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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南诏遗梦 ...

  •   茶已清淡,日渐西斜。

      明希放下茶盏,"走罢。"她率先起身,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淡漠,"还要回府安置那些新来的人。"

      吴希澈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跟上。他总是这样,一面称着要以她为尊,一面又不守规矩地凑得极近。明希暗自腹诽,却又发觉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微微上扬,忍不住有些懊恼,暗骂自己不争气。

      街上熙熙攘攘,天光尚好,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斜阳将一切都镀上温柔的光晕,一派市井生机。明希心中不屑这等景象,但身体却忍不住东张西望,在听见吴希澈低声说"小心"时,不由自主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她忽地想起那日在房顶,他说要带她去看看这世间值不值得留恋。如今细想,他说的或许不全是玩笑。这街头巷尾,本就是一个鲜活的世界呀。

      正出神间,前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追着一个小丫头,那丫头浑身是伤,边跑边回头望,眼里充斥着莹莹泪水,但却不敢耽误一点往前冲。

      "这是怎么了?"吴希澈皱眉。

      那两个汉子见有人问话,其中一个皱皱眉,扯着嗓子道:"是家中不听话的丫鬟想要逃走。诸位莫要管闲事。"

      那丫头听了这话,拼命摇头,想要辩解什么。可那汉子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死死钳着她的胳膊。小丫头疼得直掉眼泪,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吴希澈见状就要上前,明希却一把拉住他。她仔细打量那小丫头,见她虽然衣衫褴褛,但眉眼间带着几分异域风情,不似中原人士。尤其是那双眼睛,微微上挑,一股子倔强快要冲出来。

      "你是南诏人?"明希忽然开口。

      小丫头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那汉子见状,不耐烦地呵斥道:"这位公子,还请莫要多管闲事。"

      "怎么,"明希冷笑一声,"我只是问一句,你们倒是紧张得很。"她这般说着,目光在那小丫头身上逡巡,"若真是家中的丫鬟,想来也该有卖身契约?"

      那两个汉子对视一眼,神色间有几分慌乱。吴希澈见状,立刻会意。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本官乃是大理寺秉笔,专司人口买卖之事。二位若是有卖身文书,不妨拿来一观。"

      他这般说着,故意整了整衣襟。那身新做的官服衬得他愈发威严,他眉头微皱,常常不正经的书生面孔却立刻板起来,倒真有几分官威。明希暗自好笑,别看他平日里总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没想到演起戏来倒也像模像样。

      "这......"那两个汉子脸色一变,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

      小丫头趁机挣开,躲到明希身后。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点头如捣蒜:"我是南诏人,我是......"

      "住口!"那汉子厉声喝止,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怎么,"吴希澈上前一步,挡在明希和小丫头面前,"莫非二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两个汉子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凶狠地瞪了小丫头一眼:"今日且饶你一命。"说罢,转身便走。

      直到那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小丫头才终于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明希见她浑身发抖,不由得蹙眉:"你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亲人?"

      小丫头摇摇头,怯生生地看了看吴希澈,又看了看明希:"我...我叫扶月。"

      那是个典型的南诏名字。明希心中一动,想起自己那位南诏籍的祖母。当年祖母也是这般,被人贩子拐卖至中原,幸得遇上了心善的老爷子,这才有了后来的富贵荣华。

      "想不想跟我们回去?"她忽然道。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往日里她最是厌恶这等脏兮兮的下人,今日却鬼使神差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丫头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吴希澈却笑了:"那是自然。扶月,以后你就在我们府上做事。"他说着,又看向明希,眼中带着几分欣慰,"我家公子心善,定不会亏待你的。"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明希却觉得脸上一热。这叫什么话,她发发善心就这么不正常吗?这人说话总是这般直白,害得她总是不知如何应对。她故作镇定地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眼中笑意更深。

      扶月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两位大人。"

      "起来罢。"明希叹了口气,"先回府再说。"

      一路上,扶月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明希暗自打量她,只见她虽然浑身狼狈,却透着几分灵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与自己记忆中祖母的眼睛极为相似。

