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风魆木月

2、第二章

　　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还是有些太残忍了。

　　只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我能将这句话说出来呢？

　　李御顿了一下，径直向我走来。

　　这几步走的异常缓慢，像是死刑犯被压送着走向刑场。

　　只不过李御是行刑者，而我是死刑犯。

　　“你，你当时也在？”他终于走得近了一些，不可置信地说。

　　他好像是在等我的回答，希望我下一秒就能否决他的话。

　　可我只能看着他的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了，眼白逐渐漫上猩红色，泪水几乎马上要涌下来。

　　“你们当时在干什么？你们当时在干什么！？”

　　他一把抓住我的领口，这是我和他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用力摇晃我的身体，头贴的更近了一些。

　　我不敢再看他，只能将头低下，逃避他近乎要将人撕裂的目光。

　　李御顺着我，头往下靠，想要看清我的脸。

　　我实在无颜面对，只能把头再往下低。

　　“你抬起头和我说话！”

　　他空出右手扯上我的头发，将我的头向后拉，强迫我和他对视。

　　我无法再逃避，只能被拉着抬起头。

　　我还没准备好迎接铡刀落下的那一刻。

　　可他在下一秒滴落的眼泪让我感觉，那是我的头颅。

　　我的头刚刚从他的脸上滑落，我的死期终于到了。

　　我吞了吞口水，磕巴了几下，然后开口：

　　“当时车里的人一起出去玩，路过超市的时候，有人说下去买几瓶啤酒尝尝。”

　　“我们所有人都喝了点，其他人都睡了，只有我和程旱还醒着。”

　　“后来......后来我们两个开始吵架，在车里推搡，他没握住方向盘，撞了人。”

　　我硬着头皮说完了。

　　李御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几轮。

　　他或许从来没想过，他父母去世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两个孩子的打闹。

　　竟然是因为两个毛还没长齐的愚蠢的孩子。

　　李御放开了我，他的手从我身上离开，身形晃晃地向后退了几步。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叫救护车。”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直直落下，眉头蹙着。

　　他像抱有疑惑，寻求神明解答一样地望着我，希望我给他一个答案。

　　可是我不是神明。

　　“我们......我们车上的人都没有带手机。”

　　“程旱和我虽然没睡着，但也有点头晕。我们两个发现出事后下车想找人帮忙。”

　　“可当时的路太偏了，我们走了很久才找到人。后来警察和救护车来的时候，就太晚了。”

　　一切都很简单，我能用简单的几句话就描述清楚。

　　可我没那么轻松。

　　说完这些，我再也没有力气站着。

　　我在李御面前蹲下，开始大口喘气。

　　他好像断了翅膀的大雁，平静地用嘴捋顺羽毛，但迎面而来的绝望却几乎将我击碎。

　　他欲言又止了几次，眼泪逐渐控制不住，最后用双手捂住脸问：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来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说。程旱已经死了，我能当做一切都过去了。你为什么现在要来找我，为什么？”

　　他话语间充斥着不解和困惑，却没了半点气愤。

　　只有悲伤和无奈，他不会杀了我，也不会打我，这是他的道德底线。

　　可是，道德底线是最没用的东西，它既没办法帮他泄愤，也没办法帮他报仇。

　　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只是变得平静了。

　　平静地望着我，然后深吸一口气，问到：

　　“...为什么不去警察局自首，说你是共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了哭腔。

　　我开始蹲不住了，麻木的感觉从脚尖开始，渐渐爬到内脏，再到心上。

　　“我去过几次了，但他们说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没人信我的。”

　　“后来又说这案子都过去很多年，他们不想再麻烦处理。”

　　“对不起。”

　　我不想说对不起，但我无话可说，我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他更好受一些。

　　但我知道，我说什么，应该都是没有用的。

　　我是他痛苦的根源，我是西西弗斯的石头。

　　话音落下，是长久的沉默。

　　李御似乎被抽走了魂魄，站在原地有些呆愣。

　　他父母去世的时候，李御就已经被杀死一次了。

　　现在他好不容易被带回来，我又杀死他一次。

　　周边树林有风吹过，有几只飞虫正在绕着路灯的灯泡。

　　钨丝通电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晰，几十年前，李御家里的灯，应该也是这样响着的。

　　几片落叶飘到他脚下，我又抬头看他。

　　他眼里再没有任何情绪，我刚站起来试着扶他，被他一把甩开。

　　他恢复了神智，看向我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厌恶，或者是，害怕。

　　那种想要从痛苦中逃离的眼神，那种想要将内脏全部翻出的眼神。

　　“你真是个恶魔。”

　　他轻轻摇着头，一步一步往后退，离我越来越远。

　　“你以后别再出现，我不想见到你。”

　　说完，他就转身走掉了。

　　他离开的步伐很快，有些蹒跚。

　　我担心他会不会出事，本想追上去，但马上又停住了脚步。

　　我挪开了一块压在心上的巨石，我应该能变得轻松了。

　　我不会再半夜惊醒，害怕被别人发现过去的事情了。

　　我不会在看到李御和他的朋友们的时候，想到以前和程旱，还有其他伙伴一起的日子。

　　我不会想到那些在村子里的指指点点，背后说的各种语言。

　　我能够睡个好觉，放下过去，开始我新的人生了。

　　可我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想追着他的脚步，看看他怎么样了，看看他还能不能走回去，别让自己受伤。

　　但不论怎么想都知道，他不会好过，至少今晚是这样。

　　他现在最不能看见的人或许就是我。

　　那我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比较好。

　　况且他还需要去找何缘，我也不能打扰。

　　我用手胡乱蹭了两下脸，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没有去追上他，因此我无从得知他先去找了何缘。

　　我无从得知，何缘一个人的时候，散步走的很远了。

　　我无从得知，在李御找到何缘之前，何缘遇到了恶徒。

　　我无从得知，何缘因为被恶徒刺伤，差点没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