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变形记》孰一梦

8、太后

　　“一月不见，看看我的小麒麟长高了没。”白衣人抚摸着她如墨缎的头发道，那声音尖细而有力，若非夹杂了几分温柔便会因此显得疯狂。
　　沈不谏掀开帘子，只见那人大约三十多岁，头发眉毛一概是白色，丹凤眼狭长，眉毛斜飞入鬓，是刻薄而不羁的长相，白色的头发用赤玉梅花发簪随意绾起，他身着白色紧袖圆领袍，右肩绣着大片朱红色缠枝牡丹，那花枝一直蔓延到腰间的红色流苏腰绳间，矜贵落拓、古怪疏离。
　　“他是谁。”宋霁问道。
　　“罔极朝奉萧道宁。”姜笑非拨开萧道宁的手道。
　　“这就是你的任务对象啊，看着不怎么聪明。”萧道宁被拨开一点也不恼，笑嘻嘻地又拈了一缕青丝把玩。
　　“怎么说话呢你。”
　　“你快回去，整天跟我哭诉自己忙得脚不沾地，这时候倒闲了。”姜笑非把头发从他手里抽回来，继续催马前行了。
　　“我实在想你。”萧道宁抱膝无辜地盯着她的侧颜，又偷偷摩挲她腰间的发丝。
　　沈不谏看着这两人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将帘子放下继续读书了，宋霁讨了个没趣也自觉没趣。
　　“行，你乐意来就来吧。”马车谈话间穿过永宁门阴冷的拱券。
　　“你怎么跟着他们染了一身的穷酸气，瞧瞧这穿的什么啊。”萧道宁上下打量一番姜笑非的粗布麻衣皱皱鼻子嫌弃道。
　　宋霁在车里一脸不忿蠢蠢欲动，被沈不谏死死拉住。
　　“坐着坐着。”
　　“出门在外当然怎么方便怎么来，难道非要人也弄成个花孔雀招打吗。对吧沈不谏。”宋霁坐下翻了个白眼儿大声道。
　　沈不谏无奈，车外人声扰扰，他撩起窗帷，举目见青楼画阁、绣户珠帘，四海之珍奇皆集于市，雕车骏马往来不绝，罗绮飘香、金翠耀目。似乎与五年前大不相同了，但又似乎仍旧是那个旖都。
　　“我给你在云锦阁订了件香云纱衣裳，你今儿跟我回当铺住一夜，任务的事儿不急，交给别人做也未尝不可，赶了这么久的路很累了罢。”萧道宁并不理宋霁。
　　“也不是很累。”姜笑非顺着他的胳膊看见他不安分的手，给了个眼神示意他放开，然而他不肯撒手，可怜兮兮地用那双浅灰色眼睛盯着她。
　　姜笑非无奈随他去了，萧道宁得了默许内心雀跃，专心地把那一绺头发编起来又放开乐此不疲，几人一时无话。
　　沈不谏忽觉心口抽疼，仿佛万蚁噬心似的，他虚弱地扶住窗沿，那疼痛迅速蔓延到周身，他的全身经络因这疼痛变得清晰可察。
　　“小郎……停下”
　　“沈不谏你发病了？”宋霁凑上来焦急问道。
　　“他怎么了。” 姜笑非掀开帘子关心道。
　　沈不谏仿佛惊恐到极点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跌坐在地上，痛苦的嘶吼声被他拼命咽下，宋霁匆忙翻开针囊，萧道宁鬼使神差地抓起沈不谏的手腕搭脉。
　　萧道宁把他从地上扯起来迫使他坐着，凝内力于手上封住他的丹曦穴，又在他的眉心一点注入一道内力，沈不谏身子一软晕倒过去。
　　姜笑非急忙接住沈不谏，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他是谁？”萧道宁自问道，他目光犹疑呆滞，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索不可自拔，俨然一副痴相。
　　“你又是谁？”宋霁收了针囊，面色冷起来。
　　“我磋磨这病症整整三年，虽然减少了他发病的次数，但每次症状来时如山倾倒不可遏止，你为什么！”宋霁说得激动上前一把揪住萧道宁的衣领。
　　萧道宁本能地直视宋霁冲着他龇牙，像遇到危险的野兽露出獠牙示威。
　　“宋霁你放开他，我问他就是。”姜笑非一个头两个大，她将沈不谏靠在车厢边上对宋霁道。
　　宋霁冷脸放开萧道宁。
　　“萧朝奉，你是怎么知道遏制这个人病情的法子的。”她安抚萧道宁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萧道宁喃喃道，他头疼得厉害，四周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
