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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员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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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馥郁搭着他的代步小车到了新单位“斑斓牛奶小说制造公司”,智能管家娜塔莎遥控车门打开,在他跨出车门前还在细致入微地叮嘱他。
不能怪娜塔莎话多,芮馥郁是个重度社恐,从小见了人不论男女老少地位高低都只会点头哈腰,应届毕业后第一年在“脑波电子厂”干了两年,第三年就被年轻的应届生淘汰了,接着托一个老同学的福在保险公司当了两年销售,保险行业收归国有的时候他喜极而泣,以为遇上了铁饭碗,结果一个月后保险就变成纯定制商品——智能管家按个人需求直接匹配产品,强制缴纳费用后立刻绑定,保险销售这个行业直接半截入土了。
芮馥郁灰头土脸地被优化,毕业五年依旧“两袖清风”,功不成名不就不说,想给自己买双徒步鞋,娜塔莎都需要从他的饭钱里匀出预算来,他吃不饱饭用垃圾食品补充,娜塔莎就贴心地告诉他今天营养摄入偏差多少,预计自然死亡时间提前多少,听着瘆得慌。
妈的,活不下去不活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怀着这样的念头骂骂咧咧地回家,娜塔莎却惊喜地告诉他,他海投2000+的邮箱终于收到了一封offer,对面是直接通过算法筛选录用的,0笔试0面试,直接报道,简直社恐福音。
芮馥郁感恩戴德地吃了一大顿垃圾食品。
第二天八点没到芮馥郁就摸索到了“斑斓牛奶”的门口,地方离他家很近,一栋老写字楼里,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门还是老式密码锁,密码用粉笔写在旁边的快递柜上,娜塔莎看了屏幕上直跳出一片“Ewww”。
没等他手脚不协调地把密码输进去,门就自己打开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男青年一只手系着领带,一只手拿着个透明茶杯从门前走过,茶叶蔫巴巴的看起来上了年头,娜塔莎一定不同意芮馥郁喝这种茶。
男青年瞅了他一眼,微笑了一下,但眼睛里没多少开心的意思。芮馥郁没来由的心慌,背部跟兔子蹬腿似的弹了弹,两腿并紧,双手贴着裤缝,要不是提着手提电脑,他就要蹦起来给对面敬个礼了。
“您好,我是芮馥郁。”他尴尬地扯着自己的裤缝,好像不是来出卖劳力而是来出卖身体的,还是求着出卖,“我收到了你们的,呃,那个,我不知道是不是发错邮件——”
男青年抬手打断了他,就在他以为对方要说什么的时候,对面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芮馥郁:“呃——您——”
“方经理!”一个高分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芮馥郁一激灵,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绕过他抢先走进门,“我刚还在跟牛总通电话呢,他那边这个月的稿子齐了没有?十五号的时候要投放的啊!”
方经理慢吞吞地转过头,那乌鸦羽毛似的视线总算从芮馥郁身上挪开了,芮馥郁猛地松了口气,他安慰自己此人既然叫方经理,估计就是这块的老大了,怪不得气场这么足,他扛不住也是应该的。
方经理没理胡子叔的问题,只是用手指比了比芮馥郁,露出一个质问的眼神。
胡子叔,从胸口的工牌上能看他的名字叫郝之遥,21岁,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ai取的——如果你谷鸽“郝姓好听的男名”八成能搜到这个,毕竟胡子叔父母给孩子取名的时候也不知道此子21岁就会长成胡子叔。
郝之遥看了芮馥郁一眼就笑了起来:“这是我们新招的小芮,前几天不是跟您汇报过么,小沈走了,言情部产能不足,需要新鲜血液。”
芮馥郁一头雾水,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
所幸这次方经理没再瞪着他瞧,只是又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就端着茶杯往办公室走了。芮馥郁注意到那条蓝绿色的领带已经被他用一只手打了个完美的车夫结,不经再次感慨不愧是当经理的人,单手打领带简直神乎其技。
“小芮啊。”方经理走了,郝之遥立刻又支起了满脸的笑,“第一天来公司?我带你到处看看?”
