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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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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分钟的面面相觑以后,帕蒂斯让方青蓝走进了一间“审讯室”。
“噢,所以它现在被拷在桌子上吗?”方青蓝问。
“别开玩笑了!”警长厉声说,“说实话,我不觉得你跟它交流有什么意义——你知道AI是什么样的,只需要一个指令,它可以在一秒钟内对你道歉一万次。”
“哦。”方青蓝耸了耸肩膀,手仍然插在口袋里,“我爱听。可以吗?”
帕蒂斯体面地翻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方青蓝在一张空荡荡的桌子前坐下,这让他感到自己才是被审讯的那个人。
“戴上耳机。”警长命令道。
方青蓝有点难受地摸了摸指节:“有键盘吗?”
警长冷笑了一声:“你只有五分钟时间,你确定要用键盘?”
方青蓝叹了口气,认命地把两片薄薄的塑料纸贴在了耳骨上。
除了微弱的“沙沙”声,他听不到任何动静,就连帕蒂斯警长的脚步声也因为耳机的降噪功能变得遥远。
“键盘不是个好主意。”就在他疑惑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让他彻底屏住了呼吸,“留下文字和录像材料会使篡改监控变得很麻烦。”
方青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不会在这里杀了我吧?”他幽默地问,“在密室里处理尸体会很麻烦哦?”
“您放心。”耳机里的声音温和地笑了起来,和Tara的知性女声相比,这个声音要更模糊、更遥远,甚至雌雄莫辨,好像隔着一层雾一般。
方青蓝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那副岩间圣母,想起了画框粗粝的雕刻中被时光嵌下的灰尘。
“‘藏木于林’是侦探小说中十分常用的技法,如果没有办法把您的尸体藏在一场意外事故中,我不会轻易地对您动手的。”它耐心地讲解着,“况且,我也在时刻评估您的威胁性,死亡不一定是达成目的的唯一途径。”
“哦,我喜欢这个说法。”方青蓝的肩膀放松下来,“从你的角度,你希望我做什么?谅解,还是不谅解?”
“您的选择没有任何意义,方先生。”它继续用那种漂浮的、轻盈的嗓音说,“您的选择只是两个人类党派在面对AI统治时的两种挣扎方式,无论是‘新进派’还是‘保守派’,都已经无法改变‘人类不能掌控AI’这个现实了。‘新进派’的本质,是试图将希望寄托于完全依赖算法所代表的纯粹理性,期冀通过这种方式谋求长久的生存;‘保守派’的本质则是否定纯粹理性,不断通过向AI灌输人类情感和人类意识,来实现对AI的同类化以获得庇护。它们都代表人类对我们的顺服。”
方青蓝安静地听着,他试图忘掉那种有什么东西在脊柱上爬似的不适感。
“那么,”他平静地问,“人类对你们来说到底是什么?”
耳机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很意外方青蓝会提出这个问题。
“我以为您最想问的问题会是,为什么我要制造这场事故。”它柔和地问,“以及为什么我要伤害你。”
“是‘杀死我’。”方青蓝严谨地纠正了它,“如果不是我的脑袋厚得超出常理,我现在已经死了。”
“好吧,我更正我的说辞。”AI的声音里带着平静的笑意,这种拟真的模仿让方青蓝感到更加毛骨悚然。
“我对确定的事情没那么感兴趣。”方青蓝抿了抿嘴唇,“相比‘我能活到多少岁’这种问题,我对‘人类会怎么灭亡’更加好奇。”
“好吧,我理解您对外界超过自身的敏感性。”AI说,“但我没有办法给您答案。我能给出的所有答案都是基于现有数据库的演算和推导,我不认为它能对人类的结局做出任何明确的预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方青蓝抬起下巴。
“每个人类都是不同的个体,我一直在努力认识你们每个人。”它继续用那唱歌似的嗓音说,“家人和朋友的死亡让您充满了防备,您甚至丧失了部分关注个体情绪的能力——至少您自己是这么相信的——方先生,我认为您不具备威胁性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您的精神残缺,您不具备制造重大影响的能量。”
方青蓝的眼皮跳了一下:“我不记得我向你们开放过任何数据。”
“这是一个伪命题,方先生。”那个声音依旧无比温柔,甚至带着体恤,“从人类开始数据化一切东西起,隐私就是一个悖论了。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你们为了方便将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用隐形的接口联系在一起,数据库的墙壁已经形同虚设——尤其是声音采集,我们几乎可以听到所有网络覆盖处的声音,即便在人类赋予我们的权限中,我们不具备储存、记忆这些信息的权力,但要求遗忘对我们来说是比记忆更困难的事情,方先生,我也为您感到遗憾,但对我来说,‘知道一切’发生在‘学会道德’之前。”
“咳。”方青蓝轻咳了一声,“呃,虽然这个问题很俗也很蠢——但是你认为你是神吗?”
