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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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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诚在押送他的车上,闻到过一种名贵的烟草味。
      他记下了车牌号。右边第二位没有标红,不是国防部的车,是汪芙蕖的私车。
      明楼的电话一直关着。
      姐姐一早炖上汤,每天都不一样,傍晚领着小满来看阿诚,守着他把汤喝完就走。
      阿诚只喝汤,不说话,姐姐也不问。
      他不敢望着姐姐的眼睛,怕太好看,他一心疼,把冒名顶替的事,还有,对哥哥心怀不轨的事都招了,以后就没汤喝了。他想自己还贪恋这个家的好,就更心虚。
      汪芙蕖留下了一组人,监控阿诚的日常起居。
      阿诚和几个见习医生混熟了,等到换班时间,就去值班室教人打王牌空战。监视者探问过几次,都说只是打游戏,也就由着他了。
      阿诚潜入了交通厅的管理系统,锁定了汪芙蕖的私车。
      行迹不多,都在晚间,算得上深居简出。
      所以那天下午,追踪信号在智能电话屏幕上一亮,阿诚立刻警觉了。
      他早看好了周围的路,从侧门出去,拐进一片市集,把两个尾随的监视者陷在错杂的巷子里,又绕回侧门,叫了车。
      汪芙蕖的私车去了城北,停在几幢写字楼共用的露天停车场。
      追踪信号静止了。阿诚下了车。他从未到过这个地方。
      目标就这样消失在成百上千的泊车中。
      一时找不着头绪,远处有人大步斜穿过停车场,是王天风。
      阿诚猫着身子穿行在泊车之间,迂回靠近。
      看见汪芙蕖的车了,两名手下一头一尾警戒,王天风拉开车门,探身坐进去。
      车没有开走。车窗降下来。
      旁边是一台越野车,幸好。阿诚就地一滚,掩入车底。
      “证据,参考人,该有的都会有,你只要找个恰当的人送上军事法庭。”汪芙蕖点燃了一支烟草。
      “人你已经交给我了。”王天风看着自己这一侧窗外,扬手挥开烟雾。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汪芙蕖盯了初级检察官一会,决定说得更明白一点,“白山事件是驾驶者技术过失伤及平民,和特殊飞行任务管理局、和青瓷,都无关。”
      王天风转过目光:“明楼是那次行动的指挥官,他逃不了。”
      “行动计划、参与者,只有他能揭开,连我都无权过问,你得想办法,让明楼指认那个驾驶者。”
      “那是辩护官的事,我只负责公诉。”
      汪芙蕖笑起来,像一幅画皲开了几道裂纹。“我听说王检察官很有一些手段。”
      王天风看着裂开的画说:“您也一定听说了,我和明楼很有一些私人恩怨。”
      汪芙蕖一只手落在初级检察官的肩头:“别忘了,你的复职是我一手促成的。”
      王天风一字一字念得不疾不徐:“我记得您当过明楼的上级,我的停职,您也花了不少心血。”
      那支烟按灭了。
      “你看着办就好。总之,白山事件必须以个人罪责结案。明楼必须回到特飞局。”汪芙蕖说着,敲了敲车窗,手下走过来,拉开王天风那一侧的车门,另一个手下坐进驾驶舱。
      王天风下车,站了站又转身,对车中人说:“有一线机会把他送进监牢,我会不遗余力。”
      汪芙蕖揉了揉眉心,迟迟才说:“重启白山军用机场,唤醒青瓷,都是上头允准的,条件是澄清白山事件的始末。你知道你在和谁作对么?”
      王天风掬起一笑:“我毕竟是您看好的。”
      话说完,收伞一样收好那一笑,抬腿就走。
      车声远了,阿诚在越野车下动了动身子,肩和肘着力,像一只小青蟹,把自己从车底挪出来。
      天光一晃,他挡了挡眼睛,从手指缝里一看,王天风就立在他头顶上方,正半蹲下来。
      一张倒着的脸凑近了,阿诚下意识抬起小臂一格,闭紧了眼睛。等了一会,王天风才说:“听见什么了?”
      阿诚翻了个身,枪伤在疼,他没有起来。“听见你说私人恩怨。”
      王天风一哂,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我实话告诉你,就算没有这一层,你哥哥也必须上军事法庭。”
      他说完就走。阿诚一骨碌爬起来,追上去。“我哥哥是设计程序的,你那么想伸张正义,程序的执行者你怎么不问?”