“谢谢郝经理!”芮馥郁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这下总算回到他的舒适区,别人负责发号施令,他负责好的好的。
“甭叫我经理,叫我郝之遥就行。”郝之遥挤眉弄眼了一下,“我们公司就方青蓝一个经理,喏,刚刚走过那个,人家资历老,老干部了,大家都比较,嗯,尊重他。”
芮馥郁虽然情商不高,但这么明显的挤兑还是听得出来,郝之遥的话翻译一下意思就是方青蓝这个人,能力没什么,年纪一大把,占着茅坑不拉屎,该给年轻人让让路了。
这话他当然没法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方经理看起来年纪不大啊。”
“快三十了,还不大啊。”郝之遥嚷嚷,“互联网行业嘛,这个年纪本来也应该转型了,不过他是老员工,创业核心团队,所以现在让他负责做做终本审核。你懂的小芮,老领导脾气都比较轴,容易死磕一些没必要的细节——虽然总体上人还是不粗的……”
芮馥郁也没管他前后矛盾的说辞,只是战战兢兢地跟在郝之遥身后,把目光挪到形形色色的玻璃挡板上,缓解尴尬。
斑斓牛奶的各个部门和他入职前了解的差不多,言情部、爽文部、重生部、灵异玄幻部、影视剧本部……每个部门大差不差都是十几号员工,所有人都穿着卫衣制式的荧光色工作服,红的黄的绿的都有,跟交通信号灯似的。制服背后的logo显示这系列套装是“美十全爱问全知公司”的ai设计,非常轻便舒适且防辐射,完美适配长时间室内工作。
除了经理有专门的办公室,其他工位都只是用玻璃板象征性地隔开,使这个老旧的小公司从内部看起来还算面积适中。茶水机器人在走廊上滚来滚去,不需要呼叫,只要一张嘴,棕色的液体就喂到嘴唇边,确保每个员工身体里的咖啡因都不可能代谢干净。
“这是我们的小美保健智能体。”郝之遥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着,“虽然我们公司吧比较老,但这种必要的升级还是从来不会落下的。你看过那个,拉达尔朵大学专家的文章吗,每个人每天摄入咖啡剂量在七杯以上非常有利于身体健康。”
芮馥郁当然没看过,但他照旧点头并说“是的是的”,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喝陈年老茶的方青蓝:“方经理不喝咖啡吗?”
“哦,他不喝的。”郝之遥摆了摆手,“不是我没耐心,但是有的时候跟老头子讲话真的说不通,他们适应新技术太慢了。”
芮馥郁:“……”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眼瞎,把快七十岁的老头子看成了二三十岁的男青年。
郝之遥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了属于言情部的工位前,感天谢地他的工位在靠后面的角落里,桌子上还摆着上个员工留下的马克杯——3D打印的黑白奶牛图案,有logo,看起来像是公司做的品牌文创,杯壁上还有一圈口红印似的红色。
郝之遥马上翻脸了,他大呼小叫地敲了敲桌子,茶水机器人“嘎嘎”滚过来,伸出一根铁臂,把桌面翻过来,桌上所有的东西风卷残云地扫进了底部的垃圾仓里,桌板背面和正面是一样的设计,翻过来就是一张全新的桌子。
“小芮你先坐。”郝之遥的脸又变了回来,他殷勤地说,同时打开了电脑屏幕,“我们的智能管家叫勤奋一号,具体工作怎么做它会给你细讲,你么,名校毕业生,理解不可能有问题。我现在就大概给你说一下。”
芮馥郁:“好的好的。”
“我们公司这个UI总得来讲还是很好上手的,当然,最后定本之后还要把文档统一发到方经理那里去审,他可能会把个别页打印出来,用‘铅笔’改。”郝之遥提到“铅笔”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好像这个词的读音很奇怪一样,“……看到那边那副耳机了吗,你工作的时候就把那个戴在头上。它不是降噪用的,主要还是,嗯,监测脑波和心跳。”
芮馥郁吓了一跳:“什么?”
