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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这边,蒋燕丰从兔儿尾巴巷离开后,就赶车往家里去,他家的宅子在太白巷,单听名字就儒雅大方,那边几乎住的都是官户和富商,便是倒夜香的小厮们,都能随口念几句唐诗,见面先打千,说话透着恭敬和礼数,绝不会像老葛那般穷酸刁钻,叫人丢面子下不来台。
燕丰撇撇嘴,他是有功名的秀才公,怎会自降身份同老葛那种臭酒鬼吵架,不过说实话,爹爹也真是丢人,眼皮子忒浅,就爱贪些小钱小便宜,白让人拿住话柄笑话。
雪越下越大,燕丰一扬马鞭,着急往家里赶。
天虽寒,心却热,燕丰仍想着月桥印在他面上那一吻,他低头莞尔,可又发愁起来,如今他已经和程冰姿有了肌肤之亲,想都不用想肯定要成亲的,那月桥该如何?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如今就看来日能不能和程家争取一下,让他们同意月桥进门做妾,或许岳父不答应,可冰姿爱他又听话,准会想法子说服她父亲的,这样最好了,他既能得一个有家世有才情的冰姿,又能得到温柔貌美的月桥,这才是齐人之福。
他甚至都想好将来的日子了,这两个女人定会为了他争风吃醋,那这时他得两头哄好了,不能让冰姿和外头悠悠之口觉得他宠妾灭妻,也不能让月桥恃宠而骄,他的第一个孩子得是冰姿生的,后头他就要让月桥多生几个儿子女儿傍身,如此家中可能偶有争吵是非,但总体是和睦齐欢的。
越想,燕丰就越激动,他恨不能现在就去程家,找冰姿商量这事,可心里又有些虚,万一程庸晓得他和小姐昨夜行了周公之礼,勃然大怒,要告他奸.淫掳掠怎么办,不至于,若真论起来,可是他程进士的女儿主动献身勾引的。
燕丰就这样怀着激动、紧张和些许畏惧的心情,赶车回了太白巷,刚到了巷子口,就看见干枯柳树下停着辆青呢布围车,这车瞧着停了时长了,顶子积了层雪,一个穿着黑色厚袄子的男仆正拿着把干草喂马,而在车跟前儿,站着个年轻的女子,正是伺候程小姐的婢女--喜莲。
这喜莲穿了件鹦哥绿拼缎厚袄,脖子系了条兔毛围巾,两手捅进袖子里,俏丽的脸蛋儿冻得红扑扑的,时不时地跺脚取暖,瞧见燕丰赶着马车来了,喜莲面露欢色,急忙小跑着迎了上来,两手抄在腰边,蹲身见了一礼:
“蒋公子安好。”
“吁。”燕丰勒住缰绳,他脸色微变,嘴角噙着的笑凝固了,忙下车,伸长脖子朝马车那边望去。
“小姐没来。”喜莲将燕丰的窘迫和惊慌看在眼里,故意笑着问:“公子去哪儿了?怎么临近晌午才回来,害得奴婢在这大雪天里等了您许久呢。”
“啊、这……”燕丰吞吞吐吐的,干笑了声,一见着这喜莲,他便猜测到定是冰姿派人来问话,看他到底有没有将月桥的事处理好。
燕丰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喜莲随他到一旁隐蔽处说话,他踟躇片刻,从钱袋子里掏出一角银子,塞到喜莲手里,低声笑道:“难为姑娘在大雪天等着,想是冻坏了,待会儿去打些热豆浆喝,暖暖身子。”
燕丰皱起眉,心里有些厌恨程冰姿逼得太紧,但仍笑道:“我不敢辜负小姐的厚爱,本该去兔儿尾巴巷同沈姑娘说清的,可想着那儿净住着爱说人是非的三姑六婆,怕到时沈姑娘哭闹撒泼,招来人围观,影响到小姐名声,便寻了个由头,借着钓鱼的机会带她出城去细细说,哪料半路遇到个从山上摔下来的乞丐,到底是条人命,我一时也顾不上正事,赶紧将那乞丐拉回城里医治,忙活了半响,这才回家,请小姐务必放心,我肯定会和沈姑娘断干净的。”
喜莲掩唇轻笑,嗔道:“公子将我们小姐看成那起拈酸吃醋的了么?奴婢打小就伺候她,晓得她是个要强的人,既然心悦了公子一场,那绝不会让公子为难的,若公子真割舍不下沈二姑娘,她也不会强求姻缘,她让奴婢来寻公子,真不是为了沈姑娘的事。”
听了这话,燕丰一惊,程冰姿竟是这样一个大度洒脱之人?
