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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死难寻》-9 ...

  •   痛。
      最开始是痛,身体中不知哪处有了问题,跟随着血液的流淌、循环痛得抓心挠肺,恨不得剖开血肉,亲手在内搅动,抓住痛的源头狠狠揉搓。
      文兆冷汗直流,神志迷眩,整个人不住抽搐,痉挛,很快湿透了全身,在剧烈的、如潮水般长久的阵痛中昏厥,再醒,昏厥,再醒……直到在漫长的折磨中意识彻底坠入黑暗,沉入海底,被埋在火山灰下不得翻身。
      不知过去多久,才有隐隐约约的声音掬起了他漂流的意识。
      “……不,阿洛夫,你不需要受罚。这是,我的问题。求你了,不要这样对我说话,阿洛夫……我不是……不是那种雄虫……”陌生而熟悉的音色透着苦涩,哀伤与哽咽。他搭上雌虫伸出的手,对雌虫仰起一个丑丑的笑容。其实他很想在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中露出一个漂亮的笑,但他、文兆做不到:“阿洛夫,你早该知道吧,我的心思从来瞒不过你。”
      我想进化……
      不是为了你而想进化……
      而是因为这操蛋的虫族社会……
      我只是一个C级雄虫,看似被保护政策惠及,实则不上不下,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地位,可以被窥探、被觊觎。我甚至……保护不了自己。
      你给我讲过有关于虫族社会的故事,我知道你们诞生于文明之下的规则……我,挑战不了这种畸形的社会,改变不了众虫的思想,忽视不了这样悬殊的阶级。
      我本不求权力,不求富贵,可我……实在是太没有安全感了……阿洛夫……阿洛夫……阿洛夫……
      他心中激起回荡的呼唤,一声接一声,声泪俱下。无限的悲苦狰狞着吼叫,它们想要吞噬越界,被文兆努力地克制,将将拉住。
      他不想将自己那庞大的情绪不负责任地倾洒给阿洛夫,那对阿洛夫不公平。
      文兆颤抖的手想要从雌虫掌心中滑下,他没有成功。
      阿洛夫握住他的手,第一次拒绝他的意愿。没有松开,不允许逃离。
      “文兆。”
      低低的,发沉的,仿佛蕴含千言万语的呼唤如平地惊雷,震得他漂在黑暗里的意识一阵酥麻。
      当文兆意识到这是阿洛夫的声音时,温热的体温贴在他的面颊,他几乎要恍惚了,就快要徜徉在这种温暖里,身体要化成水,融进他心爱的雌虫身体中。阿洛夫脸贴着他脸,在他耳朵边说:“努力活下来,再来找我,好吗?”
      阿洛夫……
      文兆闭上眼,轻轻地推开他,逼自己绝情。他用的力道是如此之轻,轻到文兆心知,他的成功是阿洛夫的顺从。
      阿洛夫……
      我,给不了你承诺……
      我害怕辜负你的真情……
      纵然……我已疑虑你的真情究竟含了几分真、几分假……
      我也不愿辜负哪怕一点点,给你我也不知道是否能做到的承诺、还可能是谎言。
      阿洛夫,我……
      两只不知何时十指交握的手纠缠着不清,文兆用力地从他手中拽出自己的手,指尖最后一次相触,斩断全部的未尽之语。
      阿洛夫的眼睛沉静地看着他。
      文兆听见自己说:“好吧,阿洛夫,我是个骗子,反复无常的骗子。我……请你等我,努力活下来,找你。”
      “哪怕我还只剩下一口气,我也会努力地撑下来,回来见你。”
      “阿洛夫,如果我没做到……那请原谅我吧,原谅我这个只会说甜言蜜语哄骗你的骗子。”
      “好啦,时间不多了。我们——”
      “再会。”
      哗啦一声巨响,文兆的意识挣破了埋得严实的火山灰。
      他顺着松动的缺口拼命地上游,上涌,一度遗忘曾经的自己盼望着死亡降临,数着眼泪过日子。他只记得,他不能死,他应该活,他有一个爱的“人”,一只爱的虫,他得去见他。他不能失信。
      阿洛夫。
      阿洛夫!
      我的……
      雌虫……
      “噔噔噔——”
      敲门声透着谨慎和迟疑。
      文兆没有印象,他这是在敲谁的门。微弱的意识苟延残喘,生死一线间茫然不知,他模糊的神志好像是被什么裹挟一样,被送到这里来。
      他还在思考,却就在这一瞬间。
      舱室的门开了。
      微弱的冷香透着湿漉漉的潮气,意识还没来得及辨认,鼻腔已经先一步识别,呼吸争前恐后地嗅闻。
      “阁下?”
