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青山思白鹤

27、春闱舞弊

　　掌声雷动，郇慎只需静静坐着，靠着随口而出的一篇文章就能让天都学子心生崇拜，也能让不学无术之人气愤不已。

　　这场文斗毫无疑问地以郇慎的胜利结束，身为大安建立二十年唯一一位连中三元之人，在后来不短的岁月里，都是春闱上堪称传说的存在，也是升官速度最快的一位寒门学子。

　　隆安十八年，年仅十七的郇慎得圣武帝恩赐，任门下给事中，短短两年升任左散骑常侍兼户部侍郎兼太常寺少卿，而到了隆安二十一年，郇慎任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兼太常寺卿，没过多久，门下侍中崔公致仕还乡，郇慎正式开启了自己的当权生涯。

　　宋缘半坐着，手中端着茶，看着未来的权臣一步步走向自己，结果被突然断开的帘子挡住了去路，刹那间，她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不管前世的郇慎如何，这一世有这一世的活法。

　　郇慎掀开帘子，一身寻常衣衫，宋缘心中感慨，这家伙确实是当官的料，连出门穿的衣服都是精挑细选的，而如郇慎所愿，不少学子后来步步高升，与其关系匪浅。

　　郇慎一坐下就道：“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宋缘向前一挪，看着郇慎端起茶杯连喝了好几杯，毕竟说了那么多，口渴也是正常。

　　然而郇慎口渴之余感受到的是不同寻常的目光，他缓缓放下茶杯道：“不说话，又憋什么坏呢！”

　　宋缘从一旁九娘的手里接过一木盒推到郇慎面前道：“你这次升官的贺礼。”

　　郇慎眉头一动，将木盒随意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把玩后道：“又是戏云坊的玉佩，这两年你盯戏云坊挺紧啊！”

　　看郇慎将玉佩收好后，宋缘才道：“若不是云衡死在戏云坊，我也不会多心至此，然而他们早有防备，只能一步步来，那些黑衣人看似是刺杀裴青，可谁又知道究竟是奔着谁来的。”

　　郇慎问：“杀你？云衡是替你挡得刀。”

　　宋缘摇了摇头：“难说，据大理寺所查，那些黑衣人没有身份，只能是被人养大的死士，尸体上也找不出任何痕迹，出手很辣，招招致命，比起郭照养的那批死士，这些人更像是专门培养的杀手，而若是按大理寺所说，是为刺杀裴青，那这些人就应该是跟着裴青而动，怎么会提前在戏云坊布局，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人不是奔着裴青来的，而且与戏云坊脱不了干系，绝不是一句当日未曾开门就能解释清的，可惜，这个案子被人暗中压了下来，更能说明戏云坊的背后不简单。”

　　郇慎也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除了安庆公主与景王两虎相斗，这大安的朝堂，还有一股势力躲在背后，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是难查。”

　　“最可怕的是，我们完全不知道这股势力所图为何？”

　　郇慎又问：“你前世就没察觉到什么？”

　　宋缘只得摇头，叹气道：“我前世一心助安庆公主夺嫡，注意力都在景王身上，至于旁的势力，确实不曾察觉，不过你这样问，隆安二十年至二十五年的朝局着实乱了些，与这次春闱上榜的学子倒是关联不少。”

　　“春闱？”郇慎道，“你之前不是说想阻止这次春闱舞弊，以防安庆公主的势力扩大，既然如此，何不一箭三雕，将安庆公主、景王，还有第三方想要塞进来的人一并除去。”

　　宋缘蹙眉，她身体前倾，手中摩挲着茶杯道：“若是如此，我恐怕要请裴青帮忙了，得想个好点的理由。”

　　郇慎突然一笑：“你现在与那裴青关系不错啊！”

　　宋缘停下手中动作：“算不上，只是觉得与我前世听说的裴青有所不同，况且，他与安庆公主还有景王皆不和。”

　　郇慎伸出手指一晃：“最奇怪的，当属这样一个足以功高震主的人竟不受陛下忌惮，还敢公然与两位皇子相抗，可惜，前世的萧莛生死的太早，不能从他嘴里问出后来发生的事。”

　　宋缘松开茶杯道：“确实奇怪，或许他与陛下之间有很多事都是我们不知的，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大安的江山最后到了谁的手上，依萧莛生所言，安庆公主逼宫大抵是失败了的，那就只能是景王了。”

　　“不可能，”郇慎毫不犹疑地反驳道，“陛下想要的太子，是一位盛世明君，而非乱世枭雄，更不是一个无能之辈。”

　　宋缘手撑在太阳穴上，半仰着道：“也是，若我是陛下，也不会将皇位传给景王，陛下年幼为质，占离国，建大安，登基后行肃清朝野之举，提拔寒门学子，除前朝积病，又灭白榆，亡北昭，解决东南海寇，逼戎人称臣，这样一个帝王，又怎甘心将自己亲手打造的江山交给一个只会护短的人。”

