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与竹马打倒无良公司》梧桐叶隙

4、幻梦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叶一层层堆积又腐败殆尽，第一场雪到了。
　　生在大山里孤儿院的江云升没怎么看到过雪，吃早饭时频频向窗外看去，雪片一点点砸在窗玻璃上，映在他的眼眸里，是孤儿院里看不到的四季美好。老板娘笑着叫他：“小升啊，想看雪的话备完菜就出门吧。”江云升扭过头来，看着左板和老板娘真挚的笑容，忽然觉得一股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他未曾体会的家的温暖。江云升看着对面忙忙碌碌的老板夫妇，未免感到有些心酸，这些天来，来来往往的乡里人们隐密而从眼中透露的微微哀伤；家中有一个空出来，收拾得很整洁的房子，房头还摆着小孩子的玩偶，让敏感的江云升察觉到一丝不对。
　　他道听途说，从乡里人的口中拼凑出事实的真相：老板一家本来住在离这里不近的另一个村子，在那个小村子里，老板夫妇迎来了他们的儿子，他们给他取名为澄毅，希望他长成一个坚毅的人，澄毅一天天长大，有些调皮却很是诚实勇敢，每次出门回来，身上都带些伤，母亲心疼地为他包扎，他却眨眨眼睛笑着说：“妈！俺今天打跑了一个欺负女孩子的混蛋！”“嗯…还是要注意安全啊”“俺儿子真棒，咱们男子汉就要帮助女孩子。来，爸带你买冰棍”那时的老板一家，虽然不富裕但很温馨，直到那天被澄毅打的“混蛋”找上门来——还带着他在县里当官的父亲，那人皮笑肉不笑，说要好好调解孩子之间的关系，衬长和村支书也被惊动起来，村里人将屋前屋后围了一片，那孩子长得高高胖胖，站在那里就比瘦弱的澄毅神气了不少，澄毅刚才想出言辩解，却被推出门去，父亲脸上是他没见过的刚毅和紧。
　　他出了门，热辣的太阳打在身上，他异常焦燥，扒着窗沿向内看，屋里传来隐约争吵声，紧接着…“嘭”的一声，这是那县官推倒了他家的茶几，玻璃裂成几半，折射出那人狰狞的表情，他推门而出，连带着那小胖子冲他做鬼脸。
　　那天以后，他家处处受到排挤，任何好的政策都轮不到他家，澄毅身上的衣服补丁打了一轮又一轮，还是盖不住他的窘迫，已经没有人愿意和他玩耍，都去找了那小胖子，只有邻居家的妹妹仍陪着他。
　　立秋，傍晚的夕阳如血般抹在白墙上，澄毅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听到尖叫的声音，他寻找着声源，却发现那小胖子将邻居妹妹推倒在地上，正满脸猥琐地脱她的衣服，澄毅大喊一声，抓起路边的砖头扑了上去，残阳镀在他身边，他举起砖狠砸下去，那胖子顶着头上血转过身来，一把抢过砖头，向澄毅身上砸去……澄毅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血雾，在他失去意识前，只能听到小妹的尖叫和一声声闷响，他看到那边的太阳红得滴血，涂在路边的大杨树上，秋叶哗啦啦地翻腾，他的意识宛若那片秋叶，向着长空奔去……
　　江云升握着手中早已凝成一团的雪，已是不忍再想，那事的结局自然是不了了之，那官员说儿子是狂化期发作，再加上年龄限制，并没有判刑。江云升长舒一口气，望向铅灰色的天空，雪落入他眼中，他又想起那就如天空般澄澈的眼睛，那人也是倔强地、澄澈的。
　　他不愿再向下想，他本以为半兽人与人类的争端是社会矛盾的来源，但腐朽的社会制度腐败的政府才是底层人民悲哀的来源，他想为澄毅、为阿清、为底层受尽欺凌的人报仇，但此时的他如此无力，他再次暗下决心，他终将会站起来，成为顶在他们前方的一片天。
　　“小升…上菜！”“来了”雪地上一串脚印朝着屋内延伸而去…
　　沈延清走在操场的雪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实的雪，雪被踩出了一串串痕迹，交错又分开，像是人生的轨迹交织又分离。他摸着脖颈上冰冷的项圈，向着学校偏门走去，明天就是他的狂化期了，他得到消息叫他回去，他扯起唇角，自嘲地想着又是那些无趣的实验，无非是将他打碎再重塑、无非是想让他受他们掌控，他仰起头，雪落入他的眼眸，像是某个人对他的拥抱，沈延清想着那个少年，他不再只是声音出现，而是露出了一点容貌。他看向记忆深处的那双红眼睛，他们像淬过火的铁，灼热而坚定。他想着，快步向前走去。
