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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夜色已深,却无月光。
      卢鲲与匪茹离开濮氏山庄后,在匪茹的指引下,两人来到了离蜕寨二十多里的荒山丛林间。
      走在前面的匪茹忽然停住脚步,她回头望向卢鲲,打量了一番,像是初次认识他似的,过了片刻,她这才问道:“你怎么会去而复返的?”
      卢鲲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之前离开山庄时,我碰巧瞧见你的身影了。”
      “噢?”匪茹露出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警惕道:“你刚才是想抓我吗?”
      卢鲲心想,看来这小妮子对自己还存有几分戒心,现如今要在此地立足,须赢得她的信任才行。他坦诚道:“昨日初见四大家族的族长时,我一度误以为蔺族长是这里的首领,而濮族长予我感觉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仝族长一看便知是个性子鲁莽之人,最沉稳难测的反而是令母蓝族长······”
      匪茹听他言语中有抬高自己母亲的意思,稍稍放松了些警惕,一双秀眉跟着舒展开来。
      “···今日濮府夜宴,蔺族长一次失态,让我看出了端倪,接着我在比试中赢了蔺族长的儿子蔺赤泰,蔺赤泰平时骄横狂傲,对其父亲的管教甚是不以为然,然而他却对濮族长颇为尊敬,可以看出濮族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要比其父亲还高。此后,我细细留意,顿时发现许多有意思的事,从而判断,濮象才是四大家族的首领,蔺奉不过是装饰门面的。”
      匪茹早已嘻嘻笑了起来,她娇笑道:“蔺族长怎么就成装饰门面的了?亏你想的出来。”
      卢鲲面带微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匪茹,俄顷,缓缓道:“如此看来,我并未猜错。”
      匪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垂头浅笑道:“算你厉害啦。”
      不知何时天上乌云飘散,皎洁明亮的月轮高悬于天际,煞是好看。
      卢鲲抬头望向夜空。匪茹见好久没有动静,于是瞧向他,跟着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际处的明月,不由得被那迷人的月亮吸引住了。
      良久过后,匪茹的耳边传来卢鲲略带磁性的声音,“你们想脱离濮象的掌控吗?”她震惊之余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
      卢鲲看向她,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匪茹紧抿着嘴唇,思索了片刻,跟着郑重地点了点头。
      卢鲲微笑着跟着点了下头,随即道:“我想知道,之前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前面几任司马全都葬身此地的?”
      匪茹犹豫了下,看向卢鲲的眼睛,似乎想知道他这个人可不可信。
      卢鲲毫不回避,坦然相对。
      只片刻工夫,匪茹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轻舒一口气,缓缓道:“除王将军外,前面两任都是得了我们四家的好处,然后被怂恿着带兵去班曲律山剿寇,最后被博呼黎所杀的。”
      卢鲲好奇道:“为何王将军是例外?”
      匪茹再次犹豫了一阵,这才坚定道:“因为他是真心想要蜕地太平。而且他···他对我阿娘很好。”
      卢鲲一时有些糊涂,但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几分。
      匪茹接着道:“王将军与别的人不同,他初来蜕地便和你一样识破了濮象、蔺奉、仝旷的诡计,面对他们的威逼利诱,一直不为所动。但他与阿娘见过几次面后,两人渐渐对彼此有了好感。”她停顿了片刻,面露难色,似乎接下来的话让她难以启齿,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她这才有气无力道:“自小我便没了阿爹,我们母女俩时常遭受族人的白眼和冷遇,要不是阿娘掌握着制作胭脂的秘方,早就被养氏一族的人赶出去了。在那最艰难的时候,是濮象帮阿娘夺得了代族长的位子,我们原以为他是好心,没想到他是想占有阿娘,并以此控制整个养氏一族。我们生活在他的阴影下,早就不堪其苦了。王将军的出现,给阿娘带来了些许慰藉,然而还是被濮象发现了,于是他要阿娘怂恿王将军去剿灭班曲律山的博呼黎,答应事成后不会插手两人的事。王将军为了阿娘带兵往班曲律山剿寇,据闻在王将军与博呼黎手下的强寇互相厮杀时,濮象的人领着蜕族的族兵突施偷袭,王将军与博呼黎均伤亡惨重,博呼黎带着手下遁入班曲律山,王将军跟他带着的兵都被濮象的人杀死了。”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濮象他们一直借着班曲律山的强寇将地方上的随国势力一一剪除,以此达到脱离随国掌控的目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卢鲲并未感觉轻松多少,他所面临的局势看来越发严峻了。
      已至四更,周围除了微风虫鸣,宁静自然。
      卢鲲郑重道:“我暂时还没有想到应对之法,但我答应你的事决不食言。待过了祭祀后,我自会想到办法应对。”
      匪茹点了下头,跟着皱眉道:“你要去参加祭祀仪式?”