喜莲搓着发凉的手笑:“公子知道的,我家小姐面皮薄,今儿是她头一次给长辈送腊八礼,她不晓得令尊和令堂喜不喜欢,又不敢差人去府上问,便遣奴婢等在这儿,问问公子。”
燕丰松了口气,原来是这,“喜欢,我爹娘将腊八礼来回摩挲,没口子地夸小姐知书达理呢。”燕丰顿了顿,忙拧身跑回自己的马车里,将包袱解开,从里头将月桥给他母亲做的两双厚鞋垫拿出来,用帕子包好了,疾步行到喜莲跟前,笑道:“方才路过草市的时候,我见一个妇人在大雪天卖绣品,怪可怜的,我想着昨夜看见小姐鞋子单薄,便停下马车买了两双厚鞋垫,也不晓得尺寸买对了没,劳烦姑娘给带回去,算是我给她的腊八回礼。”
“呦!”喜莲忙接过那两双鞋垫,夸说这做工可真精细,她给燕丰蹲身行了一礼,抬头望了眼天,笑道:“我家小姐知道公子如此贴心,肯定很高兴,那成,眼瞅着雪又大了,小姐昨夜着了凉,奴婢得赶紧家去伺候她,这就告退了。”
“好。”燕丰含笑点头,目送喜莲上马车离开太白巷,长出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心里虚的慌,又有点难受,那可是月桥熬夜给他母亲做的厚鞋垫,哎,算了,不过总算撑过一关,今儿劳累一上午,他真是累了,得回家喝些热热的羊汤,睡一觉,晚上好能用功念书。
……
***
这边,喜莲拂去落在头发和身上的雪,踩着脚蹬上了马车,她使劲儿搓冻得僵硬的手,往前看去,里头端坐着个年轻清秀的女人,正是小姐程冰姿。
这程冰姿看着同月桥年纪相差不大,削肩膀,瘦身条,虽不甚美,但胜在肌肤白皙,细细的眉眼,有几分水乡女子的恬静温婉,她略施粉黛,身上穿着妆花缎底的鹅绒袄,双腿规矩地紧紧闭住,盖着块厚锦被,十指纤纤,无名指戴着只碧玺戒指,腕子则戴了只羊脂玉镯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若画中的仕女。
马车摇摇晃晃地缓行在街面上,喜莲抱着汤婆子暖了会儿,跪坐在小姐跟前,将方才蒋燕丰的话全复述给小姐,随之,她从怀里掏出那两双女子鞋垫,呈给程冰姿,笑道:“公子到底还是心里有您的,瞧瞧,大雪天巴巴儿地买了厚鞋垫给您。”
冰姿接过鞋垫,指尖划过上头绣着的老梅纹样,笑笑:“这是沈二姑娘做的,我买了她太多绣品,知道她的针线什么样。”
“啊?”喜莲惊诧不已,转而怒道:“这蒋公子也忒过分了,大剌剌地撒谎,将沈姑娘的东西给您,这可是伤了两位姑娘的脸面。”
程冰姿将那对鞋垫包好,放在一边,莞尔:“可便是谎话,只要是他说的,我就喜欢听。”
冰姿将车窗推开条小缝,怔怔地看着往来行人,街头小贩,还有食肆笼屉里冒出的阵阵白雾,似在自言,又似在同喜莲说:“哎,我从没见过像沈月桥那么美的女人,她就像盛放的秾丽芍药,而我就是路边不知名的碎花,比不得的。”
喜莲轻轻地给冰姿捶腿,啐了口:“小姐这是说哪里的话,您祖父是学政大人,父亲是堂堂进士,年后就要授官了,您是千金万金的大家闺秀,她不过一个下贱军户,光身份您就强过她千万倍,更不论您自小就跟着老太爷读书习字,写的一手好飞白,渭州的堂官大人们不住地夸您才比易安,那沈月桥怕是连自己的名儿都不会写哪。”
“你倒不用这么安慰我。”冰姿掩唇轻笑,叹了口气:“须知古往今来的男人们看女人,最先看的就是脸了,如若不是,我爹怎么会将原配夫人冷在一旁,专去宠那些轻佻貌美的姨娘们呢?”
