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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祸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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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不能喝酒,端着杯白水做样子,唐门长辈和本地苗民知道他身体不好不计较,到了江湖客桌,有人不依不饶了,非要沈浪喝酒,沈浪端着酒杯含笑看着他们,“客随主便,今日,我是主你们是客,这酒,我喝又如何,不喝又如何?”
酒桌上闹事的领头端着酒杯大笑道:“素闻沈天君之子沈岳侠义无双,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不知沈老庄主在天之灵,看到沈公子如今这样,会不会死不瞑目?”
沈浪冷下脸来,他这辈子最不喜欢旁人提及他生父,那是他心里的天,是他的支柱,长剑铮鸣,指向那人,“青城派古夫,青城掌门座下三弟子,生来吃喝嫖赌俱全,入世十三年,□□女子十五人,掳掠妇女十一人,三次被赌坊赶出去,以除恶务尽对三间赌坊主人斩尽杀绝……”
古夫涨红了脸,指着沈浪大声疾呼,“沈浪,你莫血口喷人!我古夫行得正坐的直,从未做过一件错事,你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也要想想仁义山庄认不认。”
“仁义山庄认不认同我有何干系,”沈浪一剑将人挑飞出去,抬脚一踢,人已经滚落到院外,收剑入鞘,瞧着满座江湖客,“诸位来喝喜酒,沈某不甚感激,若是来搅事,三尺青锋在此,我陪你们!”
“沈浪,你枉为天下侠士,一言不合出口害人,此等做派叫我等江湖人不齿。”同古夫交好的几个门派纷纷起身,拔剑指向沈浪。
白飞飞起身要去助他,想到今晨他同自己说的话又停了下来,双拳紧握坐了回去,连带着按住了边上的熊猫儿,“猫大哥,你是丐帮帮主,不能牵扯进来。”
熊猫儿眼瞧着好兄弟被如此多人围着,哪里坐得住,当即便要起身相助,被白飞飞一拉刚要生气,白飞飞又道:“猫大哥,沈大哥不准我们插手南疆诸事。”
百灵也按住了熊猫儿,“大哥,沈大哥这是要为南疆立威,你别管,管也管不了。”她拉住又想要出头的朱七七,“我们所有人都帮不了他!”
宋离看着院中沈浪,痛苦地闭上双眼。
“这些废话就收一收吧,要打要杀,出来打,别伤及无辜!”唐乐接过长剑,脚下一点落到院墙上,“我倒要瞧瞧,你们有多少能耐。媳妇儿,带着客人躲远些。”话落,院中江湖人动手了,沈浪长剑在手,如地狱阎君,收割着那些江湖人的性命,唐门弟子护着门中亲人同苗民躲避着袭击,退到院外去。
白飞飞几次想要起身帮忙,思忖再三终究停下了动作,今晨她还在睡梦中,沈浪便出现在她卧房中,温言交代她,今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声,更不许出手,还要她拦住熊猫儿,不许他们这行人参与进来。
她答应了,幽灵宫没了,但江湖上依然有人对幽灵宫虎视眈眈,当年离开幽灵宫的鬼女日子都不太好过,时常会有些江湖人打着除恶的名头骚扰她们,可她不能出手,因为她是最大的妖女,是幽灵群鬼的头领,只要她露面,那些江湖人必定会扯着虎皮来剿灭她们,这个江湖就是这样,她不杀人,人想杀她,杀了她,才能得到名或者利,或者名利双收。
后来还是朱七七想了法子,让百灵开头面铺子、胭脂铺子、绣楼布庄,将那些鬼女招了进去,看家护院也好,生意买卖也好,总好过独自在江湖中漂泊,为此,她很感激朱七七,但也只是感激,毕竟她和朱七七之间,有太多误会和仇恨。
白飞飞知道会有人来闹事,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如今瞧着陷入人海战术的沈浪,一颗心紧紧揪着,她也想像彩月那样同他并肩退敌,可沈浪绝了她前进的脚步,叫她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
“一群卑鄙小人,说什么除恶务尽,讲什么报仇雪恨,当初柴玉关活着时怎么不见你们去报仇,现在人死了,倒想踩在我们头上扬名立万,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彩月右手持短刀,立在沈浪身后,时不时给涌上来的江湖人一刀。左手竹笛呜呜作响,一群群毒虫毒蛇从四面八方游来,冲着院中人攻击。
朱七七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毒蛇毒虫,吓得高声尖叫,恨不得当场倒下去,偏生王怜花这个丧尽天良的紧紧拉住她,叫她连躲都没地方躲,只能连滚带爬挂在他身上。
“下来!”王怜花被朱七七坠的弯了腰,拉住她要将人撕下来,“不过几只毒虫,你堂堂朱家大小姐还怕这个?”
