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浩荡》其实千万里

1、楔子

　　蜀川十一月的太阳升得晚，街上还有昨晚未散开的潮气，阴湿地附在石缝里，但不至于叫人伸不开手，动一动也总有热气。报童从东街窜到西街，捏紧手中几份报。他从印厂人手里接过报纸时就隐隐有预告——否则那人也不必叹气，今时不同往日。卖报总挑大新闻喊，或捡他们叮嘱过的要紧的喊。他接过报纸常问：“先生，今日如何喊？”
　　印厂那位先生看着斯斯文文，鼻梁上架一副小圆眼镜，脸边蹭着来不及洗掉的油墨，连同他那双手，衬着他苍白到病态的肤色。若有“大事”，他皱起的眉恨不能搅到一块去，断不是今日欲言又止。
　　就在报童盘算怎么把今天将就过去，有位先生叫住他：“给我一份今日报。”铜板落进钱袋子的声音还不如报纸扑簌簌的抖动声大，报童小心地将钱袋装进衣兜，安心地拍了拍那块衣服，抬头见那位先生还站在跟前盯着版头几个字出神。
　　这人瘦得离谱，十一月时节裹着棉衣还显得空荡荡。面颊上颧骨微突，清俊的五官反而有些苦相。说来也怪，他露出的皮肤白过大多数人，不似劳苦的消瘦。嘴唇淡得病态，背却绷得笔直。整个人像晾衣杆那么细，直挺挺地杵在路边。报童仰头瞄他神色，见他似乎是习惯性皱眉，再没有多余表情。若放在从前，他认不出什么。
　　但他学聪明啦，见过十几天来一批一批的外城人涌入城内，哪怕那些人装得再体面，神情再自若都逃不开“狼狈”两字。这先生，一看就同他们是一类人。
　　“先生，今时不同往日啦。”报童学印厂先生晃晃脑袋。
　　“是，世道变了。”那人回过神敷衍了一句，摸着报纸的四个角将纸叠好，匆匆走了。报童看着他的背影，恍然这大抵又是一个读书人，如印厂先生如出一辙的表情，似乎长久得负担着某种不能明说的滋味。他缺少一副标志性的小圆眼镜，只鼻尖有颗淡淡的小痣。
　　外城人的涌入并不能说明世道真的变了，报童看向报纸的右下角，那是特意开出来登寻人启事的地方，昨日是李家今日是陈家。若恰逢印厂先生有空，会将这些寻人念给他听，似乎在他身上也倾注了找到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人的希望。昨日是儿女，今日是甥侄。世道是真的变了，让这么个不识字的小孩都知道原来丢了这么多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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