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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生茶一盏余温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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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那护卫踏下石阶,佯装要抓人的样,吓得百姓匆忙散去。
姬嘉兰见此景,不禁凝眉,天子脚下,这都尉府的护卫竟敢如此放肆,派头比她父皇还大。
正欲出言呵斥,身侧的枥却拉住她的手腕,姬嘉兰回头望他,上翘的眼尾明述不悦。
枥递来眼神,示意她往街上看,“公子,这两人受了重伤,若不医治,怕是熬不了几天。”
枥不说玩笑话,好歹也是两条人命,姬嘉兰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道:“将他们抬到医馆去。”
枫得了令,蹲下身捉过地上人的胳膊就要往肩上架,这一拉,那人的乱发顺势散到两鬓旁。
这下可不得了,姬嘉兰一下子认出此人,竟是她昨日在雪照天客栈雨廊中遇见的那个青年镖师!
那受重伤的另一人定是那个络腮胡了!
枫将另一人挡面的黑发撩开,果真是那对镖师叔侄。
这二人不是进都尉府请赈灾银去了吗?怎么会被当做小偷扔出来,还被打成这副模样。
由不得姬嘉兰多想了,“赶紧送去医馆。”她道。
三人将镖师叔侄送进了最近的医馆。
大夫起初说什么也不肯救治,直到后面跟进来的枥面无表情地俯视他一眼,他即刻改口说:“几位大侠,快请进里屋。”
姬嘉兰不明所以,枫悄道:“公子你看他,背老大一把重剑,人高马大的,又摆张臭脸,百姓瞧他凶神恶煞,自然怕他咯。”
枥没有反驳,眼下枫左右还架着伤患,正事要紧,不与他这幼稚鬼多计较,冷横他一眼便作罢。
枫跟着大夫进了里屋,姬嘉兰和枥留在诊堂。
“方才公子看见那两人容貌时,神色略露讶异,似乎认识这二人?”枥道。
姬嘉兰道:“哦。昨日我跟枫路过客栈雨廊,跟这两人打过照面。”
“是一对镖师叔侄,说是怀仓县令派去都尉府要银子的。”
“竟遭此毒手。”枥道。
姬嘉兰也对此很疑惑。只能等那叔侄醒来才能解这惑了。
一炷香后,大夫和枫从里屋走出。
“大多都是皮肉伤,看着骇人,老夫已替他们处理了伤口,上了药,不及性命,修养个把月便好。”
“多谢大夫。”枫问道:“多少银钱?”
大夫瞟枥一眼,犹犹豫豫不说话。
枫了然笑道:“我这兄弟也只是看着骇人,内心比水都柔软。你不必在意他,直说就是。”
“多谢大侠。”大夫道:“老夫看诊五钱,药材钱一共七两三钱。”
枫将银两按数交给了大夫,问道:“那他们二人何时能醒?”
大夫答:“一个时辰内应当就醒了。”
“多谢大夫。”姬嘉兰道过谢。
“老夫还有病人要看诊,三位大侠请随意。”大夫逃也似地从姬嘉兰、枥和枫三人中间走出,经过枥的时候,步伐明显快了些。
“公子。”枫喊。
姬嘉兰明白他想说什么,“等他们醒来,一问便知。”
“是。”枫道。
三刻钟不到,那镖师叔侄就醒来了,比大夫说的时间还要早上很多。
络腮胡睁眼时,见塌边站着三个生面孔,心中先是一惊,后发现其中两个少年隐隐有些面熟,踌躇出声。
“三位小哥是?”
姬嘉兰道:“大哥,我们昨日在‘雪照天’见过。”
“叔父,这是咱们在雨廊打过交道的公子,从辽城来上琉探亲的那位。”青年镖师提醒道。
这人记性倒是好,把她从哪里来,来上琉做什么全记下了。
“是我。”姬嘉兰笑道:“昨日听两位大哥说要去都尉府,不想今晨竟在街上看见二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于是送你们来了医馆。”
“原来如此,多谢几位小哥仗义相救。”络腮胡目光移至梁顶,道:“待我们叔侄二人休息片刻,便去千氏钱庄取了银钱将诊银还于你们。”
“无需介意这些小事。”姬嘉兰道:“江湖上不是有句话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
“只是我有一事好奇,想请二位大哥解惑。”姬嘉兰道。
“小哥请讲,我林寅虎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络腮胡道。
原来络腮胡名林寅虎,青年镖师名林瞿,二人打曲江金麒麟镖局来的,原是跟着镖队保了一趟镖到怀仓县。
要跟镖队离开时,被怀仓县县令邀了去,原本两人鲜少单独行动的。
但那怀仓县县令与林寅虎的师兄有两道交情,又说要不来银子他也不责怪,说到这份儿上,叔侄俩也不好拒绝,便接下了这活。
两人找到都尉府,告知护卫来意,顺利被管家领进了府,管家告诉说请示的数额有些大,得去钱庄调,要等一日,请他们先在都尉府歇一晚。
谁知道一醒来在暗室里头,几个护卫对他们又打又骂,手劲极狠,打骂好几个时辰,晕死过去。
一醒来就在这医馆里头了。