　　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失去他的本心，那记忆中的背影，他一直在追逐着他。沈延清在学校的这段时间里，也见到了不少罪恶与阴暗，他每一次都尽力阻止，身边却也越发空寂。他暗自联系着［星海］技术部的那位怪人，那人也答应了他查找系统中有关他的记忆数据，却只让他帮他拍几张外面的照片，犹其是学校里，沈延清虽然疑惑但也照做了，握着薄薄一沓照片，他回到了［星海］，这座建筑表面洁白，在雪中更是洁白，门口不断有半兽人与人类谈笑地进出。无人知道它的后门——沈延清输入密码，回头望了几眼白到晃眼的雪地，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那扇代表黑暗的大门。但令他意外的是，叫他来是想让他去执行任务，说是［采购部］的部长执行任务失败了，手下组员还被杀了两个，叫他去调查，顺便最好杀了那位逃走的孤儿。
　　他接了任务，加快脚步绕开保安找到了那位怪人——小少年晃着凳子，嚼着泡泡糖，面前是泛光的屏幕，他把照片接过来说着：“谢了啊，会帮你找的，这些照片…外面…学校…是这样的吗？”沈延清虽然疑惑，但脖颈上的领圈已经开始预警，他强忍着疼痛快步跑了出去。
　　坐上去往那个小镇的车，他松了一口气，列车一点点向前走着，路上大雪不断，敲打着车窗，他想着怎么能合理地解释过去他没有找到凶手，毕竟组织派他出去并没有定下硬性要求，这一趟只当是旅游了吧。踏上了北方的雪野，雪转小了，但天仍是雾蒙蒙的灰，沈延清向着那片灌木丛走去.，脚下踏出深深的雪印，他知道这次调查没什么目的.只是想震慑黑市上蠢蠢欲动想要吃下［星海］份额的人。一切都是那么洁白，灌木的黑色枝叉露出一小部分，沈延清直直地走着，思绪散落在茫茫雪野里，这里确实有过命案，进化后的嗅觉明确地告诉他，他寻觅着那丝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重走那人的行迹，在雪地上踩出圈圈绕绕的痕迹，他感受着那人的匆忙，感受着他赌命的果决，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顺着血腥味，沈延清走到了一个小镇、雪渐渐大了，雪片落下来，并不急促，而是如慢镜头般回散、又轻轻地落下。沈延清刚刚给第五条遇到的流浪狗喂完食，抹去手上的残余，他站起身，想他该走了，顺着赶集的人流，他向前走着，人群簇拥，热闹而亲切，但这种热闹不属于他。
　　忽而，他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转过头去——雪簇簇地落下，江云升失手弄断了一根脆枝，他定定地望向赶集的人流那边熟悉的身影——江云升的神魄仿佛落入了那片深蓝的深渊，澄明的蓝映得周围灰色的天索然无味，慢速的大雪滑进那人的眼眸，是熟悉的纯净，他的心脏宛若被人抓了一把
　　“阿清…阿清！”他怔怔地向前跑了两步。沈延清回了头，然后落入了属于他的温柔，那双红色的眼眸是洁白雪原里唯一的热源，那道身影在头脑中渐渐清晰“…升哥…？”他呢喃着，被裹挟着，在人群中被迫前进，他们如广野雪地上交织一瞬的脚印、短暂的相遇，却又被大雪掩盖了痕迹。江云升疯了似的绕近道，不停地挤过人与人间的缝隙，沈延清不断向后张望，心中想要去追寻的心情难以抑制，但那双眼睛已经清消失不见。他笑了笑，只当是自己心中的一抹幻影，是北方雪原上一段无根据的追忆，记忆中模糊的声音传来，他想着，祝你一切都好，我未曾忆起的，幼时的依靠…
　　江云升喘着粗气，倚上一棵大树，人流已经散去，而那双蓝色眼眸也已消失不见，他抬手摸了一下，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他想着：不管是不是你，阿清，祝你安好。
　　这是他们在北方第一场大雪中触之不及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