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吗？我装的》南鸦ya

1、南极基地1

　　偌大的研究室里，精密的仪器林立着，各种颜色的透明的化学溶液浸泡着奇怪的标本。

　　长着白色翅膀，犄角退化的鹿安静的沉睡着；人面兽身的青鸟张开羽翼，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培养罐冲出来；黑色的飞虫煽动着翼身，张开巨大的口器进食；粗长的青绿藤蔓摇摆着身姿，跟随着进入者的步伐，在玻璃壁上，扭曲，生长。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基因培养基地。

　　也是地球上唯一还存的一所生物科研中心。

　　数百年前，地球生物突发进化，席卷而来的生物异变蔓延全球，人类被迫建造空中城。现在的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处南极军方基地和一处基因培养地。

　　一位身穿白色实验服白胡子老人快速穿过那些培养罐，朝实验室的最深处走去。只见一个偌大的透明培养罐中被绿色的荧光照亮，那里面盛放着整个研究基地最普通，最平凡，也最特殊一个异种——

　　他穿着白衫长裤，唇色浅淡，含着氧气管静静的躺在培养罐中，身形修长而优美，与那些千奇百怪的异种相比，他并不像是一只异种，更像是一个浸泡在溶液中被人遗忘的睡美人。

　　他锁骨白如瓷玉，那里纹绘着一双蝴蝶的翅膀。青绿色，薄薄的呈半透明状，清孱空薄，甚至可以看清上面的脉络，浅棕色经脉向翅尖延伸，交错着，像夏日里新生的藤蔓，上面还绽放着几朵芯白瓣绿的小花，很漂亮灵动。而他身后的一双翅膀更像是晕开的水墨，仿佛只要轻轻一动，它就可以飞起来了。

　　这是整个研究中心唯一一个长相为人类的标本。

　　霍里博士看着他身后仿佛在轻轻煽动的翅膀笑了笑，声音有些年迈，像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河沙带着沉稳的气息，他笑道：“小家伙，你可真够漂亮的。”

　　“睡美人”像是听懂他的话一般，浓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培养罐中传出一阵细微轻柔的呼吸声。

　　霍里微怔一下，他觉得“睡美人”可能听得见也听得懂他在讲什么，可整座基地里，并没有保留人类意识的异种。

　　他伸手摸了摸透明的玻璃罐，手指恰好留在那片轻薄的翅膀上，悲悯道：“小家伙，你想出来吗？”

　　片刻之后，“睡美人”的睫毛又轻微的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良久，霍里博士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掏出刚才事先放进实验服包里的一支试剂，上面写着——编号254631，人类。

　　两年前，这支基因穿过大半个地球，送到了他手中。

　　他到现在都还能想起少年人当初离开种子基地时的样子。

　　黎明时分，天色蒙亮，少年站在墨青的苍穹下，发梢被风扬起，朝他挥手，随即转身踏上了远去的战斗机上。

　　少年说：“我要到军队去，到南极基地的军方去。”

　　短短两年时间，霍里博士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终年淡然的脸上，终于在此刻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他想，来不及了，自己已是风烛残年，来不及再为人类找到一条出路了，数十年光阴他把精力耗费在基因融合和抗体研究上，却始终没能找到一个能保持人类意识的稳定样本。

　　他悲哀的闭上眼，将那支基因试剂倒入了透明的玻璃罐中。

　　“嘭！嘭！嘭——”

　　实验室的门被剧烈拍打着。

　　外面传来焦急的惊呼：“博士！霍里博士！异种闯进来了！您得赶快离——啊！啊！啊——”

　　倏的，焦急的呼喊化为惊恐的尖叫响彻整个种研究中心。

　　惊叫戛然而止，随即霍里博士就听见□□的撕裂声和骨头的破碎声，以及那些丑陋异种的咆哮声。

　　霍里博士苦笑一声，然后拿出兜里的遥控器，打开了玻璃罐，眼看着浸泡“睡美人”的溶液一点点褪下去。

　　“轰——”的一声巨响！

　　尖锐的声响震破实验室里数十罐玻璃瓶，一只巨型鳄轰然撞开实验室的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嗜血的缘故，所以它此时看起来格外的兴奋。

