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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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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诚的电话打不通。信号追踪也失败了。
      从病房朝南的窗口下望,街对面是杂货店,门口停着送货的车,几个小时了。
      每天的车不一样,停的地方也不一样,但是明楼认得出,有两组人在监视着他。恐怕也掌握了楼内的监控。
      阿诚一定注意到了,明楼想,他在机场,不止是避着哥哥。
      夜莺来探病,带了几本推理小说,门开着,廊上有人,明楼挨个翻过一遍,留下一本。
      纸条夹在余下几本中的一页,上头写着几行字,一个指令。
      姐姐是傍晚过来的,炖了鲈鱼汤,目不转睛地盯着明楼喝完。
      明楼挽着姐姐的手,一直送到楼下,两个人走草坪中间弯曲的小径。姐姐说你教的好学生,到了巴黎也不给家里来个电话。
      明楼说,他舍不得孤儿院的孩子,回去住几天,跟我请假了。
      姐姐一愣,瞪了明楼半天,惦着他是个病人,才收住火气,只抱怨了一句,这小家伙,有什么不放心?他不在,哥哥姐姐就把他的孩子给吃了?
      明楼笑了笑。
      他看了看四周的监控点,又看了看一丛丛灌木,定好了隐蔽行踪的路线。

      明楼换下病服,没披外衣,走进阳台。风里带刃,一下就把人吹透了。
      他跨出栏杆,抓住阳台边缘,悬在半空,一荡,悄无声息落入下层阳台,牵疼了伤口,俯低身子缓了缓,掩入挂了一半的窗帘后。
      门拨开一线,明楼闪身进了病房。床头有病历,冠脉支架植入后持续出血,刚打了镇定剂,过半小时要送进手术室做心包引流。
      是个枯瘦的老人,明楼半扶半抱,把他抬上移动病床,推出了病房。

      医院对面停着一辆邮车。
      车里有人盯着监控屏幕,明楼病房外的走廊静悄悄的。
      监视者扫了一眼另一组画面,是交班时间,走廊上白衣穿梭。明楼低头翻了几页病历,上方指示灯一亮,他推着病人进了电梯。监视者没留意。
      楼下,急救车一声急刹,担架抬出来,医生领着一组人往外迎,明楼抓住一个护士,把病人交待给她。
      这人目光深而静,脸庞明亮,护士不得不信他的话,她扶过移动病床,转身又招呼了几个人。
      明楼穿过大厅,回头目送了片刻,往右一转,踱上草坪中间的小径。
      巴士降速,驶向街边,折叠门敞开,一个女学生跳下来,巴士没有停,不远处,一个高大的男人和女学生擦肩而过,赶了几步,在折叠门合拢之前,一跃登了上去。
      车很空,女学生落下了课本,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明楼坐下,揭开书页,一张到白山镇附近的机票。他合上书,向后靠了靠,望了一眼车窗,反光里,那辆邮车被抛远了。

      孤儿院重建那年,明董事长交待过,二楼有间小屋要留给阿诚。
      单人床、小沙发,阿香揭了上头的亚麻布叠好,又把书桌抹干净,灯,相框,书和笔,一样一样放上来,冲好茶,往阿诚手边一搁,茶烟泛起来,升上去,小屋有了几分生气。
      相框里明教官扶在讲席边沿,光笔扫过航路图,恰好一个回身,目光落在镜头之外,像顾着一个人,又像盼着一场初冬小雪。
      那是几百人的教室,明教官不许阿诚坐头几排,他要他坐在几百人里,等他来找。照片是前头的学生偷拍的,一堂课几十张,这一张,阿诚一眼就舍不下了。
      阿诚看着照片,听阿香念叨着,桂姨上了年纪,又得了这种病,好多事跟她说不明白,你别难过。
      收拾妥了,阿香走到廊上,忽然一转身:“阿诚哥,从小桂姨就盯你盯得紧,着火那天,你是怎么溜到院子里的?”
      “我没溜出来。”阿诚扶着门,平淡地说。
      “你不是在院子里看雪么,要不,怎么会遇上明先生?”
      “我不是烧死了么?”
      阿香白了他一眼:“净吓唬三岁小孩子。”她一扭头下楼去了。