　　完，又倒一个。姜笑非苦恼地想道。
　　“你给朝奉看看吧。”她向宋霁求救道。
　　“呸，谁给他看，说不定沈不谏的病就是拜这白毛所赐，你们与之当铺没一个好东西。”他自顾自扛起沈不谏下了车。
　　“你干嘛去。”
　　“你管得着吗。”
　　姜笑非注视他们消失在街上，看着喃喃自语的萧道宁叹了口气。
　　……
　　沈不谏喉中干涩，他想起身倒杯水喝，然而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忽然有个冰凉的东西碰到他的唇边，下一刻清凉甘甜的水就流进口中。
　　良久，他觉得有些气力了，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个黑发美髯、俊秀面善的男子扶着他正喂水给他。
　　“李夫人，他醒了。”那男子惊喜向坐在桌边的女人道。
　　沈不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女人一身裙摆宽大的靛蓝色襦裙，点翠花钿不失雍容华贵，一头乌发梳得纹丝不乱，其姿容气质庄重典雅，眼中略带些许愁绪，虽年近四十仍叫人惊为天人。
　　她发觉了沈不谏的目光，对着他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
　　“贵客驾到，恕沈不谏有失远迎了。”沈不谏挣扎着想要起身，那女人挪步探出一只手制止他道。
　　“沈公子不必客气，我等不请自来，实在叨扰你了。既身子不适，便躺着罢。”
　　沈不谏于是靠着墙躺下了。
　　“不知太后千里之遥唤草民至此，有何吩咐。”沈不谏轻咳几声毫不避讳地注视她道。
　　“你还记得我。”太后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晦暗，方才的男子将雕花椅搬到近床边的地方，太后就着椅子端庄坐下。
　　自然记得，沈不谏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从前种种，他千方百计想要忘却，然而天不从人愿，越是刻意要抹去的记忆，在他的心上烙印得越清晰深刻。
　　“本宫这些年，从没放弃过追查万钧侯谋逆一事。”
　　“怕要让太后失望了，草民已忘却前尘，并无追究旧事之心。”沈不谏冷淡道，他别过头去，不再与太后对视。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公主带着你入宫见驾，那时候尚未东窗事发，你是一副怎样活泼的模样啊。”
　　“太后若是来同我叙旧的，只怕草民要送客了。”
　　“沈濯，难道你不想查明真相，还你万钧侯府一个清白吗。”
　　“刑名已定，无可转圜，草民本该死无葬身之地，既窃得时日苟且偷生，何苦困死在从前。我倒更愿死了，胜过被押到京城听太后的虚浮之词。”
　　一时房中陷入了沉默。
　　“沈公子，你误会太后了。”那男子想要解释一番。
　　“熙和，不用劝他，你既然想要本宫坦诚相待，本宫就成全你。罗忱罗太尉本是万钧侯麾下大将，万钧侯死后他趁机接手威远军，笼络威远军旧部处处与朝廷做对，他将陛下逼死擅改遗诏，又扶立幼主做他的傀儡，而今横行霸道擅权专政，已有僭越之心。放眼天下挽狂澜于既倒之人，唯有你了。”
　　“江山易主本是寻常事，与我何干。”
　　“你……”那男子气愤道。
　　“怎么与你无干？”太后冷笑。
　　“罗忱打着万钧侯的名号收拢人心，却作恶多端好杀嗜血，一旦践祚必天下动荡生灵涂炭，后世谈起祸端，首当其冲的就是万钧侯。可怜沈渊一生呕心沥血为国为民，到头要背负千古骂名。”
　　沈不谏攥紧了拳头。
　　太后站起身来。
　　“本宫替你从罗太尉手下保住了一个人，你若有心，明日以苍州沈不谏的身份去天章阁供职，我便知你心意已决。熙和，我们走吧。”
　　沈不谏在屋中独坐良久，直到月上中天凉气侵人时也纹丝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