      卢鲲从其神情可以看出,她也很反感所谓的祭祀仪式,于是问道:“有何不妥吗?”
      匪茹撅了噘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她指了指前面的一座小山坡,道:“绕过这座山,往西北方向,便能回到你们的驻地了。”说完挥挥手往山坡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卢鲲无奈,顺着匪茹指引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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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了没两个时辰,卢鲲便被唤醒了,当他睁开朦胧的眼睛,依稀看到隗闿的样子出现在眼前,顿生警觉,立时醒了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隗闿微愣了下,随即答道:“没什么事,是濮族长派谯管家来请你去参加祭祀仪式。”
      卢鲲这才想起要去参加什么祭祀仪式,他从床榻上起来,匆匆洗漱一番,随隗闿离开住处,见到濮象派来的谯管家后,一起去往参加祭祀仪式之处。
      一行人出了驻军营地,一路往西迤逦而行。在经过蜕寨的一条泥街时,卢鲲看到两侧遍布着竹屋、茅寮,牛羊鸡鸭随处可见,街两旁以售卖陶碗陶碟、盐铁茶叶的居多。此时来往的行人很是稀少,想来是因为大多数人去参加祭祀的缘故。
      随着谯管家一路来到位于蜕寨西侧的蜕族神庙,只见神庙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飞檐翘角,红泥墙壁,远远看去,颇为朴素庄严。众人弃马,沿着一条山石垒成的山道步行到达神庙前。
      步入山门,卢鲲顿时察觉气氛微妙。
      方形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地聚集了数万蜕人,除了前面三五排人穿着还算周全,后面黑压压一众人全都穿着破衣烂衫,甚至有些人衣不遮体,只能缩在人群里、躲在角落处,看这些人的面目毫无表情,双眼空洞,犹如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在这多达数万人的广场上竟鸦雀无声,令刚踏入山门的卢鲲一度以为自己来早了,没成想会是如此情景。
      由谯管家指引,卢鲲、隗闿跟着来到了神庙大殿前,在十数阶白石台阶上,他们看到了以蔺奉、濮象、仝旷为首的三大家族族长,另有一名陌生男子,却不见蓝蕴娴,想来这陌生男子是代表养氏一族的。他们四人身穿红褐大袍,头上戴着毛茸茸的白色帽子,神情模样颇为古怪。另有一名身披红色大袍、头上同样戴着毛茸茸的白色帽子的老者侍立在旁。
      蔺奉、濮象、仝旷只是向卢鲲微微颔首,再无任何表示。卢鲲、隗闿被安排到四人身后站立,在隗闿的介绍下,卢鲲得知那老者法号郎登,是神庙的尊者(掌管寺庙的主僧)。
      在一阵悠扬绵长的祷告声后,郎登尊者引领四大家族的族长开始向天祈祷。
      待整套程序走完,已经快至午时了。
      接下来由几名神庙僧人至大殿前,献上祭祀物品。这时卢鲲发觉身旁的隗闿神情有些不自然,只见他别过脸去,不愿直视殿前的情景。
      卢鲲好奇细细看了下僧人献上的祭祀物品,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大殿前赫然摆着数十个人头、数根去了皮肉的长骨、一捆捆“肉肠”,及几个坛子,另外还有一名肌肤白皙的女孩。
      卢鲲端详了那女孩几眼,发现她正是昨夜在篝火晚会上见过的女孩。女孩见到眼前可怕的场景,心生恐惧,张大嘴想喊叫,却叫不出声来,显然是个哑巴,她想逃离此地,却被几名僧人牢牢按住。
      不远处女孩的父母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女孩的弟弟哭喊着想挣脱父母的手去救姐姐,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在郎登尊者的示意下,僧人们将女孩拖了下去。
      卢鲲不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样?但却肯定她会经历人世间最悲惨的遭遇。他望向广场上密密麻麻的蜕族人,他们仿佛行尸走肉,对此竟毫无反应,这时他才明白,什么叫未开化之人。
      祭祀仪式结束后,神庙安排了午膳,卢鲲、隗闿又如何吃得下去,两人找了个借口早早离开了神庙。
      在回驻军营地的路上,卢鲲不由得问道:“那女孩会怎么样?”
      隗闿显然还未从刚才的噩梦中反应过来,直到卢鲲再问了一声,他这才回答道:“将军可曾听说过圣鼓?”