“竟是如此。”姬嘉兰道,先前见都尉府护卫猖狂至极,心道不解,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整个都尉府的风气都如此不堪。
“那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姬嘉兰问。
林寅虎跟林瞿对视一眼,回道:“我们叔侄准备回客栈养两天伤,再去一趟怀仓县,总归要跟怀仓县令交代一声。”
“我们正要返回,江大哥若不介意,便跟我们一道回吧。”姬嘉兰道。
他们三人刚出门不久,哪里来要回客栈一说,只是看林寅虎和林瞿两人受了伤行动不便,想让枥和枫给他们搭把手。
跟他们交好,回头若是在都尉身上找到些眉目,还能有个证人。
林寅虎和林瞿在江湖行走多年,自然看得出眼前三人善心,道:“劳烦三位恩公了,还未请教恩公姓名,好叫我来日还恩。”
姬嘉兰想了想,道:“在下姓重,单一个嘉字。”
“原来是重公子,这份恩情,林某定当铭记。”林寅虎道。
姬嘉兰三人将镖师叔侄送回雪照天安顿好后,适才又出门打探百姓口风。
说是打探口风,也就是在上琉郡闲逛,只等入夜去县衙里寻那江秀。
不过,镖师叔侄这事一出,姬嘉兰准备选个好时候也去那都尉府探一探。
看那都尉究竟是何等歹毒心肠。
闲逛半天,姬嘉兰突觉唇齿有些干渴,“找个能解渴的地儿坐坐。”
枫朝左首随手一指,“公子,那儿有一家茶水坊。”
三人进店,铺面不大,五六平丈。
只四张小圆桌,四方都坐满了人。
姬嘉兰一行人被店小二引着往二楼走,二楼比一楼开阔好些,单是贴着窗户那面的就有十张茶案,比楼底下略风雅。
姬嘉兰找了个窗边儿位置就坐。
“你们也坐。”她对枥、枫道。
枥、枫也不推辞,在外越矫情越是惹人注目。
“三位客官,要来点什么?”小二问。
“你们客栈可有什么招牌?”姬嘉兰道。
“自然是有的,咱们小店的招牌原是紫笋茶,来咱们茶坊的客人多是为了这一口,”
小二又道:“不过前些日从曲江运来了一批碧螺春,这是新鲜货,大家伙儿近日都赶着点呢。”
“那便来三碗碧螺春。”
“诶,好嘞客官。”
“公子。”枥突然喊姬嘉兰一声,食指关节反扣茶案,轻轻敲击。
“叩叩”两声,姬嘉兰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这茶案上题了字。”枫也被吸引,伸长了颈掠过枥去瞧。
姬嘉兰环视一周,她这一侧却是没有字,问:“什么字?”
“孤月夺江,群星碎夜,游舟倚岸花灯谢。长空疑似幌飞斜,生茶一盏余温烈。
劝客连宵,平谈修业,苦融愁溢香疏泻。除夕夜踏玉金阶,不觉梦醒高楼灭。”
“哦?”姬嘉兰心想,看不出这么小间茶坊,竟装着老板的青云志。
窗外车水马龙,店内也忙活,没一会儿,小二就端了盏托来。
先给姬嘉兰上了茶,他们干这行的,自然还是有两分眼力,识得清谁是做主的人。
随后依次给枥、枫上了茶,枫见小二将自己排在枥后头,不大高兴,但姬嘉兰在跟前,也不好发作。
“看不出你们这茶坊竟是卧虎藏龙呢。”姬嘉兰对小二道。
小二抱着茶托原要离去,一听姬嘉兰这话,顿生满头雾水,“客官何出此言?”
枫朝茶案东南角努嘴,“这茶案上的字迹倒是有两份气劲。”
小二望向茶案上的小诗,恍然一笑,道:“客官误会了,这是……”
他半弓了身子,声音渐低,“这是咱们上琉那被收了押的江大人除夕来这儿吃茶,兴起题的。”
“江大人为咱们乡亲做了不少事,咱们乡亲没有人不爱戴他的,他题的字自然也是喜欢得很。”
“几位是外地人?”
姬嘉兰微微点头。
“那难怪不知道了。”
“既然街坊邻居都认定江大人是好人,怎么还被抓了去?”枥道。
“客官,您三位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公子哥儿了。”小二呵呵笑了两声。
“咱们百姓认定有什么用?得朝廷那些大人认定才有用呢。街坊邻居都在县衙门口跪了小半个月了,也不见有什么用。”
这时,南侧有客喊:“小二。”
小二立马应道:“来了。”
“这人倒是有趣。”枫笑道:“在外做梦都想一踏金阶,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想升迁,在家里头却偷摸着……”
枫后话不发,微敛笑意凝望对面少年装束的姬嘉兰。
“这么多百姓对他赞不绝口,应当不会有虚。”姬嘉兰沉思道:“或许是经历了什么事,才让他的心境有所变化。”
“是这么个理。”枫道。
三人吃完茶,往县衙那头逛,本想再去看看跪在县衙门前的百姓,却只看见空荡荡的街口。
“诶,今日怎么没了人呢?”姬嘉兰拦过一个摊主问。
那摊主却是将他们当做今日来跪求释放江大人的百姓,悄声道:“你们怎么这会儿才来跪,快别去了,都尉府今日一大早派了人来赶呢。”
他说着,右手背交于左手心,打出“啪啪”清脆两声,道:“早上那些乡亲都吃了五十个板子,屁股都打开花儿啦!”
“这是为何?”枫问。
“谁知道啊?”摊主道:“那都尉一向是喜怒无常,善恶不分,以前还有郡守大人压着,如今……唉,你们赶紧走吧,小心也被他们抓了去打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