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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白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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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确定合作之后,江云升便着手带沈延清体验在“组织”之外的,真正的生活。正值一天中午,他靠在书房一角读书,一寸阳光落在客厅地上,他的目光和着阳光一样慢慢刻画沈延清的身影,他看着沈延清轻轻地踱步,怕扰了他一般小心翼翼,他的目光仿佛粘滞在有些散乱的被子,临时添置的水杯,和那些生活的痕迹之上,江云升忽然感觉心有些抽疼,他不知道沈延清经历了多少才能走到自己面前,他只想尽自己所能地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敞着的窗子逸出叶片翻卷的声音,室内无声,而温暖如流金般环绕着他们,江云升忽而回过头,看见一只鸟擦着窗沿飞过,留下一支泛金的白色羽毛。
午后的时光就这般懒懒散散地过去,江云伸了个懒腰,叫起翻着本小说的沈延清:“延清,出去买点东西?”沈延清刚刚看得有些泛困,便点点头应了。二人出了门,沈延清饶有兴致地踩着落叶,不知为何,他在江云升身边总有一种安全感,他转了头看过去,江云升正一脸正经地带着他走向公交车站,天边太阳已有些下沉,氤氲着的暖黄光抹在江云升脸上,显得他红色的眼眸如琉璃般丰光溢彩,他正有些发愣,江云升忽然回头一笑: “延清?”沈延清忽地回过脑袋,目视前方,江云升笑的无声。
到了商场,江云升先推着沈延清进了个服装店,沈延清有些脸红地看着身上灰扑扑的大衣,半推半就地进了穿衣间,套了江云升拿的衣服就冲了出来,他低着头,但仍能感受到江云升落在身上的炽热目光,他有些踌躇着开口:“江先生,这钱先欠着,等我…等我能活着回来再还给您”他越说声音越小,江云升并没听清后一句话,于是欣然地付了钱,拉着沈延清又进超市采购。
一路上江云升推着购物车,车轮辗过瓷砖缝隙,沈延清在“喀嗒喀嗒”的背景音中听到江云升问:“延清,你喜欢吃什么?”沈延清又一次没了声音,他在脑中搜索着,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问过自己喜欢什么了。“我啊,喜欢甜食。”江云升动作一顿,他从未想过沈延清能这么快地放下戒备,“喀嗒”声一停,沈延清好像意识到自己的松懈,轻咳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江云将一打巧克放入购物车中。
等到二人去了结账处,只听得人声嘈杂,走近才发现一众超市保安正围着一位半兽人,当中那人似是已争很久一般涨红着脸,喘着粗气瞪着周围的保安,那几个保安左一句右一句地也不过说着诸如“半兽人就是手脚不干净”“他偷了东西还不承认”的话,一时间中间那人应接不暇,光是转着身子试图辩清自己的所为。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走来,场面一度僵持不下。沈延清刚想拉着江云升上前,却发现身旁那人已走到人群中央,只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证件,然后说道
“我是人类科学研究所的江云升,现在,我想请问发生了什么,可以吗?”江云升就站在那里,平时里随和又有点散漫的人好似收了伪装,他明明带着笑,却让人感觉周身气压不断下降,一时间人群静寂无声,后又爆发出更多嘈杂的讨论声,仗着听力不错,沈延清得以知道他们似乎忌惮于江云升的身份,而那几个保安相互对视一眼,又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张证件,江云升将臂一挥,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后,扶住有些力竭的半兽人,温声道:“现在先平复一下情绪,好的,我们出去说说事情的原貌吧”,随后他低声与保安协商,将半兽人带到超市外的椅子上安置好,沈延清也没有多留,只是紧跟着他观察那几人的神情:那几个保安目光躲闪,不停地扫视周围,似乎是想找到有人为自己撑场子,而那个半兽人愤愤不平地瞪着几个保安,一只手还护着装得满满的塑料袋。那人刚一坐下,为首的一个保安就要开口,却被江云升抬手挡下,他向那半兽人一点头,示意他先说。过了许久,那人才吐出几个字解释:“我,刚要…刚要出门,他们,他们就拦…拦住了我,非非说我偷东西…我没偷!这…这个袋子,都是给我女儿的,我没偷!”沈延清这才知道为什么他辩不过这群保安。江云升稍一思忖,便拉着为首的保安到了一边,待到回来时那人已是面如死灰,江云升也放松了下来,用着一如往常的语气对沈延清说:“解决了,咱们走吧,这位先生,等会儿会有人给您赔偿,再见。”说罢便接过沈延清手中的购物袋向前走去,脚步轻快到好像没发生过这档子事,他也没有展现出另一面一样。沈延清对他的好奇又重了几分,究竟是什么经历让他既懂人情世故又能仗义真言呢?而他对自己的了解又来源何处?直到那边一声“延清?”他才小跑赶去,与江云升并肩而行。时间在一天天的“早安”中走过,沈延清好像已经适应了有人陪伴的日子。一起吃饭时江云升会主动聊起单位的趣事,睡前会默默地守在一旁直至他沉沉睡去,午后的阳光里他总能听到江云升的声音沉沉地念着书上文字…一点一滴,一字一句都好像刻进他的骨髓,他尽乎贪婪地享受着每一次交谈与默不作声的陪伴。
但当入夜之后,脑海中的声音便催促着他向前走,向前走到那雾里去,去践行他所信奉的道义,夜里的回忆似乎都是冷色调的,一帧一帧毫不留情地摊开在他面前,那冷硬如铁的“现实”,和几天以来温暖但却好似虚幻的现实,到底该如何取舍?