　　“你倒是总结得明白，”郇慎又道，“阿喜，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何迟迟不肯立储，因为陛下既不想立景王，也不想立安庆公主。”

　　宋缘抬眼，身体一绷道：“我当然想过，可陛下就两位皇子，若在景王与安庆公主之间做选择，自然还是公主更有能力，这也是我之前为何要支持公主的原因。”

　　不选安庆公主和景王，还能选谁？无论是离国皇室还是上渊皇室，早在大安初建立时，就被杀得差不多，否则，她也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能力更强的安庆公主。

　　郇慎道：“如果陛下不是这个陛下，那你的选择会是对的，但你却忘了……”

　　“陛下是只有两位皇子，可陛下还有皇孙，公主膝下无子，景王却是有嫡子的。”

　　宋缘瞬间坐起，眨了好几下眼睛，这一点倒是她从未想过的，毕竟安庆公主与景王尚且年轻，又经营了这么多年，到最后，满朝文武都被逼着从他二人之间做选择，若最后皇位与两位都无缘，那当着成了笑话。

　　底下喧哗不断，再一次勾起她的记忆。

　　隆安十九年仲夏，景王妃卢氏诞下景王嫡子，圣武帝赐名李承樾，此后数年，这位嫡长孙就像消失了一样，直到隆安二十七年仲夏，圣武帝亲临景王府参加小皇孙的八岁寿辰，赐字“椿寿”，此事让安庆公主担忧许久。

　　当年那场宴席，她也曾参加，圣武帝赐字之时亲口说道：“你要做树，做庇护天下的树，要有大椿一样的寿命，这样，朕才能安心。”

　　当时，只觉得是圣武帝疼爱这位年仅八岁的小皇孙，如今再听郇慎一言，便是疑窦丛生。

　　她问：“你为何会想到此？现在的小皇孙根本无人在意。”

　　不料，郇慎此时心虚地低了下头道：“因为，我暗中投靠景王了，而且，这是陛下的意思。”

　　宋缘一愣：“陛下亲口说的？”

　　郇慎抬眼：“没有明说，我自己猜的，就像你所说，二十七年不肯立储，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这一代的储位人选都不满意。”

　　宋缘苦笑一声，这一点也很少有人能想到，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得了圣武帝的心，或者说，李承樾是圣武帝最后的选择。

　　安庆公主与景王斗了那么多年，就是圣武帝默许的，朝臣也只会以为是圣武帝一视同仁，毕竟从新的教养都是一样的，因此迟迟不做选择，谁能想到，直接跳过了。

　　她缓缓看向郇慎，此刻，她终于明白，圣武帝盛宠之下，是为了什么。

　　“所以，陛下亲自将公孙霁养大，让她守卫皇城，又重用连中三元的你，多次破格提拔，之后，将裴青召入天都，给他当权的机会，无视他与两位皇子之间的不和，陛下这分明是在选帝师啊！一文一武，一个近身保护，挑不出一个合格的太子，就挑上三个帝师，相互制衡，以此守住大安。”

　　郇慎嘴角扭了下：“这像是陛下能做出的事。”

　　宋缘又道：“陛下选公孙霁，是自幼留在身旁教导，选你，是因为你出身青云观无心权势，只为百姓，选裴青，又是为何？还要从千里之外的朔州将人调回？”

　　裴青的身上，定然还有其他秘密，仅靠军功和上一辈的情感，还不足以让一个帝王对手握兵权的武将放下功高震主之见。

　　底下的学子正向往着未来高中，如何报效朝廷，也有人想着早已定好的位子，去哪里吃喝玩乐。

　　学子心思各异，人人皆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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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安二十年，春闱。

　　礼部尚书亲自于贡院坐镇，户部侍郎郇慎为主考官，上千名考生齐聚一堂。

　　太阳高照，有人累得擦汗，也有人沉着应战。

　　忽然，院中雀鸟高飞，金吾卫自院门直接闯入，为首之人正是裴青。

　　紫色官服，行走于院中，身后皆是身着铠甲的战士，阻拦的官员被金吾卫押到了一旁，试图呐喊的嘴巴也被堵上。

　　礼部尚书早已年迈，刺客微微弯腰上前，满头白发道：“世子，你何故私闯考场啊？”

　　郇慎也于一旁低身，只是未有上前之意。

　　“私闯？”裴青一笑，转瞬从身旁金吾卫的手中抽出长刀架在礼部尚书的脖子上。

　　年迈的老者自是被吓得倒在了地上。

　　两旁答题的考生也有害怕者放下手中执笔躲到角落，亦有胆大者手中不停。

　　裴青垂眼，俯视着礼部尚书道：“一炷香前，有一疯癫了的考生拦住我的去路，声称有人在春闱行舞弊之举，敢问尚书，这春闱年年由礼部督办，可还记得有多少考生不曾踏入这考场？”

　　“连人都弄不清楚，也敢说我擅闯，是否要我拿着尚方宝剑来此，才能进得了这考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