　　它露出锋利的爪牙，巨型的尾巴一摆，实验室里大半的玻璃瓶再次陡然炸裂，它撕咬着那些逃窜出来的异种样本，兽类的惨叫和一股腥臭的血腥味瞬间弥漫整个实验室。

　　旋即，巨型鳄目光一定，落在了实验室最深处紧靠着玻璃罐的霍里博士身上。

　　它迅捷的爬行，长尾一摆，实验室里屑末横飞，有的扎进博士的手臂上，强劲的风把他拍飞出去，后背撞在实验室的强硬的墙壁上。

　　“咳——”的一声，殷红的血液瞬间染红白色实验服，怪物却因此更兴奋了。

　　霍里博士急促的喘息着，这突然闯入的大家伙蚕食掉了整个研究中心的人，很快他也会被它吞入腹中。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爬过来，心脏骤停，只剩下稠液的粘黏声，以及那一股越来越近来自怪物口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腐臭味。

　　一个研究异种的博士最终死在异种手里，这似乎是绝大多数研究人员的归宿。
　　霍里博士闭上眼，突然有些遗憾的想，要是早些放“睡美人”出来就好了。

　　时间仿佛静止。

　　“哒……嘀嗒……哒……”

　　溶液滴落的声音？

　　霍里博士再次睁开眼，只见原本想一口把他吞下的巨型鳄畏畏缩缩的退回去，嚎叫两声，朝着实验室门外爬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走了？霍里博士疑惑。

　　“哒……嘀嗒……哒……”，还是这个声音。

　　下一瞬间，博士转身瞪大了双眼！

　　那个漂亮的“睡美人”从培养皿中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面容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依旧漂亮，一双眼像盈了月的湖泊。

　　他和少年有三分像，却比少年更温和，更柔美。他的眼尾有一颗像是天生为那张脸长的泪痣，白透的锁骨上依旧是那一截轻薄的翅膀，伸展着，还有几朵正在盛开的绿白小花，跟他沉睡时一模一样，而此时穿着一身薄衫他从培养罐中走出来，翅膀煽动着，又慢慢消失，如同从油画中走出来的单薄少年。

　　“滴嗒——”，实验室里破损的容器罐还在滴着水。

　　一片寂静中，霍里博士看见少年温柔的眼眸中盛放着他的身影。

　　少年望着他，轻皱眉头，有些胆怯的叫了一声：“博士？”

　　他的声音清凉，温和，就像是好久不落的春雨。

　　霍里博士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随即眼眶红了，他呢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这是第一个与异种基因融合后仍然保留着人类意识的异种，尽管他只是一个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柔弱少年。

　　“博士，你流血了。”，少年再次开口。

　　“咳咳咳——，小家伙，你过来。”，霍里博士朝他招了招手。

　　他有些害怕，但还是轻轻向博士走了过去，他听见过博士的很多声音，在玻璃罐里，大多都是温柔的，博士喜欢叫他小家伙，可是，现在的博士好像很痛苦，他苦恼的蹲在博士面前，伸手想帮博士堵住那些正在流血的伤口。

　　“小家伙，你怕我吗？”，霍里博士问他。

　　他的手停在空中愣了几秒，又放了回去，他揺了揺头，问博士：“您疼吗？博士。”

　　他没流过血，蝴蝶是不会流血的，就算是折断翅膀也不会流血，可眼前的人流了好多血。

　　霍里博士看着他笑了笑，他嘴唇边又流出新的血，他说：“小家伙，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你夏时怎么样，你身上好像长着一个夏天，你不像他。”

　　小家伙似乎不理解他说的话，微微皱眉问：“不像谁？”

　　博士笑着揺了揺头，没回答，而是无力的道：“我就快要死了，不能再照顾你了，南极军队的人马上就会到这里来，你跟他们走，到南极的军队去。”

　　“南极？”，小家伙疑惑的重复道。

　　“对，南极。”，博士似乎有些遗憾的补充：“但别告诉他们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说着，他抬起颤颤巍巍的手，塞给小家伙一个银制的吊牌，上面写着——南极基地，编号254631。