“小芮啊,我们文字行业到底还是和别的行业有点不一样,”郝之遥的眉毛耷拉了一下,“这个产品主要还是要照顾客人的情绪的,懂吧,光写代码,组合高频语句,还是很难形成核心竞争力的,我们多多少少要加一点个人的情绪在里面。”
芮馥郁茫然:“这个怎么加?只要戴耳机就行吗?”
“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干一个字一个字写小说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郝之遥连忙安抚他,“你应该了解过吧,我们生产小说的过程大概就是往现成的模板框架里面填关键词——你看啊,你打开这个绿色图标,你能看到一个流程图是吧。”
芮馥郁连忙按要求点开文件,一条细长的绿线像树干一样在他面前展开。
“我们这两天在给莲华九重这个前端供稿,他们主要是做古代重生类偶像小说的,”郝之遥表现得完全是一个诲人不倦的好老师,“你先打开一级分类,把古代、宫廷、复仇,这几个标签拖到顶端,然后AI会生成一些模板——对,就是这样——”
芮馥郁照做了,屏幕上的树状图变成了曲线图,按照“开头”、“小高潮”、“小低潮”、“大高潮”、“大低潮”、“绝望”、“扭转”、“结局”,几个部分起伏排列,并且每个部分都配有一整套的标签。
他马上就理解了:“我在里面选次级标签,然后填到这些格子里面?”
“差不多。”郝之遥的鼠标飞快地滑动,芮馥郁很快就意识到违和感来自于哪里了——这是个小说工作室,但工位上连一把键盘都没有,“但是这个标签不是随便选的,你要调出这个控制面板,唔……它会对你的心率和情绪进行实时监控,你看到这边有两条线,红的那条是你的情绪,绿的是刚才的大纲曲线。”
芮馥郁盯着两条交错在一起的光线,连连点头,实际上他心里感觉像衣服被扒了一样羞耻:他的心率曲线比正常水平高出一大截,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新入职菜鸟有多紧张了。
郝之遥体贴地忽略了这一点,而是重新把鼠标拖到那些二、三级的标签上,芮馥郁注意到,那条红色的心率曲线开始因为标签上的不同内容产生轻微的波动。
“你看,如果我们选‘学堂’这个标签,这个情绪波动明显到不了我们的标准曲线。”郝之遥的表情说明他的座右铭里必有一句“工作时的男人最有魅力”,“如果我们选‘全家被杀、父母双亡’,明显就好一点了。”
芮馥郁点头,但郝之遥的指教显然没有结束:“这边还有一个‘强健致残’,哈哈,小芮,你看你明显激动了是不是?”
芮馥郁出了一头冷汗,但这只会让他的心率飙得更高,直到与绿色的曲线完全重合。
“叮。”勤奋一号温柔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检测到‘强健致残’是个很好的开头,是否确定选择?”
“我,我对这个没有什么癖好的。”他的脸都涨红了,伸手就想把耳机扯下来,但耳机几乎黏在他的耳朵上。
“你放心,小芮,你放心——我不是对你有偏见。”郝之遥无奈地拍着他的背,“读者都喜欢看猎奇啊,血忽淋剌啊,跌倒谷底再爬起来啊,这些戏码,又不是你一个人这样——我们只是制造产品,没必要跟客户的兴趣过不去,是不是?”
芮馥郁拧巴地点头,他也不知道这是表示认同还是打工人的条件反射,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机,想问问这种黏性是什么情况。
“你得跟勤奋一号说你要下线,才能把它摘下来。”郝之遥体谅地说,“这涉及到工时计算嘛,我不说你也明白的。”
芮馥郁当然明白了,于是他老老实实地继续戴着耳机,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己像吃错药似的心率。
“刚上班紧张很正常。”郝之遥温和地安慰他,“正式签合同前我们会有一个很快的扫描体检,你在系统上预约,一会我们的健康一号回过来给你检查。”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挠了挠脑袋:“小芮啊,别的都没啥要紧的,就是——你应该没有心脏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