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死难寻》-1 ...
-
五年前，高蓬岛剧变，帕森夏部覆灭，沈清河外逃，皇虫文森特备受牵连，下放阿芙尔号战舰。
至此，是一切纠缠的起点。
黄莺星，海天季已至，湿度上涨，雾气弥漫，能见度低。
一道漆黑影子闪过，林中沙沙作响，文兆闻声收紧围巾，站定原地等待那虫拉近距离靠近，白色哈气慢腾腾散在空气里。
“阿洛夫。”文兆无奈叹息。
高挑健硕的影子渐渐显出真容，半张银珠蝴蝶面具戴在跟来者左脸上，隐约可窥其皮下优越骨相。
“阁下。”
来者吝啬于表达，他礼貌性应声后便默不作声伫立，两臂微微自然弯曲搭在身侧，似沉默无言的固执守卫者。
文兆凝视着他，微微抿起嘴角。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文兆穿越的第二个月开头，他不再是对虫族世界空无了解的普通人类。他知道，阿洛夫的表现是用行动表达，虫族，总有他们的固执。
文兆一言不发，转身想走。
身后传来阿洛夫并未刻意收敛的脚步，甚至、甚至可能还是故意踩出这么明显动静，让他发现，让他知晓。
文兆顿了一下，继续走。
后面的声音继续跟，亦步亦趋。
“……”
文兆没管他，埋头闷走。只是海天季丛林不好走，这条路文兆渐渐走得磕磕绊绊，身后传来的异响不停地影响他的心做决定。
最终，文兆忽得停住脚步，没动一步。
阿洛夫跟着停下，大约似在看他。文兆能感受到那股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他所在的视觉表现之处，无波无澜。
“够了。”
文兆说。
“阿洛夫，够了。”
文兆转身，快步上前，他终于看见阿洛夫未被面具遮掩部分之处，浓长的眉，沉静的眼，山川湖泊都倒映其中。
一个吻。
那是一个吻。
人类好像压抑着什么怒火滔天似的，踮起脚吻上他曾誓之远离的虫族。
阿洛夫的反应很谦卑，从容中透着淡然，微微垂着眼任由人类发泄怒火般吻着，回应很细微。他低下头，顺承着雄子阁下来之不易的恩冕。
是的，文兆是一位雄子阁下。这个世界无上珍贵的雄虫。
唯一可能可惜的是，他的基因等级只有C。
无上珍贵群体中，不算珍贵的“珍贵”雄虫阁下。上不达翡冷翠之城，下不达闪耀中央星，游荡于中基层之中，可能偶遇荣光与繁华，也可能偶遇黑暗与泥潭。
这个世界所谓的“雄虫保护法”，似乎隔着不止一个星球的屏障，真正遥遥虚照着他。看得见，摸不着。
厄运与险境不止如此。
文兆降临这个世界，没有金钱，没有背景，没有文化，堪称一无所有。
而阿洛夫……和这样的他意外春风一度，有了疑似必须和他在一起的开始，却永远温和，永远靠近。
文兆看不懂。
从他第一天突兀降临这个世界起，他就看不懂。他更不能懂阿洛夫的选择，究竟是忠于自我，还是忠于那虚无的、令人咬牙切齿的，刻在骨子里无视个人色彩与自我的致命吸引？
“为什么……为什么，阿洛夫？给我一个理由。”
给他一个，让他留下去，待在他身边的理由。
我无处可去，不是吗？文兆茫然痛苦，却期待着眼前高大的虫族能给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复。
但人类注定要失望。
阿洛夫沉默，友善，对雄子阁下似乎拥有无限包容的个性浮出冰山一角，让人类更深刻地明白，这个始终在他偷偷溜出战舰后一路跟随的高大雌虫，所能给出的不会是人类想要的。
意想不到的答复？如同古时人类君王坐在王位上打了个瞌睡，一边做千秋大梦，一边引人发笑。
“你到底想怎样……”
文兆克制内心深处的失望，他告诉自己，这是不同文明的碰撞，身在其中的个体必然深受裹挟，他没有错，阿洛夫也没有错。
人类下垂的视线，出现虫族缓缓伸出，自然朝上的掌心。
雌虫的手，经历过野战特训，经历过战火纷飞，经历过争斗救援，肤色冷白中手指修长，表面美好中布满薄茧，愈合不褪的伤痕清晰可见。
蝴蝶在文兆眼下忽闪。
“……”
“阁下孤身一人在外，实在危险。阿洛夫担心阁下，忍不住跟来守卫，即便……阿洛夫尊重阁下决定，明白这已冒犯了阁下，可阿洛夫……”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面具下的眼，直击人心。浓眉，高鼻，红唇，泰然中有礼，有礼中出尘，他吸引文兆目光，靠得不是人类社会难免掺杂世俗的风度、绅士，而是虫的兽性与文明，直白与文雅。文兆听见命运审判轻飘飘落下：“需要来，需要跟随，甘愿受罚。”
“……”
人类闭上眼。
这座战舰临时停靠的岛屿，空气随着海天季到来透着仿佛身在海底呼吸般湿润气息，黄英星特有的星鸟有时会飞在空中，远远发出长长鸣叫，清脆婉转。
文兆偷溜而出，他鬼鬼祟祟，假作正大光明，溜下那艘他与虫族文明首次相接之点。