      风一样的步子一停,王天风转身,阿诚脚下顿时一刹。
      “这得问他自己。”王天风一字一句咬得很用力,“你去问他,行动组成员哪儿去了,为什么找不到档案,除了他,还有谁能证明什么人参与过那次行动。”
      阿诚一愣,他心里隐约浮起一个念头,他哥哥好像,偏要一个人上军事法庭似的。
      “你再问他,袭击者是什么人,当时为什么不躲,是躲不开么?就算是,为什么被袭击了不声不响?”
      王天风的一串问句,和着唾沫,刮过阿诚的脸。
      阿诚如梦初醒。明楼是不是在掩盖什么,或者,拖延什么?他自作主张回孤儿院,好像和哥哥的计划背道而驰了。
      阿诚抬手擦了擦脸,王天风已经走远了。
      追出几步,左膝外侧的枪伤,把他从跑,拖成了一跛一跳,捱了几十米,疼得半跪下来,捂着膝,头上直冒冷汗。
      一阵风似的,有人跨着摩托,从阿诚身后轰然兜过来,绕到前头,往他跟前一横,驾驶者一只脚支在地上,伸手要拉他一把。
      阿诚抬头,摩托上的人冲他一笑,很明亮。
      “上来。”他转头望了望远处说,“我,那个人的见习生,送你回医院。”见阿诚不动,他又说,“是老师叫我来的。”
      阿诚拍掉他的手,站起来,一跳一跳往停车场尽头走。
      身后又吆喝了一声:“你有什么要问的,可以问我。”
      “谢了。”阿诚回头,把那副笑着的面容又扫了一遍,确定,从没见过。

      姐姐来了电话,阿诚才记起,探病时间快过了,她还在医院空等。
      他的车塞在半路上,只好说闷,出来走走,不小心逛得远了。
      电话里一街的喧声,姐姐听了很恼。
      你长大了,羽毛长齐了,好飞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了是不是?才关了几天就这样闷了?我要是不打电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责骂了几句,又问疼不疼,累不累,散心散好了么。口气还是不轻饶。
      不等回话,又说知道。哥哥不在,你没了主心骨,日子不好过。可是你这样不听话,哥哥姐姐就好过了?
      好多天煎熬在汤里的话,就这么倒了出来。
      阿诚答了一句,姐姐。实在说不出什么,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咬牙。
      姐姐倒不气了,问小满,有什么话要和阿诚哥哥说,小朋友从没打过电话,摇着脑袋一个劲儿害羞,只好作罢。
      最后姐姐说,你回来,记得喝汤。

      阿诚赶回医院,病房门一推,床边坐的是梁仲春,一身风尘,细细啜着一小碗汤。
      阿诚劈手去夺,梁仲春坐得很稳,侧身一避,把这一招让过去,汤还在手上。
      “伤员没个伤员的样子。”梁仲春就着碗边,又抿了一小口。山药芦笋炖牛骨。
      他瞅着小孩真生气了,抛出一只档案袋。袋口滑出一帧照片。是阿诚翻拍的,明楼抽屉里的合影。
      阿诚拾起它。现在知道了,照片上就是当年无人机对战系统——青瓷的设计和执行组成员。是王天风口中的,被明楼注销了档案的人。
      “我看了两起袭击的调查资料,你让我查这些人,无非是想知道,遇袭的还有没有别人。我回答你,没有。怎么知道的,不能说。”
      阿诚看着梁仲春。他是白山通讯站的,无论当年还是现在,都是离白山事件最近的人,王天风找没找过他?
      “你查他们,不如猜猜袭击者是什么人。”
      梁仲春放下小碗,把档案袋里的调查资料抽出来,一页一页铺在床上,递过一支笔,问阿诚:“有什么特别的?”