朱七七紧紧搂着他脖子,手脚并用爬到他背上,死活不肯下来,怕蛇钻到她身上,“我是个姑娘家,怕蛇怕虫是应该的。”
百灵也紧紧掐着熊猫儿手臂,她倒是胆子大,可瞧着那么多虫啊蛇啊,实在是恶心反胃,恨不得将刚喝下去的几口酒全部吐出来。
熊猫儿一张方脸肃然,紧紧盯着院中沈浪,深怕一眨眼人没了,可沈浪到底是沈浪,哪怕命不久,手中长剑依旧强劲,利落收割着不要命的人头。
一把长刀向彩月砍来,沈浪左手一拉将人护在怀里,手中长剑一划,对面江湖客一剑割喉,飞溅的鲜血落满周边。
今晨那件干净整洁的白衣已然化作赤红的衣衫,一层层鲜血撒上去,还不待血迹干涸,新的鲜血又再次洒落,红衣又再次化作黑衣,一滴又滴鲜血顺着叮铃作响的手镯落到地上,化作一颗颗鲜红的冰珠,如夏日的冰雹般落满地。
手中剑柄越来越湿滑,沈浪再次斩杀一个用枪的江湖客,长剑回转,削下一截白布缓缓擦拭着长剑,从剑柄到剑尖,擦的认真而仔细,擦完后抬头看着剩余的江湖客,“你们在等什么?”他嘴角噙着笑意,瞧不出半分杀人的狠戾,“等城外的江湖盟友吗?”手中长剑轻颤,柔声劝道:“不用等了!”
“你们知道为什么不用等吗?”彩月盈盈一笑,好心为他们解释:“因为他们正在等你们啊!等的心急又心焦呢!”
剩余的江湖人困守一角,心神早已大乱,沈浪太强了,比当年的柴玉关更强大,领头人说他半死不活,只有一口气在,如今看来,他分明春秋正盛,哪里有半丝病弱,他们被骗了,全都被骗了,“沈大侠,我们也是被人骗来的,你宽宏大量,放过我们吧?”其中一个武功稍高的女子哀求道。
沈浪看向那群人,“进入南疆的第一个寨子,是你们中谁屠的?”
那女子一愣猛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们,是第一伙进来的人,我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也是拿钱办事,沈大侠,你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吗?”沈浪忽然抬头看了眼天空,轻声道:“要下雨了。”他嘴角那抹笑容消失了,“我放过你们,谁又放过他们?朱府内,我曾说过,不要踏进蜀地和南疆半步,不然生死自负,想来你们都没听进去,既然这样,那就用命来负吧!”
