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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出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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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之后就是小满。
夏日里难得多云,从从云层将烈日团团围起,敛去半数暑气。
于宋倾杨媛来说,这天不过是个普通的日子。照常上学,照常陪小满,照常做功课。
可于朝廷,于边关来说,这天非同寻常。
离上次祁大将军祁万安平定战乱不到一年,边关的匈奴又蠢蠢欲动起来。
几次进犯我大齐疆土,骚扰村庄,肆意掠夺。
一封又一封加急战报送往当今圣上面前。
“陛下!漠北军事告急,万万不可再拖,若不及时派兵增援,怕是撑不住十日了啊!陛下!”一胡子花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却掷地有声。
齐文帝坐在那至高之位,眼睛紧闭,眉头紧锁,不停地揉捏着太阳穴。
祁万安丝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雄厚的嗓音充满整个朝堂:“漠北不可失!陛下,臣愿带兵出征,誓死守卫边关!”
齐文帝依旧沉默着。
一边是边关告急,一边是臣子手中权力太大。
可在朝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可替这祁万安去打这场仗。
若此战平定后,祁万安不仅深得民心,兵权嘛……
“陛下!”祁万安见迟迟不见答复,心急如焚。
“陛下,依臣之见,唯有祁大将军一人是此次出征的不二人选!”宋渊也上前一步。
“陛下!”
出乎文帝意料的是,众百官皆纷纷跪下,祈求他做出决定。
一声声“陛下”响彻整个朝堂内外。
文帝揉着发胀的额角,终是挥了挥手。
“来人,取虎符。”随着文帝的一声令下,几个宦官捧着巴掌大小的虎符上前来。
有此虎符,便手握兵权,方可调动举国上下的军队。
“此战,必胜。”
战事紧急,不得再拖。
哪怕调遣军队,装备粮食都是以最快速度,还是翌日清晨才能出发。
清晨,城门。
浩浩荡荡的百姓都来相送。
京城无人不知,这场仗有多凶险却又不能输。
墨香书院特放一天假。
“阿父,祁伯父是要去做什么?”宋倾被宋渊牵着,来城门口为祁万安送行。
“保家卫国。”宋渊脸上看不清神色。
百姓纷纷站在街道两边,脸上没有欢喜,只剩悲壮。
宋渊带着妻儿站在队伍最前端,看着骑马向城门口走来的祁万安。
宋倾不知上战场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祁之舟紧皱的眉头就没松过。
宋倾只知祁伯父是个大英雄。
风萧萧,战鼓鸣。
城门大开,到出征的时辰了。
祁之舟的祖母被一侍女搀扶着。
“祁家儿郎,必胜。”祁老夫人看着祁万安渐渐消失的背影,念念有词道。
宋倾瞧见祁之舟的拳头紧握,宋倾知道祁之舟心里不好受。
祁之舟望着那领头之人的背影。
他从来不是个好父亲。
但他却是个好将领。
他恨他,却也担心他。
宋倾走到祁之舟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
祁之舟看过去,两人相对无言。
宋倾掏出她攒了好久的蜜饯,掰开祁之舟的拳头,将那蜜饯塞进祁之舟的手里。
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
“祁伯父是个英雄。”宋倾看着马背上的背影道。
祁之舟扯了扯嘴角,却勾出个难看的笑容。
是啊,确实是个英雄。
有国才有家啊。
恨吗?恨啊。
恨他五年一归,恨他抛妻弃子。
爱吗?爱啊。
长夜漫,长夜漫,惟愿世间太平,路漫漫。
夜里下了场暴雨。
冷雨敲窗,祁老夫人腿疼的毛病又犯了。
祁之舟接到下人通报,立马放下手中正擦拭的长枪,赶往祁老夫人的院里。
“祖母。”祁之舟进了屋,行了礼后发现屋内窗户竟没关。
准备去关时,祁老夫人却止住他。“无碍,老身倒是想听听这雨声。”
随后祁老夫人屏退了下人,“舟儿,来,坐。”
“祖母,您这腿……”祁之舟还是有些担心。
“嗐,老毛病了。”祁老夫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担心。
祁之舟便在祁老夫人旁边坐了下来。
祁老夫人笑了笑:“舟儿啊,咱奶孙儿俩,好久没好好聊聊天儿了吧?”