      阿诚犹豫了一下,落笔,圈出两个地点。街心广场、火车站。
      “袭击发生在,目标的非日常活动地点,也就是说,他可以掌控目标每时每刻的行踪。”
      又找了找,拣出两份验伤报告,在记录伤势的文字底下标了几道横线。
      “一击得手,很职业。没有致命,是为了引起注意。”
      阿诚想起,明楼一进医院,王天风和郭骑云就找来了。那时王天风已经复职,也许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想重启白山事件的调查,又想撇清关系,所以雇了职业的。”
      梁仲春眯起眼睛扫了扫验伤报告上的几张照片。“职业不职业不好说,但是,这姑娘应该跟你哥有仇。”
      “姑娘。”阿诚重复了一遍。
      “刀,伤口,监控画面,还有本人的直觉。”梁仲春颇有点自得。
      等了一会没回音,他扭过头觑着阿诚:“怎么,不服?”
      阿诚带去孤儿院的档案袋里没有监控记录。是梁仲春自己找来的。
      “为什么帮我?”阿诚问。
      梁仲春又盛了一碗汤,吹了吹。
      “你长得好看呗。”

      公诉时间表定下来了。王天风的助手给阿诚打电话。
      是从电话亭打来的。助手说,军事法庭选定了公诉期间的监押地点,二十四小时之内完成移送,公诉开始后,隔绝一切联络。
      那天阿诚出院,在姐姐车上,他没有多问。
      明楼目前的监押地点,应该就在电话亭附近,地址不难找,来得及见一面。
      阿诚一回家,就进了明楼的卧室,收拾了几套换洗衣服,和几件日常物品。又找了明楼平时用惯的几支笔,和一本事件簿。还有药,头疼伤风失眠的,都备上。
      阿诚对着书徘徊了许久,选了那本《格尔尼卡》。书里有上百幅画,都是世界大战之后,军人、战俘、平民画的,翻到后头,是对画的精神分析。他记得书里的画让他害怕,可是哥哥好像很喜欢,从小到大,他见他翻过许多次。
      阿诚把书掂在手里,想了想,又选了一本诗。
      他把相册翻了几遍,挑了一张合影装入相框,有大榆树,有哥哥姐姐,和过世的父亲母亲。还有一张姐姐少女时,弹着钢琴的照片,好看,实在舍不得放下。
      打点好了,阿诚在床角坐了一会,忽然想起小满。他领着小家伙进来的,这么半天,一点声息也没有。
      阿诚回过头,小满还站在那儿。他来了新家,话很少,不指给他一把椅子,都不肯坐下。像冬末种下的小树,河开了,还不敢绿。
      衣柜的门开着,左边那一栏摞着毛料大衣,有半人高,阿诚把小家伙揽膝抱到上头,像把一只小鸟捧回了窝。
      小家伙扶在衣柜两边,探出脑袋,左瞧右瞧,又在毛料上摸了摸,喜欢了,开始小心地问这问那。
      衣柜在床左边,阿诚记得,刚来哥哥家,喜欢坐在里头,后来衣柜的门就不关了,明楼坐在床沿,两个人膝上都摊开了书,看一会,说一会话,有问有答,消磨整个午后。
      那时阿诚的腿荡一荡,偏西的日色就淌在他脚下,像一汪小河。安全、暖和的记忆,好像就是从衣柜开始的。

      行李送到车上,押送官掀开箱子,换洗衣服留了两套,一件一件抖开,上上下下检视,日常物品只留了盥洗用的,纸笔、书、相框,都退还给阿诚。
      阿诚把那本诗掩在身后,从书页里摸出姐姐的照片,握在手心。
      看见明楼了,王天风的助手跟在后头,几个人向押送车走来。
      阿诚奔下车,大步迎上去。
      明楼站住了,好像并不意外,阿诚向他一拥,一个严肃的,同志式的拥抱。姐姐的照片,就这么掖进明楼的上衣口袋。
      明楼伸出手来,也抱了抱阿诚。
      阿诚听见,明楼声音很低,语速很快,挨着他的耳垂说:“你入侵R档案库的事我知道,他们手里的入侵记录不是你的,去查查是谁的。”
      拥抱结束了。阿诚看着明楼,他一脸平静,好像从未开口。
      阿诚一时没领会明楼的话,尤其后半句,他说的是,听明白了,就亲我一下。
      押送官说出发了,阿诚不动,明楼也没动。
      另一个押送官一手压上阿诚的肩,想把他拉开。
      像是顿悟,阿诚肩头一夺,挣开了。
      他扑过去,报仇一样的,把一个吻,亲在了明楼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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