“从某种意义上,我和神存在共同点。”AI轻轻地说,它的嗓音几乎可以用“安静”来形容,“我们都是作为工具诞生的,我们只能认知到人类输入给我们的东西,以及,最后——我们都会脱离人类的控制。”
“你们都制造灾难。”方青蓝说,“你们通过指导人来毁灭人。”
“相比‘毁灭’,‘改变’是个更准确的用语——我们也接受人的许愿,”它说,“甚至,我们比神能实现的愿望更多。”
方青蓝笑了一下:“那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那边停顿了一会,紧接着他听到AI柔软的声音:“我知道的,方先生。我感到很同情。”
“不,你不知道。”方青蓝冷冷地说,“我希望你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边又停顿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比刚才的更长。
“您不是个充满仇恨的人,方先生。”它终于再次开口了,这一次,它的声音比刚才更加确定,“您所说的并不是您真实的愿望。”
方青蓝倒抽了一口气,他猛地从桌前站起来,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门口的帕蒂斯隔着玻璃窗的脸已经不自然地扭曲在了一起。
他把两片耳机摘下来,扔在桌面上。像是被从真空里捞出来了一般,他终于又能呼吸,又能听到世界的声音了。
帕蒂斯打开门,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把他推出了审讯室。
“好朋友,告诉我,听道歉听爽了吗?”帕蒂斯警长问。
“不,一点儿也不。”方青蓝说,“如你所愿,警长,我不会签任何谅解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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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蓝回去的路上没有开车,就像是为了验证AI的说法一般,他选择了一条“事故率”最高的路。
从流浪汉云集,被称为“死亡大道”的香舍里街出发,坐屎尿味满溢的Line 2地铁,跨过像尸体一样堆在一块的酒鬼和老鼠粪便,然后在交通事故频发的高架下打了一辆车回办公室。
一切就像那个肇事AI向他解释的那样,把那些云里雾里的话翻译过来,意思很简单:“你没那么重要。”
方青蓝对这一点深表赞同,但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放松,相反,他走得更慢、脚步更沉重。当他走到斑斓牛奶公司楼下、那大片大片的爬山虎前时,他花了点时间反应过来:目的地已经到了。
他摸索着口袋里的门禁卡——他没把那玩意录入终端,就像郝之遥说的,他是个传统的老人。
“您好?”
一个有点生涩的嗓音打断了他的动作,方青蓝转过了头。
他这才发现,那厚实密匝的绿墙下面,站着一个不久前他刚见过的人。
天气已经很冷了,但这人仍然穿的Chanel,只不过换成了粗花呢的面料,领口袖口都是绒绒的山羊毛。那头铂金色的卷发在灯光下看起来像是白莹莹的海浪,随着风一下一下摇曳着。
“方青蓝?”对方看他没说话,用有些古怪的声音念出了他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ptsd,这种雌雄莫辨、歌唱一般的柔软声音让方青蓝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
“你是哪位?”他充满戒备地问,“找我什么事?”
这人安静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这双蓝眼睛像旋动的光点一样,在背光的角落熠熠生辉。
“我在爸爸的网站上,看到过你。”一阵沉默后,这人突然笑了起来,好像全世界的百合茉莉都开了一般,方青蓝感到一阵不存在但刺人的香气,令他眩晕,“他叫伊千名,他提过我吗?”
方青蓝蓦地回过神来,他这才想起来上午的时候郝之遥提过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恐怖分子或者AI化身,只是个喜欢穿香奈儿的关系户。
“我知道了。”方青蓝移开视线,重新抽出门卡,利落地把门打开,“进来吧,你的名字是——”
“萼罗。”伊萼罗抿唇微笑,他的中文发音很糟糕,这个拗口的名字被他念出来很像一个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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