他想逃离。
哪怕，他一无所有，他在这个世界全无未来，他依然做好逃离的准备。试图逃离战舰，逃离虫族社会，逃离……阿洛夫。
人类记得他与阿洛夫第一次相遇。
文兆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艘星舰上，众多瞳孔颜色纷杂之人围着他，无一不是一米九几以上的大高个。
他们称呼他为，雄子阁下。这是他唯一听懂的话。
一枚问号静静在穿越者头顶升起，无声无息，无形态地悬挂在其身后，成为命运大红的帷幕。或许会有人为之拍下这个极好笑的半身照，不会选择坏心地拉近大头。
残缺的常识，几乎文盲的无知，除那句关键信息外外似乎完全听不懂不会说的通行语，以及近乎铁证的，柔柔垂下的触须。文兆作为人类，不似雄虫，又似雄虫。
那时文兆不记得自己都有什么反应。
只记得到最后，围在他周围的高大个们如摩西分海两散，露出站在尽头，久久凝视他不言的更高大个，自称“阿洛夫”的雌虫。
他左脸上半张银珠蝴蝶面具，覆盖住引人探寻的部分，神秘而沉静，美丽而惊艳。
人类不消多看，就知此人注定是他难逃的劫难。
“你……”
文兆脱口而出并非这个世界的音节，拉长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真正意识到，这个地方无人可以听懂他的语言，包括眼前这个，看起来更美好一点的生物。
挫败感无端浓重，大约是他散发出来的气息过于沮丧明显，或者其他什么，陌生生物顺着留出的路缓步走近，他低头，手放在左胸口行礼致意。文兆心脏砰砰跳，他看着这个向他走近的美丽生物之后伸出手，掌心朝上，眼神在沉默中动人。
人类摸不清他的意思，目光于他的眼，他的掌心徘徊不定。隔了一会儿，才有些抖着手搭在他的掌心，文兆不是怕，不是激动，是他曾患病未完全康愈留下的后遗症。
［你好漂亮］
文兆不知道这是思绪链接后他让阿洛夫听见的首句心声。他在阿洛夫的目光中面色淡定，平静，不自觉歪了歪头，露出几分疑惑。
接着阿洛夫的心声传来。
［你好，阁下，我是阿洛夫。］
［…………！！］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与您建立桥梁，但阿芙尔号已无他法。］
［……你好，阿洛夫，没事，我能接受。］
［阿洛夫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阁下。如有冒犯，阁下有拒绝回答的权利。阁下可愿意一听？］
［……愿意。］
没等阿洛夫心声传递，他补了一句称呼。
［阿洛夫。］
［……］
［阿洛夫？］
“雄虫”心声带了上扬的语调。
［无事，阁下。］
雌虫心声平淡无味。
［阁下为何流落至此？阿芙尔号发现您时，您倒在危险的丛林之中，公民芯片不存在于您体内。］
［……我不记得。］
文兆感受到，问询者与礼貌疏离口气不同的打量和审视。
［阁下是否记得自己的身份，名字？］
［……］
文兆头顶原本柔柔垂下的触须微微扬起，比他空无的内心表达心绪更鲜活。
如果他们之间距离更近，似乎那柔软触须会比主人思绪更快一步，很想要“打”虫。
星舰上若有若无注视的目光忽然变多。
“雄虫”缺失虫族文明背景，并不了解在这个世界，这个种族，这个社会之中，雄子阁下的触须很少会有这般生动。
他当下只是抿着嘴，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可谁都能通过注视他的触须发现他的心情不愉。
［文兆。］
［叫我文兆就好。其他的，都不记得，没印象。］
［阿洛夫。］
心声短而快地出现，似水波一层层轻漾，他的小情绪来不及破土而出，便因呼唤美丽生物的名讳而转变几许，压抑中透着迸发轻快的清晰脉络。
他的内心待雌虫之特别如此明显，面上仍暗自警惕着星舰上聚在附近的虫群。
阿洛夫问出了他们第一次思维共建最后一个问题。
［阿芙尔号，是战舰，目前仍在驻期，短期内无法返航。阁下若不介意，可暂居阿芙尔号，等待阿芙尔号回程期开始，我们会护送阁下至安全合适的星球。不知阁下意愿？］
那时文兆的回答，伴着二重心声，不自知重叠。礼貌而冒犯，犹疑而期盼。
［我没有问题。］[只是，阿洛夫，我会有机会再见到你吗？］
［会的，阁下。］
“……不，阿洛夫，你不需要受罚。”人类艰难地发出声音，眼底苦涩难辨：“这是，我的问题。”
是人类善于猜忌，向往自由，不愉约束。
不是阿洛夫，这只选择他的军虫。
A级，军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生死难寻》-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