      卢鲲皱起了眉头,他虽没听说过圣鼓,但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玩意。
      隗闿在一旁解释道:“这是蜕族人的祭祀法器,所用的······”他干咳了几声,重新调整好心情,接着道:“正是活人的皮肤。那名女孩很小的时候就被尊者选中,然后被切除舌头、刺聋耳朵,为的是不让她受世俗的污染。稍稍长大点,就要被送进神庙,直到长至十六岁左右,在祭祀仪式中被制成圣鼓······”
      卢鲲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惨事,心中不由得一寒,之前他认为云文君、高岿抄家灭族的手段已经够凶狠残忍了,没想到在这蛮荒未开化之地,竟有更为残忍的手段。
      此时两人离驻军营地只有数里的路程,待绕过蜕寨后,卢鲲发现远处山林间似有人影晃动,他好奇心起,于是打发隗闿先回营地,自己拨转马头朝那个方向去了。
      片刻工夫,卢鲲便来到了山林附近,他将马栓在一棵大树下,自己悄无声息地溜入林中。穿过茂密的树林,只见一小片空旷的野地里,一名衣衫沾满泥渍的男子正将一土坑填上,他所用的工具只有树干和石块,此刻他的双手十指早已鲜血淋漓。
      卢鲲仔细端详那人的背影,发觉甚是熟悉,待看到那人的侧脸,这才惊讶地确定那人正是不久前刚结交的仝氏一族的族人仝伦嘉。卢鲲从树后走了过去,轻声打招呼道:“仝公子何故在此?”
      仝伦嘉被突然出现的卢鲲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待反应过来,这才发现身后站着的是卢鲲。在卢鲲的搀扶下,仝伦嘉从地上爬了起来。
      卢鲲瞥见未曾完全掩埋的坑内竟露出一只脚,他顿时警惕地看向仝伦嘉。
      仝伦嘉抓起一旁堆积的泥土继续往土坑里填,声音沙哑地道:“这是我家的老仆忠伯,他为了救我而死,我不能让他的尸身暴露荒野。”
      卢鲲和他一起将忠伯掩埋了,并帮他在坟前竖了一段树木,作为标记。
      仝伦嘉在坟前跪了许久,神情呆滞,直至天色昏暗,竟没有丝毫反应。
      卢鲲将随身携带的水壶递给了他。
      整个人憔悴不堪、身上还带着伤痕的仝伦嘉接过水壶,往口中猛灌了一口,这时他脸现悲色,跟着趴在地上痛哭起来,随着哭声越来越大,仿佛正将心中的委屈、不甘全都发泄出来。
      卢鲲默默地陪着他,直到日落西山。
      待仝伦嘉渐渐平静下来,卢鲲这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仝伦嘉呜咽着道:“他们···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和兄弟······”
      卢鲲诧异道:“他们是谁?”
      仝伦嘉咬牙切齿道:“是仝旷,是仝旷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伙同其他族人,害死了我的父母,还有我那可怜的兄弟,他们还霸占了我一家所有的产业。”
      卢鲲无法理解,他们同为仝姓一族怎么会发生自相残杀的事?
      在仝伦嘉断断续续的叙说下,卢鲲渐渐得到了答案。
      其实根本原因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仝旷生性贪婪,自他当上族长后,虽然掌握了蜕地所有的皮货、药材生意,但他仍未满足,反而变本加厉压榨猎户、农奴的价值。仝伦嘉一家人丁单薄,在族中人微言轻,仝伦嘉又远游在外,他们一家自然成为了被欺负的对象。就在两天前,当仝伦嘉刚回到家时,发现父母、兄弟已然化为冢中枯骨,祖宅也已成了仝旷的产业,他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一味找仝旷讨要说法,最后被仝旷的手下打晕,正准备拖去野外解决。也是他命不该绝,仝伦嘉家的老仆忠伯在最后关头救了他,然而忠伯却因此丢了性命······
      “我家没了,我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了·······”
      卢鲲一手搭着仝伦嘉的肩膀,安慰道:“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能让死去的人失望。”
      仝伦嘉看向卢鲲,过了许久,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月色如洗,清风拂体,带来阵阵清凉,同时也带走了烦恼与哀愁。
      卢鲲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仝伦嘉迷茫地望着黑雾重重的前方,摇了摇头。
      “如不介意,”卢鲲迟疑了下,接着道:“你可愿意来我军中当个幕僚?”
      仝伦嘉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卢鲲领着仝伦嘉回到驻军营地,没等隗闿询问,他便介绍道:“颍孝是我新得的幕僚。”颍孝是仝伦嘉的化名。
      隗闿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连忙为仝伦嘉安排住处。
      从此仝伦嘉便成为了卢鲲的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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