他甚至开始回味起疼痛来,就好像冻仿的人只有在暖处才能感觉到疼,那些伤痛仿佛又一次重新降临在他身上,击碎了自从苏齐死后他的逃避与麻木。
每天晚上他都在心中默念:明天就要提出离开,可那温柔像罗网将他罩住,他找不到去路。
眼见着他的黑眼圈一无比一天重,江云升提出要带他去兜风,沈延清也只是点了头,便随他出门。
那天天气极阴,走在屋前的老巷子里时,久违的黑暗笼了下来,沈延清抬起头,对上翻卷的阴云,忽然他将头一转,动态视觉极其敏锐的他看到一抹银色向这边冲来,他只来得及推开江云升,刹时一把银色的刀划破他的手臂,带出血线后深深扎进墙里,土砾崩坠,掩盖了杀手跳落的足音,沈延清看到墙上的特制飞刀便知道,又是那个老对手,他从袖中抽出一直藏匿的匕首,向阴影中的那人冲去--
江云升刚刚自那一推中缓过神来,听到那声划破布料的风声,他知道对方是冲着拿命来的,因此他在起身后就拔出手枪,装好消音器,那边短兵相接发出“铛”的一声,二人藏匿在小巷阴影处,江云升只能凭听力辨认方向,他试图安抚狂跳不止的心脏,但并没什么用处,他喘出一口气,尽力平静下来,感受声音的不同,——风声,微弱的落叶落地的声音,刀刃相接的摩擦声,以及—呼吸声!他终于摸出二人呼吸声的不同,对方的呼吸声要更粗重一些,他只低声喊了句低头,子弹便出膛向前。
沈延清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声音,相处的细节让他相信江云升不会逃跑,但他也做好了独身拼杀的准备,握紧匕首,又是迎下一记飞刀。忽然风声中杂了一声很轻的“低头”,他在那一瞬没有思考,只是遵循本能地弯腰突进敌人腹部,将他暂时缠住,子弹出膛时的撞线声被巷子里来往的风声所掩盖,“嗤”子弹进入□□,沈延清感到头上一热,发现是对方手臂中了枪,血喷溅而出,他乘胜追击,拎着匕首给敌人制造伤痕,最后闪到那人身后,以一记手刀结束战斗。
沈延清有些气喘,靠在一边墙上,明明并没有消耗太多,但他的心跳却如擂鼓般在逾加阴沉的天气中响得明显,他疑心江云升会不会听到他的心跳,会不会洞察出他越发忐忑的心情,他伸手拽了拽脖颈上的黑色项圈,瞬痛让他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平静生活就到此结束了,沈延清站在阴影中,血从他的刀刃上一滴滴落下弄脏了他新买的大衣,他望向江云升,在轰鸣的风声中等待审判。
江云升没有出声,拿出布来擦了擦枪,将它收起后,便一步一步地向沈延清走去,站在阴云日微弱的阳光下,江云升可以清晰地看到沈延清因发力而泛白的手掌和轻颤的睫毛,他上前一步,将沈延清拢到怀里扣紧,沈延清一下子落到个温暖的怀抱里,他感受到那只刚刚还握着枪的手一下一下地温柔地拍着他,他听到江云升说:“没事了,阿清,我知道,我知道的…”
沈延清不想去探求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只是莫名的安心,但很快,他挣开了这个怀抱,他不错眼地盯着江云升,似乎想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他说:“抱歉…云升,我该走了,我不能再停留了,我…我…会活着回来见你的,”他的手有些颤抖,摸了几次才摸出一个纸袋,硬是塞到江云升怀里,他平了平气息“这个给你,帮我保存好,这里面是[组织]的罪证,如果我回不来请你继续披露下去,带着我的那份愿望,践行正义。”
江云升猛然瞪大双眼,握着纸袋的手不住地颤抖,他想拉住沈延清,他想让他留下来,让他不要去经历那些苦痛,但他不能。沈延清有自己的执着与愿望,他要做的,只是支持他走下去。他定定着站在那,看着青年的蓝眼睛在黑灰暗中发着亮光,他缓缓地、缓缓地了点头,将纸袋收好,沈延清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即拖着杀手跑了出去,看着沈延清的身影消失在巷尾,江云升靠在巷子的墙壁上,似乎又回到再次相遇的那个晚上。
“轰隆—”
江云升抬手,摸到脸上的湿润。下雨了吗?他想。暴雨冲刷了地上的血迹,一只白鸟自天边飞过,即便暴雨将它的翅膀打得摇晃,但那一抹晃眼的白仍在江云升眼里向着远方飞去。
江云升看着它,忽然有些后悔,他应该给沈延清带把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