　　“这是？博士你……怎么了？”，随即最后一声袅袅的呼吸随着滴落的溶液声一起消失在了杂乱的实验室里。

　　“博士……博士……”，小家伙又低声叫了两声，可惜已经没有人会回答他了。

　　“嗒——”

　　一滴泪水落在了博士的手背上。

　　“是眼泪？”，小家伙盯着滴落的水珠看了看，有些疑惑，蝴蝶也会哭吗？

　　“轰——”，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和鸟兽长鸣，实验室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火声。

　　“报告！报告陆中校，基地异种已尽数消灭，请指示！”

　　前来报告的小兵站得板板正正，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敢去看眼前的男人。

　　陆凛瞧他一眼，从他身旁走过去，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颇有同情意味的道：“行了，我又不是季上校，别一副见鬼的样子，去基地内部搜索看看有没有幸存的人。”

　　小兵吊着的一口气气放松下来，他看着陆中校的背影由衷感慨，幸好这次来的不是季上校。

　　陆凛走进实验基地，这里已经被摧毁得面目全非了，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和不完整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他在废墟中蹲下来，看了看面前那具只剩下半边肢体的人类尸体，心想，还是来晚了。

　　他们在接到研究中心的求救信号后，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派遣军队了，可现在的异种已经进化到了人类难以想象的敏捷程度了，他们不仅没能救下基地的人，就连袭击基地的巨型鳄也没能抓到。

　　陆凛只能祈祷这片废墟里还有幸存的人了，不然回去他就没法交差了。

　　“博士……”

　　人声？陆凛瞳孔放大！

　　他迅速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地。

　　“博士……”，小家伙跪在地上，正在用手去堵霍里博士身上那些血色已经暗红的伤口。

　　“别动！”

　　陆凛冲进实验室，朝里面的人举起了手枪。

　　小家伙身体一震，怯生生的抬头看闯进来的人。

　　“你是人类？”，陆凛对上眼前这个哭得眼睛有些红，又长得过分好看的少年，语气柔和了许多。

　　“博士……”，少年不敢看他，眼光向下瞟，愣愣的呢喃着。

　　陆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确定他可以一拳打十个以后，又看了一眼靠在玻璃罐上的霍里博士，脸色惨白，鼻间流出暗红的血，看样子已经死了。

　　他放下枪，走过去，把手放在博士的鼻孔处试了试，确实已经断气了。

　　他悲哀的替博士合上了双眼，低声道：“抱歉，霍里博士。”

　　随即，他目光一凛，“嚓”的一声，把枪抵在了少年的头上，冷声道：“你是谁？”

　　整个基地的人都死了，为什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少年会活下来？

　　“我……”，少年身子一震，本能缩着身体想要往后躲，“我…不知道……”，软黏黏的哭腔，和珍珠串似的泪珠，瞬间让陆凛有了一种霸凌美少年的罪恶感。

　　陆凛：“……”

　　他放下手枪，别进腰间，感慨道：“幸好你遇见的是我，要是季停舟那家伙，估计你早就死了。”

　　他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的少年，突然有些于心不忍，看来确实是吓狠了，他放缓了语气，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夏时。”，少年抱着膝盖，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望他，像只可怜的白兔。

　　陆凛正想抬手摸摸他的头，门外就传来了刚才小兵的结巴声：“报…报报告中校，没没没有发现幸存人员。”

　　陆凛“啧”了一声，收回手站了起来，看着那名小兵，然后用三十七度的嘴说出了最冰冷的话：“说话再结巴，就把你丢去给季上校做报告。”

　　小兵吓得直打哆嗦，反而更结巴了：“中……宗校，窝……窝窝窝错了。”

　　陆凛：“……”
　　出息。

　　“行了，研究中心发现一名幸存人员，准备返航。”，他吩咐道。

　　小兵双脚一并，举起手板正的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是！”

　　接着唰的一转身就要跑出去，不对，等等！他唰的一下又转回来，惊讶道：“中校！有幸存人员？！”

　　陆凛：“……”
　　所以这种人当初是怎么通过考核，进入南极基地的？

　　他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少年的半边身体示意，又挥了挥手：“行了，快去准备返航吧，他受了点惊吓，我待会儿带他出去。”

