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楔子 ...
-
“察觉到了吗?”
“何事?”
“就是王啊!”
“不提也罢,玛雅这么一提,我感觉王仿佛是两个人……”
“还是亦正亦邪呢!”
“……”
琉璃杯脆亮的音,侍从快且稳的步子,一声又一声响,像汩汩溪水流入耳郭。
望夙心不在焉的倾听着它们。
百柱大殿内侍从们趁着天未明置放器物。
天一亮,便是不可开交的忙碌。
神之使者,前朝遗孤,兼存两层地位的新王生辰,空前绝后的宏伟辉煌。
她孤注一掷将秩序改了,但有的深根在这片土地上太久,深入子孙后代的血液。
她想着改了宴席的铺张景象。
奈何驳斥的谏言泱泱涌入塔怡拉宫。
因她频频改这改那,宫内地砖跟着修了两次。
他们据理力争,半分不让地冲她句句铿锵。
罢了,她由着他们布置,后面能否改得了,看阿尔达的了。
侧身坐在石栏上,首倚镀金的石柱,她捻诺着一朵朱缨花,贪心的吸着朱缨树,院内花卉的甜蜜滋味,不眨眼盯着凉秋里皎洁的玉轮。
帕尔萨的人声和器物相碰音,如八方溪流潺潺,尽数汇聚在耳。
升神后,她的听力灵敏到弹指顷区分千人之声。
应有些是她自身的原因。
融合了鳳夷之后,声音近似耳畔细语。
吵得紧了,倒是可用灵力隔断,无异于人类。
今日她想听。
回去就没法听了。
那里伸手不见五指。
偶时点燃烛光,无非是环顾没边际的暗夜。
偶尔变群喜鹊、流莺啾啾,她的心搏动声淡了。
也只有这搏动声,才会淡!
七嘴八舌的浮言,她不甚在意。
他也在听万人语么?
身体因是没大碍了?
好想回去,荡一荡梧桐枝垂着的秋千,看一眼鲜少步入院的他。
他推着她高高荡起,足底轻轻抚过铃兰花。
那时她想,蝴蝶的灵动飘逸莫过于此。
终是不能归!
“月华如水,怎样?”身侧后方,霎时云气氤氲,令凤的声音响起。
她莞尔一笑:“声先行。有人在,又要一番浮言连篇。”
奉为神明的令凤,一睹其面的人类一共两人。
祖母,还有便是哥哥——尼斯。
令凤百无聊赖来找她拉闲散闷,均鹦鹉形态。
宫人们要是碰巧看见,不会在意。
逗鸟儿嬉,人之常情。
令凤屈着一条腿,坐在她身旁,对她一笑:“相比之下,你这身打扮,更会被当作蜚语传唱呢。”
她捻起掉在腿上的花瓣,朱红花色和她的净裙不搭调。
虽是用普通天蚕丝制成,没他送的那件华光流溢,可在粲粲月华下,也有着几分透亮感。
云镜衣饰卓殊,人类眼中必定是匪夷所思的玄虚。
蜚语传唱,不无道理。
她捻诺着花:“总要留些念想,那里面太静了!”
两只琉璃杯悠然从殿内飘向石栏,并肩缓慢地落在令凤脚尖前的石栏上,接着一瓶葡萄酒浮在令凤面前。
意思是让他自斟而饮。
令凤一面斟满两杯酒,一面看她手里的花:“喜庆啊……”
花身来回折转,尼斯少童时期,他送的鞉,也是这般转呀转呀。
他举起杯,琉璃杯覆裹着一层澄澈透净的光晕,酒液呈陆离状态,美轮美奂。
神似尼斯眼中的光。
他手一扬,满满一杯酒倾洒进月华之中,酒液挥洒出颗颗饱满的红珠,迟留于空,点缀着满枝桠怒放的朱缨花。
看着近若红醋栗的酒珠,他默忖片刻:“使性子一会儿,又何妨,你已是神体,与祂不克也不犯。看一眼没得大碍!”