      熟悉的呼唤一下子使文兆心神一震,神志竟然随之惊醒了几分。
      他朦胧地听,隔川望海。
      “阿、阿洛夫。”
      那时文兆低着头,叫了一声雌虫的名字。雌虫问他:“抱歉……我今日回来得太晚,我以为这么晚了,阁下睡下了,便没有去找您。您——”
      “阿洛夫。”
      文兆抬起脸,通红的双眼刚对上阿洛夫的,竟直接一头撞进阿洛夫的怀中,紧接着仗着雌虫宽容,抱着雌虫的腰一脚踢合房门。
      强烈的心跳震得文兆头皮发麻,他喘了一口气,咽下所有委婉的,不够开门见山的开头,从雌虫怀里露出一双孤注一掷的眼睛。
      他说。
      “我喜欢你。”
      他说。
      “我卑劣地渴望得到你。”
      他说。
      “阿洛夫,我想堂堂正正地问,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时间好像在此停滞,文兆紧张得险些心跳骤停。
      一只手印在他的心口,冰冰凉凉的。
      阿洛夫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
      “你情热期了,阁下。”
      转瞬间文兆坠入地狱。
      “不……文兆。是我失职,没有告诉过你。文兆,在我们的社会中,来自情热期的任何发言,都是不可信的。”
      不、不……
      文兆几乎要流泪了。
      他仓皇地摇头,哽咽着说不话来。
      下一秒,雌虫弯下身,一手揽着他,一手压在他头顶,和文兆脸贴着脸,和他咬耳朵。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们换个时间好吗?现在,不适合交流与沟通。”
      不……
      求你……
      文兆的眼泪夺眶而出。原本还算熟练的通行语一下子又变得半生不熟起来,宛如烫嘴般说不出一个音节,他徒劳地张开嘴巴,嗓子眼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仿若失声。
      他急切地用手扒拉头顶上的那只手,非常用力地握住它,恨不得挖开自己的心,全然透明地将自己赤裸地呈给他心爱的虫看。
      阿洛夫,阿洛夫,我求你,别怀疑我的真心……我、我——
      文兆的大脑轰地一片空白了。
      一个吻。
      温柔的,安抚的,短暂的,这回大概真是一个安慰的吻。
      “文兆。”他听见雌虫低声说,混杂于像昆虫的鸣叫在树叶间震颤之间,半晌才明白那是他的心在欢呼雀跃:“我没有怀疑你的真心,我只是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换个时候再谈,对我们而言都是好的。”
      阿洛夫的额头抵着他。
      “或许明日醒来,你会忘记。但我还是得说,文兆,我不希望你那么卑微,你也不需要那么卑微地喜欢我。而我们……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太多值得需要考虑的事情。”
      是因为……
      是因为秘密吗……
      我的……秘密吗?
      我始终犹豫,不知如何决定,最后依然认为不该告诉你的……
      “我知道。”雌虫垂下的睫毛,弯弯地刷在文兆的眼睑上。他重复:“我知道,我容许。”
      文兆呆呆地没有反应,他的大脑宕机了,无法判断雌虫口中的“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含义,迟迟无法放置下一步棋子。
      阿洛夫唇齿间长长地溢出一声叹息。
      他像是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在他们极近的距离下,深黑色的眼眸墨色如韵,透出破水而出的锐利。
      “开诚布公一下吧,文兆,不管之后你记不记得……”
      “翡冷翠之城几个家族之间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他们将记忆称之为遗物,在这点上我亦不可免俗。如果记忆是一种遗物,我们的相识是一场遗物的交换,或再凝结成新的结晶,那我不要做拿着遗物的虫。”
      “文兆,我们共同赴死。”
      毅然决然的宣誓彰显出极致的疯狂,只不过往日它一直隐藏在水面之下,不为虫知。
      一股浓烈的悲怆徒然自胸腔中涌出,驱使着文兆有了躯体的感知。他从最深的海底一路上游,奋力上涌,终于从海面上冒出头来,意识大口大口的呼吸。
      之后,他没有歇息,继续选择拼尽全力,于黑夜里一直游到海水重新变回天空的颜色。
      意识力竭的那一刻,一只雄虫睁开双眼,涣散的瞳孔有了神。
      “文兆!”
      “文兆!”
      “文兆!”
      ……
      好半天,名字的主人才听清沈清河呼唤他名字的声音,看清他难抑焦急和担忧的神色。
      “我、成功了吗?”这是雄虫意识清醒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抓着沈清河手臂,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地以虚弱气音问:“是,多少?”
      很简单的问题,沈清河的表情竟在一瞬间定格。雄虫很难想象,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好的,坏的,还是……喜忧掺半?欲言又止?惊慌与挣扎?沉重与恐惧?
      “……我必须,要先告诉你一件事,文兆。我想了很久,你没醒过来时我就想了很久,我在想这件事我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沈清河低头,无奈地一笑,眼里是已经预见某种结局的残酷性的清醒:“你的雌虫,阿芙尔号战舰权限官,被翡冷翠议会院秘密带走,说是调查,但……”
      我们心知,那是无视律法与正义的暴行。
      “……”
      出乎意料的,雄虫的表情很冷静。
      他只问了一句话:“我能带走他吗?”
      “不够。”
      “再来一支。”
      沈清河猛然抬头,难以控制表情:“你疯了?!”
      “就现在,沈清河,我没有多少时间了。”雄虫淡淡地道:“想想你的部下,我们都有必须追赶时间的理由。”
      他们一人一虫僵持片刻,沈清河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实验操作台,重新调配药剂。
      实验床上,雄虫眉眼冷淡,长睫低垂时眸中才闪过一道阴鸷。
      他在想。
      谁都不懂阿洛夫,谁都不懂。
      包括他的雄虫,文兆。
      但是阿洛夫却懂他。
      却懂他。
      哈。
      阿洛夫,我会努力,活着去见你。
      气氛僵冷中,沈清河冷不防开口。
      “你这是飞蛾扑火。”
      文兆合眼轻嗤,疲倦没有摧毁他本性深埋的漠视自我,他沙哑着声音说:
      “飞蛾扑火又怎么了?蛾子只知道,它奔向的是光明,也本该是光明。”
      动物有时会有一种无端的预见性。
      比如,当雄虫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阿洛夫起,他砰砰跳的心就早已向他预告了结局。
      而面对死亡的前兆,文兆选择了接受,顺从地拿取属于他的命运。
      因为他爱阿洛夫,死也要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生死难寻》-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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