“是。”
窗外雨声依旧,些些雨水打进窗内台上,隐隐透过一丝凉意。
“你怨你阿父吧?”祁老夫人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和蔼可亲。
“不怨。”祁之舟垂眸,说了违心的话。
祁老夫人又怎会看不出来?笑道:“哈,怎会不怨?我也怨啊。”
祁之舟侧过头,看着他那满头银丝的祖母。
祁老夫人依旧笑着,只是笑中,莫名带着些悲凉。
“我怨你阿父,也怨你祖父。怨你大伯父,怨你二伯父,怨你二伯母。可最后怨来怨去,便只剩下愿了。
你阿父小时候啊,是三个孩子里最调皮的。一天天这不干那也不干,就会让我头疼。
可后来啊,老大老二都接你祖父的位置上了战场,他就改了性子,每日就是习武看兵书。
再后来,一封封战书传回,一并回来的只剩冰凉的尸体。”
祁之舟听说过阿父有两兄弟,只是从没见到过。
只在祖宗祠堂见过他们的牌位,见过他们的名字。
祁老夫人的眼眶微有些湿润。
“你说我怨吗?我怨啊。怨这天下为何战乱纷纷,怨为何偏偏是我祁家?可怨来怨去有什么用呢?怨到最后,竟无一人听我的诉苦。
我曾经盼啊,愿啊,盼我的新婚丈夫何时归家。后来我念啊,想啊,念我的亲生孩儿们平安顺遂。”
祁之舟有些喘不过气来。似乎有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他的心脏。
“可是,当我看见那大批大批的难民涌入京城的时候,我不怨了。我甚至都想拿上柄长枪,骑上匹战马冲到那前线上去!
我想,如果能牺牲个祁家,换这天下太平,又……有何不可呢?
天下总要有人守才是。我们祁家不怕,我们祁家身后是黎明百姓啊。
我们祁家儿郎,不怕。”
祁老夫人看着窗外乱雨,几行泪水也顺着岁月的痕迹划下。
“我们祁家儿郎,不怕。”祁之舟缓了好久,声音沙哑重复道。
祁之舟知道祁老夫人今日说这话是何意。
这场仗,九死一生。
如若阿父战死,那下一个替代阿父的。
便是自己。
祁之舟不怕。
这条路,前人已替他走过几回。
他也不会孤单。
祁老夫人看着祈之舟的背影消失在雨夜里。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又是一个雨夜啊。
她在一个个雨夜里,送走了一个个家人。
她看着祈之舟渐渐消失的背影,就似时光回转般,看见了她的丈夫,儿女,一幅幅画面重叠在一起,最后只汇成一点小小的背影。
祁之舟走出房间后,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终不过十岁的年纪。
他承担了太多。
出了祁老夫人的院落,祁之舟没有立马回屋,而是去了祖宗祠堂。
曾经他对这些前人没有太多感情,心中只有敬畏,可现在,却倍感亲切。
他先是给阿母上了三炷香,包括他的祖父,大伯父,二伯父,二伯母。
随后他像小时候一样,坐在阿母的牌位面前,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左不过是些稀松寻常的小事。
可今日,他说着说着,眼泪便湿了眼眶。
祠堂外,雨小了些。
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
祠堂内的人儿啊,哭吧哭吧。
哭了之后,要长大。
阿母在,阿母在。
舟儿快些睡。
祁之舟哭着哭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身前一个个牌位,似都化成一个个长辈,亲切地看着这唯一的祁家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