

      魏芝又是摇摇头:“符合这几条的病症有二,我只是赌了其中一个,如今看来,赌对了。”

      翰林医痊扶额片刻,半响后轻轻笑出声来:“你倒是机灵,不过,你既已经猜到是牵机毒,应也知晓,此毒根本无法医治,为何还在此白费功夫?”

      牵机药,是五大剧毒之尾,无色无味,无药可医。
      中毒者腹中剧痛,半时辰内,头足相就如同弯弓的姿势而卒,故称牵机毒。

      “中此毒者活不过半时辰,既无法医治,大娘子又为何活到现在?”魏芝反问。

      “这不是你能知晓的。”
      “可若你们不言,我又如何治病?”
      “你是在威胁我们!”翰林医痊拍桌而立。
      魏芝面不改色:“不是威胁,是恳求,大娘子出血甚多,不出一时辰,她便会撒手人寰。”
      “既已上死路,为何不相信我,让我一试。”

      “我这是为了你…”翰林医痊猛然出声,话出一半,闺房内传出低沉男声,狠厉的将他所言打断。
      “李大人,放她进来吧。”语调后面带了一丝轻柔叹息。

      婢女起身上前,一人一边将门推开,就连刚刚还暴怒的翰林医痊也停了话,恭敬的站在一旁。

      闺房内,一中年男人独坐床边,紧握床上人小手,并未分出一眼望向魏芝。

      魏芝进门,旁边婢女做势要拿走她的医箱跟布包,她立刻如护食般握得紧紧的。
      婢女恭敬道:“姑娘,请你体谅,为了你我安全,你可以用我们配置的医箱用具。”

      魏芝手在布包内飞快动了一下,才抽离出来,将东西交给婢女。
      一切准备完毕,婢女等闲杂人统统退出了房内,独留男人,魏芝与榻上人。

      男人将那人柔若无骨的芊手仔细放于被中,才看过来:“姑娘刚在门口所言,我字字听得真切,若你真能治好小女,我大理寺卿赵元真,可将一切奉上。”

      魏芝在房内拿出药釜倒入清水,置于炉上,白色的雾气升腾而起,增添了几分氤氲的暖意:“劳烦大人解魏芝所惑,魏芝也好对症下药。”

      赵元真合眼,面带痛苦:“姑娘慧眼识珠,小女正是中了毒,不过被下毒的,是小女的母亲,我的夫人。”

      魏芝动作一顿,赵元真接着说:“她在有孕之时中的毒身死,因此小女中的毒性略有削弱,却仍活不过十八,陛下又指婚她嫁与当今三殿下林璟珺,一时小女怒火攻心,病情加重,怕是难逃此劫。”

      “不,仍有机会,大人,劳烦你移驾屋外。”魏芝诚恳而言:“我有一祖传偏方,或许能救她性命,只是周围不可有人。”

      事到如今,赵元真也没了别的选择,接过魏芝递来的药单,独自出了门。

      门外,春明,翰林医痊仍候在旁,见他出来,翰林医痊忙不迭向前:“大人,这姑娘,可给了方子?”
      赵元真将方子递过去,却见翰林医痊越瞧,神色越惊诧:“可是有什么不对?”
      “不对,太不对了,大人,人参,当归都是补药,可她又要了一味…藜芦,这不是胡闹吗?这几味药能熬出个什么?”
      “不管什么,你现在有别的法子吗?”
      语落,又陷入寂静。

      几人只能看一味味药材被送于房内,翰林医痊苦心焦思,总觉落下了什么,一个时辰后,门应声而开。

      魏芝从房内出来,脚步颤抖,竟一头摔倒在地,春明忙跑去搀扶,赵元真跟翰林医痊则大步踏向床塌。

      翰林医痊摸摸头,摸摸手,倒抽一口气,半响说不出话。
      “怎么了?李大人,你快说啊。”赵元真心急如焚。
      翰林医痊又抚上嫡女脉象:“千金她…脉象平稳,可面色青紫,舌苔发黑,这是又中了一毒…”
      “中毒?!”
      “不过,此毒反而克住了牵机毒之毒性,千金此刻体温微热,稍作休养,应性命无忧。”

      “这是…以毒攻毒?”赵元真不由回眸。

      毒药本身具有强烈的毒性,但在特定情况下,其毒性可以被用来对抗和克制人体中的另一种毒性或病邪,从而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
      此法理论上可行,但对人胆量,剂量把控等方面有很大要求。
      不过这魏芝,又是如何把另一味毒带进屋的?

      翰林医痊如此想来,仔细打量被春明搀扶勉强起身的魏芝,她面色晦暗,四肢无力,脚下有一滩淤血。

      翰林医痊反应过来,挽起魏芝袖口,裸露出的玉臂上鲜血淋漓,竟缺了一块肉,再瞧那药釜里煮的,哪是那些药材,分明是人肉。

      “以…以肉为引!你,你到底是何许人也?”

      魏芝神色恍惚,她为了将毒带入房,用银针把五毒散送入体内,此毒为局部毒,三时辰内不会扩散。
      药物间的毒性相克,例如半夏与乌头,水银与砒霜,而这五毒散的主毒,便是斑蝥,与牵机毒的狼毒相克,方能治病。
      上天相助,害她师娘的毒,冥冥之中救了她的命,给了她一条向死而生的道。

      魏芝将肉刨下,煮成汤药,灌于嫡女口中。

      “快,速速陪我抓药。”翰林医痊拉住春明,往房外走去,屋内再次冷清下来,独剩赵元真,跟奄奄一息的魏芝。

      “魏芝姑娘,你如此大恩,我该如何回报?”赵元真忙过去搀扶魏芝。

      魏芝昏迷前,听到自己的声音悠然响起:
      “请大人助我…报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肉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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