望夙笑着:“任性过了。”
“鳳夷,我,尘云,还有你,我们都任性了。”望夙抬手接住飞来的红珠,“可结果是斗不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天命。再要由着性子,我怕后悔。”
她指尖轻轻施力,捻着的酒珠爆裂:“拉上一星的生灵达成所愿,鳳夷能,我不愿。”
香甜的酒香扑鼻,放下手,刹那黏腻的酒液踪迹全无。
使性子看一眼,她怕压不住鳳夷的意识,杀了他!
五十九万年的怨与仇,她压不住。
加之她心里也有怨,鳳夷轻而易举便能掌控这具躯体。
此时的他,应当抵御不了她的力量。
——同风一般虚浮的流年,你要回首观望吗?
封印里的梧桐树下,鳳夷隔着石丌,漠然无物的眼里,久久不肯落下的泪,断了线,淌满了颊。
她没回答。
鳳夷渴望重见明媚的天空,见一见倾海之上的意中人。
她经历的漂泊和悲苦,跟鳳夷的渴求相比。
最不想回首的,便是本身的过去。
因为太苦了!
她因鳳夷的一念,待在他身边十万年。
又因他的得过且过,化作铃兰花灵。
百年间,她渐生大逆不道的情愫。
尘云顺势用她的情,和他的意,下了盘涤荡云镜的棋。
局上他和她悲痛不已。
她受着剔骨碎魂的鞭笞,无助地望着他,声声自证。
——不是我。
——师君……弑神者不是我。
——我不是魑魅。
他置若罔闻。
一次施堑谔谔戏言:“师君,别看祂目空一切,一旦认真对待,可是比谁都狠呢,十之八九会累及本身!无限期待呢,哪天那些人惹毛祂,是何景象?”
可他也是会软弱。
寰宇之神给了他刚佷的意志,相应的也让人心在他身上体现。
她的存在,便是寰宇对他的考验。
人境浮寄孤悬的几年,体味着种种践踏自尊的困顿。
她发自内心的认为寰宇之神,是看不惯她跟他喜乐平安。
想方设法的看绝望吞噬她跟他。
看一无所知的她垂死挣扎,看他徒劳无功的逆天而行。
她累了——
拼不动了——
也不能了——
令凤冷孤丁挥起握着空杯的手:“送给尼斯和图兰的礼物,你倒好给吾捏破个。”
逗留于空的酒珠,他把手搭在膝上的一刻,骤然下坠,咂着酋之塔、燕子掌、红稚儿叶片,哗哗响起的声儿,淹了淹人声。
“本想着让他们多看看,你捏破了个,缺了个,他们准不喜了!”令凤放下杯,拿起满酒的那杯,站起一拧身,坐到柱旁,保持屈膝的姿势靠着柱,“吾很不高兴!”
还耍孩子气呢。
望夙失笑:“神明的欢喜,我可不敢夺了。”
月华冷冽,令凤背靠柱,看着从云镜投射过来的月。
柱面刻着火神的衔蛇图。
黄沙绕身,雄伟的鸟群蔽日,刻画师极用心为其赋予灵魂。
但是,神明与之相差甚远。
他戴着一副青鸾纹琉璃面具,外露的口呷着酒。
她会意的低头一礼:“费心了!”
令凤瞟了一眼她,嘟起嘴来:“再跟你打一场,吾可招架不住明日的封印重塑。一张面具止了一场伤筋动骨的架,何乐而不为。”
令凤的脸跟他一样。
若将脸遮住,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她跟令凤心知其意不语,观赏着银蟾恣意播洒霜辉。
一杯酒饮罢,她看向手里的朱缨花:“每次看我之时,带些花来。麻烦您了!”
令凤看了她片刻,抿嘴一笑:“万年岁月漫漫,多少惦念之事,都会被淡忘。”
她不以为意:“可有些事与物,是亘古难忘的。”
想忘的事,大多忘不了。
想记住的事,大多也忘不了。
神若真能忘情,何苦记忆多困厄呢——命运神的话,欻忽闪现在她耳内。
原来那场梦,是神在挽救她与他的命运。
却被那时的她,当成是思虑堆砌而成的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