冰姿用帕子角擦了擦眼边的泪:“不过呀,我还真挺心疼沈姑娘的,那样明艳的人,偏偏父母去世的早,家中连连发生糟心事,姐夫坐牢、姐姐做暗娼,姑姑又是个恶毒的鸨母,难得她没被带累了,还那么有骨气,一个人住在清贫的兔儿尾巴巷,眼瞅着她要脱离苦海,嫁给燕郎,可偏偏我横插了一脚……”
说到这儿,冰姿竟真难过地落泪了,眼里似含着愧疚,声音都有些颤抖:“可、可我没法子,我是真喜欢燕郎,只能对不起她了。”
三年前祖母过世,她随父亲和继母回西平县守孝,在葬礼上见到燕丰的那瞬,她觉得这世上仿佛有了颜色,那天,燕丰穿着素色直裰,端铮铮站在俗人群里,那么的俊美显眼,他就如用梅花雪水煎的茶,透着股子隽永香气,但又有那么一两分疏离的凉意,让人一眼就陷进去,难以自拔。
因着父亲是进士出身,燕丰经常来家里请教父亲学业,她就躲在屏风后头偷偷看他,不敢惊扰。
有一日,她正好和燕丰遇到花园子,她惊惶得不知道说什么,他却笑着大方见礼,说:您就是冰姿小姐吧,真好听的名儿,冰肌玉骨,仙人之姿。
这句话从此成了她最愉悦的梦魇。
她从来都知道沈月桥,晓得那女孩和燕丰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她曾经挣扎过,也恨过自己,可没法子,她就是爱燕丰。
所以她赌上了,赌燕丰要走的路,她的家世可以给。
她寻死绝食要求嫁给燕丰,父亲自然不愿,觉得蒋家门第太低,但实在拗不过她,便在上月略在蒋家父母跟前提了下,说出条件,只要燕丰考中举人,便证明此子是可培养之材,才会考虑这门婚事。
可是举人多难考,便是爹爹也是在三十三上才中的举,她等不得那么久,所以昨夜把自己交给了他……
这时,喜莲从漆盒里取出些精致点心,手帕拖着给冰姿递上去,担忧地问:“小姐,您说蒋公子能同沈二姑娘说清楚么?不是奴婢说闲话,这毕竟是多年的情,哪能说断就断,我看他家父母十分想攀附咱们家,莫若咱们通个气儿,让他爹去了结,可若到时候连公子父母都断不了……”
冰姿接过栗子糕,吃了一小口,笑道:“那我亲自出手给他断,哪怕造下罪孽,毁了沈姑娘。”
言及此,冰姿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瞅了眼身侧的那双鞋垫,叹了口气,柔声道:“喜莲,你去咱们府里寻些好皮子和料子,包好了,回头让福伯再扮成陈乡绅,拿着东西去找沈二姑娘,就说喜欢她的绣活儿,让她除了嫁衣,再做件袄子和几双鞋垫,可怜见的,寒冬腊月的照顾下她的生意,也让她过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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