　　小兵这才懵懵懂懂的跑了。

　　陆凛转身，看着蹲在地上的可怜人儿，又心软了，温声问：“能走吗？”

　　少年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望他。

　　陆凛：“……” 行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外套，披在少年身上，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低声道：“上来吧。”

　　少年缩着没动，半响，陆凛疑惑的转过头：“？”

　　少年只看了一眼旁边的博士，不敢去看他，低着头小声道：“博士……”

　　陆凛神经一松，叹了口气，耐心道：“等会儿会有人来把博士也带走，跟我们一起走。”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缩着的身体才轻轻动了动，小心翼翼的把手搭在了陆凛的肩膀上，陆凛托住他，站起了身，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

　　把人放上飞机后，陆凛转身想去处理其它事情，结果袖子却被一股神秘力量给揪住了，一回头，少年睁着一双单纯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陆凛：“……”

　　饶是活了二十四年的陆中校也从没被哪个小姑娘用这种眼神望过，何况男的！而且还是两次！

　　他真不敢想象今天来的要是季停舟，将是一幅怎样世纪鸿图。

　　“你……要杀了我吗？”，少年小声的问。

　　杀？陆凛愣了一下，他刚才并没有真的打算开枪，但异种入侵，少年没有受伤的几率很小，受伤就意味着感染，感染就意味着要被被处决。他想了想，又蹲下来，耐心询问：“夏时，你刚才，就是在我们来之前有受伤吗？”

　　少年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陆凛起身，按了按他的肩膀：“那就好，杀不杀你不是我说了算，我们会先带你回南极基地做基因检测，如果……”

　　如果有异常的话，那么你就会死。陆凛看着他的眼睛却突然说不出来了，他揉了揉眉心，疲惫道：“算了，你先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陆凛出去以后倚着机身，点了支烟，看着沦为废墟的城市，长叹了口气，吐出的烟雾萦绕在他的周身。

　　良久后，他才掏出通讯机，连通了某位上校的通讯频段。

　　那头立马就接通了，传来一个磁性又冷淡的声音——

　　“南极基地，陆军上校，季停舟。”

　　陆凛听着这冷冰冰的声音，觉得顺着无线波都能看到这位上司的冷脸，他正了正辞色，做报告——

　　“南极基地，陆军中校，陆凛。季上校，研究中心的救援任务失败了，霍里博士死了，巨型鳄也逃脱了，基地里只存活下来了一个少年。”

　　一段死亡的寂静之后。

　　陆凛听见那边平淡的冷声：“把人带回来。”

　　陆凛应了一声“是”，通讯就被掐断了。他盯着手里的通讯机“啧”了一声，嘀咕道：“真没礼貌”，然后把通讯机别进腰间，转身回了机舱。

　　少年缩在座位上，眼睛还是红红的，一看见他进来，就轻轻叫了一声“中校”。

　　他走过去，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发，玩笑道：“可以啊，连我的军衔都看出来了，你挺聪明的嘛。”

　　少年轻声道：“我听见您说话了。”

　　陆凛手一顿，愣了两秒，才收回手，插进裤兜里，低头问眼前的人：“那你害怕吗？”

　　少年摇了摇头，垂下眼眸认真道：“不怕。只是……”

　　“博士真的死了吗？”，少年仰头看他。

　　这是陆凛第三次对上少年的眼睛，不同于上两次，这回少年的眼中没有怯懦和小心翼翼，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固执。

　　“嗯，死了。”，陆凛淡然道，他见过很多死人，霍里博士也只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罢了，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不同的。

　　少年听完他的话，眼里的期许一点点黯淡下去，又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可惜流下来的几滴眼泪却没能很好的为他隐藏。

　　陆凛问他：“霍里博士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少年带着哭腔，闷声道：“在实验室里只有博士会跟我讲话。”

　　陆凛一怔，夏时实在太特别了，不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了，而是因为他身上总有一股会让人产生保护欲的气质。

　　陆凛甚至荒唐的想，就算这个少年是个异种，也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异种，他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种“反人类”信条的想法，然后伸手摸了摸小可怜的头发，温声安慰道：“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