      小院里都是打雪仗的欢闹。
      阿诚立在窗前望着,那个跛足让孩子围住,挨了一身的雪,他拄着拐杖,三只脚跑得利落,只没功夫还手。
      琴声歌声不知何时停了。
      阿诚记起从前的孤儿院,储物间半沉在地下,天窗窄仄,一天有那么几分钟,看得见几缕光,他个子小,踮起脚也够不到窗边,更别说瞧见外头。
      没有白天晚上,听见琴声,就是天亮,听不见了,就是天黑。
      他听《帕赫贝尔的卡农》弹过几百遍,孩子唱过几百遍,他知道它有好多个声部,有时做梦,他也在孩子中间,他会唱每一个声部,几百遍在心里,没有一次敢唱出声音。
      晃了一会神,跛足不见了。
      背后有风,阿诚来不及回头,肩上一只手落下来,他侧身闪开,那人巴掌拍空,他一拧他的胳膊,听见哎哟一声,拐杖歪倒了。
      “头一回见,叫我梁叔叔,后来叫老梁,翅膀长齐了,就动手了。”梁仲春弯着背,梗着脖子使劲儿朝后头瞥。
      阿诚松了手,俯身拾起拐杖,还给他,他不要,半个身子瘫了似的,倚过来要人扶。阿诚躲了躲,一只手捏着这人肩头,把他拖到书桌前,撂下,拐杖靠在扶椅一边,踱过去把门关上了。
      梁仲春双手搭着扶椅,琢磨了一会,猜着这火气是为了桂姨,他说:“你也是,看她一眼都生气,每回还非要约在这儿。”
      阿诚走回窗边。院里是孩子,院外是行人,更远是林子,林中有人。“有尾巴。”他说。
      梁仲春挑了挑眼皮:“又是你哥的人?”
      “这回不是。”阿诚把窗帘拉上了一半。
      “事情没办成。”梁仲春端过茶喝了几口才说,“你的军方内部资料,和我那儿的调查记录不一样。”
      阿诚转过身,望着那只杯子皱了皱眉。
      梁仲春迟迟抻过身子,够到来时搁在书桌一角的手提包。
      “坠机的基本事实表述不一致。”梁仲春摊开一册笔记,每翻一页,左边是剪贴资料,上头圈画了记号,右边是标注,他手一招,让阿诚过来,“看这个,飞机状态、起火时间、分析原因,和本地消防厅的救援日志上这么多出入,你说我信谁的?”
      功夫做得很细,阿诚倚在桌边一页一页翻着,说:“信我的。我给你的资料,当年提交过军事法庭。”
      梁仲春啧了一声,阿诚眸子一凝,说一不二地盯着他。
      “在学校做没做过迫降实验?迫降前,有没有附带损失评估?”梁仲春抓过笔,在空白的一页画了孤儿院的草图。
      “坠机——起火——”
      梁仲春在孤儿院上空画了一道弧,这道弧在坠机地点一顿。
      “当天的风向——”
      梁仲春画了一组箭头。
      “一次打击范围在这儿。”
      他笔下一圈,半个孤儿院落在圈里。
      梁仲春抬头,看了阿诚一眼,阿诚安静地看着草图,他往下说:“要像你的资料里写的,坠机前起火——”他笔下又一圈,“这孩子在院子里看雪,就很难生还了。”
      画得潦草,可是阿诚明白,有数据,有算法,他肯定计算过。
      “桂姨得了病,当年有几个孩子,谁还活着,我问了几次,她说不清楚。领养人名单倒是有,我一家一家去问的,没有看雪的孩子。”
      阿诚听得心里浮浮沉沉。
      梁仲春又问:“当年的孩子,名字、模样,你还记得全么?”
      阿诚没说话。
      算得上熟识的,也就是阿香。他关在储物间,一天里只到饭堂吃一顿早饭,阿香同他挨着坐,平时省下了饼干,每回都要塞到他兜里。
      “领养那几家,我都要了孩子的照片。你不是会画画么,记得谁你就画下来,画完跟我一对,在你的画里,不在我的照片里,也不在坠机事故遇难者名单里的,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孩子。”
      阿诚掂了掂梁仲春的话,想起一件更要紧的事。
      他把那张合影找出来,推到梁仲春跟前:“这些人的去向,帮我查一下。”
      梁仲春抱着臂,欠身往照片上一瞅,摇了摇头:“我就一通讯站,没那个权限。”
      阿诚俯过身,手臂支在桌上:“你没查就知道没权限?”
      忘了这小孩难缠,梁仲春含糊了一会,往照片背景里的建筑一指:“知道这是哪儿么?国家空军特殊飞行任务管理局。这里头的人我想查就能查?”
      阿诚的目光更深了几分,梁仲春却没话了。
      白山通讯站是和白山军用机场一起落在镇上的,那场坠机事故之后,机场就封闭了,可是,通讯站守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撤。
      阿诚知道,梁仲春有秘密。

      汪曼春的车停在白桦林里,林场常见的货车。
      一个电话,很急。
      汪曼春听着,只问了一句:“不见了多久?”
      “超过十二小时了。”
      汪曼春身后立着写字板,一颗磁钉固定着一张照片,在医院拍的,是阿诚。
      她收了线,一转身,又把另一张照片钉在写字板上,是明楼。
      手下在驾驶舱,忽然轻声一呼:“来了。”
      汪曼春探过头,手下指着右边车窗,夜深了,雪很大,有人往林子里走。
      手下起身,被汪曼春按住了。
      车里寂静了五六分钟,等人走远了,汪曼春才点了点头。
      三个人试了手电、枪栓,拉开车门。
      汪曼春叫住他们。
      三个人齐齐回头。
      “要活的。”汪曼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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