话落,长剑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扫向那群江湖客,彩月一脸厉色跟在他身后,手起刀落,割下一个个头颅,撒下一只只蛊虫,那件她珍视万分的盛装,沾满了血污,再看不出半分本色。
王怜花一群人立在墙角,熊猫儿脸色苍白如雪,百灵扶着墙壁吐的昏天黑地,朱七七早已吓得晕了过去,连白飞飞也满是惊惧之色,那还是她的沈大哥吗?她突然有些不敢认,她的沈大哥仁义无双,可如今的沈浪满身血债,曾经的他双眸中是对世人的怜悯,如今的他眼中只有对生命的漠视,手中长剑无情带走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院内的痛嚎声停止了,雨珠及时落下来,依旧是南疆特有的暴雨,满地鲜血瞬间被洗刷干净,连带着沈浪和彩月满身血渍,守在门外的唐门弟子开门进来,动作麻利的搬走满院尸体,院中仆从冒雨洒扫庭院,雨停日出,院子再次恢复今晨的干净和整洁。
几息后,唐乐带着白凤落到墙头,两人俱是满头满脸的水痕,“都死了。”唐乐拉着白凤落到院中,看着沈浪同彩月,彩月倚在沈浪身边大口喘息着,听见动静睁眼笑了笑,满眼的天真,“你说,他们还会再来吗?”
唐乐也咧嘴笑了,转身看向墙角,高声笑道:“他们还会再来吗?宋公子!”
白飞飞惊讶地看向宋离,“宋大哥,你……”
宋离落寞地走出来,“我不知道,大概不会了。”毕竟人都是惜命的,这一击不成,大概不会再来了,他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沈浪,“你们一直都知道……知道是我,你们为什么不揭穿我?”如果揭穿他,他就不会继续下去,这些人就不会死,不会死啊!
沈浪睁开眼睛,双眸中空空如也,“你们很小心,屠了寨子,又易容成寨子里的人,我们确实被蒙蔽了几日,可惜你们太过小心,你们太害怕我的存在,一直隐忍着,埋伏着,直到你跟着飞飞来到这里,亲眼确认我不行了,才传消息给他们,布下这围剿的局。”
宋离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我给过你机会。”沈浪看向白飞飞,白飞飞也看着他,眼前的沈浪陌生得可怕,“还记得那束花吗?”沈浪收回了视线,“等我死了,飞飞会忘记我,你便能陪着她。”他本打算放过他,如果他放弃报仇,彩月会给白飞飞种下忘记过去的蛊虫,让她彻底忘却沈浪这个人,开始新的人生。
“可她不爱我,哪怕你死了,她也依旧不会爱我!”宋离低吼着,满脸绝望,“我也不能不为义父报仇,他毕竟是养大我的义父。”
“受气包!”熊猫儿奔了出来,怒吼道:“柴玉关不值得你为他如此付出,不值得!”他此时终于明白了,明白宋离为什么要他们等,明白宋离为什么一定要跟他们来,他以为宋离放不下白飞飞,原来他是来报仇,他要为柴玉关向沈浪报仇,“你疯了吗?是柴玉关灭了沈家满门,是柴玉关毒了唐门四百多口人,也是柴玉关害了那个苗女,你为他报仇,那他们该找谁报仇?”
宋离痛苦的摇头,“我不想的,猫儿,可是义父,义父跪在地上求我,他是我义父,我不能,我不能拒绝他临死前的最后一个请求。”那毕竟是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义父,再坏再恶,他也不能质疑他。
“我二爹叫你来杀沈大哥?”惊醒的朱七七茫然的看着宋离,从王怜花背上滑下来,跑过来拉住宋离,厉声呵问道:“所以他明知道我会受伤,明知道我会被彩月他们杀死,他还是叫你带着我来求解药?是不是?他叫你带着我来做烟雾弹,是不是?”她生平头一次这么聪明,又宁愿自己依旧蠢笨。
宋离沉默着,半晌看着朱七七,“主上叫我拼死护好你!”
朱七七恨声道:“那你护好我了吗?”她没想到那个说爱她,爱她母亲的男人,真能这么狠心,“我是真心实意当他是我二爹,也是心甘情愿来替他求药的……”她看向宋离,“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个傻子?一个天下最大的傻子?”她转身看着王怜花,痛苦道:“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是我爹?”