      那是一种独属于南诏人的野性和坚韧。

      回府时天光渐暗。

      院中已经点起了灯笼,把原本冷清的小院映照得暖意融融。新来的仆人们分列两侧站着,见到主人回来,齐齐行礼。明希一一打量过去,见他们都换了新衣裳,倒也有几分规矩的样子。她自幼爱些钗环首饰,便给新领回的两个丫头赐名金钗、银钗。金钗擅女工,银钗则能识文断字,倒也正正好。

      "前后院分别伺候,"她正色道,"四个护院轮值,两个丫头金钗银钗随侍左右。剩下的人自有各自的活计,莫要踏错了地界。"

      众人应了,陆续退下。明希又将扶月唤到跟前,见她身上还带着伤,便吩咐金钗取来药箱。那丫头倒是机灵,转眼便将东西备齐。

      "先去洗漱更衣,"明希道,"若是伤处不好上药,便让金钗帮你。"

      扶月红着眼睛应了,跟着金钗去了。明希看她蹒跚的背影,不由得皱眉:"那两个人贩子,不知是从哪里拐来的。"

      吴希澈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南诏与我朝通商已久,却总有这等人钻了空子。"他顿了顿,忽道,"是了,你方才为何会问她是否是南诏人?"

      明希不答,只低头整理着药箱。吴希澈见状也不追问,她面色无波,但他却无端觉得她心情不好。他最初见她迷途困顿只想拉她一把,总是记挂她好不好,如今不知不觉,牵挂她竟然成为一种习惯。他心中叹气,只道:"我去看看前院的布置。"说罢便转身离去。

      待得院中只余她一人,明希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她其实不愿提起祖母,那些回忆太过遥远,仿佛一碰就会碎。可今日见了扶月,又想起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老人。若是祖母还在,或许会是唯一一个关心她是谁的人吧。

      夜色渐深,院中愈发静谧。明希独自坐在走廊下,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她原是不喜这等寂寥时分,总觉得太过清冷。可如今却生出几分留恋,仿佛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她才能真正地与自己对话。

      晚风微凉,带着几分初夏的气息。天边挂着一轮新月,薄薄的,像是一弯未曾睡醒的眉。她看着那月亮出神,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东院时,也常常这般望月。那时她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可如今...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她已经渐渐习惯,可心里那个倔强的杨明希却从未离开。她时常在想,若是当初没有那场意外,她是不是真的能成为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月色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祖母慈爱的眼睛。那张经历了太多沧桑的面庞,深深的皱纹里藏着人世辗转的智慧和坚韧,她常说:“我们的小明希哪哪都好,可就是太好了,祖母担心你将来吃亏,凡事看淡,莫要钻了死胡同。”

      她记得祖母常说,南诏有种说法,叫做拴线系魂。用一根红线系在手腕上,便能保佑平安。小时候她总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今日看到扶月手上的红线,却又生出几分怀念,是谁为她系了这根红绳,又是谁为她祈祷祝愿?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想什么?"

      这一惊非同小可,明希腾地站起身来,却因动作太急差点失了平衡。身后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当心。"

      触手处一片温热,明希连忙挣开:"你怎么来了?"

      吴希澈只是笑,也不回答,就那么看着她。月光下,少年清俊的眉目间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叫人移不开眼。明希被他看得心慌,低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他倒是坦然,"只是看你坐在这里发呆,想必是心里有事。"

      明希别过头去:"你又不懂。"

      "无非是从前的事,"他依旧笑着,"我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却也能猜到几分。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了。"

      这话说得随意,却意外地让人安心。明希抬眼看他,只见他靠在廊柱上,目光温柔,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的伤心事。她心里一动,差点就要说出口,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不肯说?"吴希澈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忽然玩心大发,凑近了几分,"那我便猜猜。你莫非是在想,这院子里多了这许多人,你不好意思赖床了吧?"

      明希腾地站起身来:"你胡说什么?我就只有今日起的晚了些。"

      "不是?"他笑得更欢了,一边说一边往后退,"要不以后我交代他们早饭都往后延,让夫人睡够再准备怎么样呀?”

      "吴希澈!"她又好气又好笑,抬手便要打他。谁知他早有准备,一个闪身便躲开了。月光下,少年人眉眼带笑,眼中满是狡黠。她这才明白过来,他是故意逗她开心。方才的愁绪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连带着心里也暖暖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南诏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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