王怜花一笑,没想到有朝一日朱七七竟然也能和他感同身受,“问的好!”这话他也时常问自己,可惜没人回答他,连他娘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看上他,“不过也没关系,你还有个爹,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比他强些,往后你就只认朱爷做爹就好,反正你也没改姓。”
朱七七奔回王怜花身边,狠狠揪着他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都这种时候了,你心疼我下会死吗?我到底还是你妹妹啊!”王怜花叹着气把她拉进怀里,“你羡慕彩月有沈浪和唐乐那样的哥哥,也得看看我是不是他们那样的人啊。”
唐乐看向熊猫儿,“所有参与了这件事的,唐门和苗疆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知道吧?”他手中长剑出鞘,“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早就说过,报仇是不能心软的,如今,你们总该理解我了。”
熊猫儿下意识拦在宋离身前,“唐乐,受气包……”再说不下去,纵是脸皮再厚,也开不了这个口,“他是我兄弟,他做错了事,我这个兄弟替他担下,你们要杀要打,冲我来,他只是心眼太实,脑子太轴,心肠又太软……”他不自觉替他辩解着。
“猫儿,不关你的事,你别管!”宋离从他身后走出来,“我做得出就当得起,沈浪,你要杀我,我认,别连累朱七七,她什么都不知道!”
沈浪指尖一动,长剑出手,“熊帮主,退开吧!”
“不行!”熊猫儿再次拦住,“你别杀……受气包?”他身子一顿,定在原地。
宋离收回手,往后一送,将熊猫儿送到墙角,向前一步立在沈浪身前,“来吧!”他抽出腰间长剑,定定看着沈浪!长剑清鸣,向沈浪刺去,直指其胸口,今日总要倒下一个,不是沈浪便会是他。
沈浪手中长剑一挥,挡下这一刺,反手逼退宋离,向前一迈,长剑刺向宋离,“不要!”白飞飞不忍宋离丧命,飞身挡在宋离身前,“沈大哥,你放过宋大哥吧,就算是……就算是看在飞飞的面子上。”
沈浪眸光一闪,泄出一丝痛苦,手中长剑颤了下,看着白飞飞沉声道:“飞飞,一寨人,一百零三户,六百五十四口人,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山民,你叫我如何放?”他也想放下,他给过他机会,他给过所有人机会,可没人想要这个机会,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曾经他妄想以侠义救世人,后来他终于想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不平与杀戮,他救不了世人,只能尽力护着身边人。
快活城一战后,苗疆和唐门树大招风,他本做好了万全之策,可惜他又高估了人心,强者向更强者挥刀,弱者向更弱者挥刀,满江湖碌碌之辈,又有几个是强者。江湖事江湖了,他们越界了,那就得死。
白飞飞手指轻颤,固执的挡在宋离身前,“那就让飞飞来替他还这一寨的血命,”她这辈子谁也不欠,唯独欠了宋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她不能!
沈浪看着她,果然是幽灵宫主,便是求人,也如此倔强倨傲,不惧生死,他忍不住上前,替她拭去眼角泪珠,“飞飞,别哭,哭解决不了问题。”
白飞飞眼中晕着的泪水随着他的话语滑落,滴在他手背上,她握住那手,泣声道:“对不起,沈大哥,我不能……”她知道她又一次逼迫了沈浪,她总是在逼他,从以前到现在,总是她在逼他,“你杀了我吧,杀了我!”让她死吧,她死了,就不会这么为难,就不会再叫沈大哥痛苦。
宋离握剑的手忍不住颤抖,定定看着身前女子,她那么瘦弱,那么温柔,却那么义无反顾护在他身前,她心里该是有自己的,不然为什么要护着他?这样就很好了,宋离想,哪怕他死了也无悔了。颤抖的手镇定下来,长剑再次刺了出去,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