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之梦》姜来再说

2、第二章

　　滴......滴......滴......

　　似乎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身体正一点一点被能量填满。

　　意识逐渐清醒。

　　我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团黑影正笼罩着我。一个男人站在面前扒拉着我，正要将手往我衣服里放。

　　“你是谁啊！”我大叫一声，一巴掌已扇了过去。

　　那男人措手不及，被我扇倒在地：“靠，原来是个活的。”他捂着被扇红的脸，盯着我，自语道，“看来是被设置了定时苏醒。”

　　我拉紧衣服，身子往后退：“你是谁？要做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并未回答我的话，转身欲走。

　　“等等！”我叫住了他，身上已是冷汗津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环绕四周，竟见到无数人的躯体堆积在那里，他们全都紧闭双眼，毫无生气。

　　“这里？”那男人从地上的垃圾里翻捡出一盒烟，掏出里面剩下的最后一根点燃，扯着嘴角笑着看我，“这里是最大的废旧机器人处理中心。你不知道？”

　　犹如一盆冷水浇在身上，我顿时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机器人？我又不是机器人......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喃喃的自问。

　　那男人未语，走了过来，猛地拉过我的头。

　　“你干什么！”

　　“别动！”

　　他掀开我头顶的头发，仔细地辨认着什么：“还是二代克隆型机器人。你这型号可不便宜。”

　　他随即又用手指在我的颈后某个部位轻点了三下，一个冰冷的女声在我的脑海中响起：“Clone-2型号机器人，代号安沫，目前机器状态良好。”

　　“听到了吧？”那男人问。

　　我颓然倒地。

　　什么......我竟是机器人吗？

　　笼在心底的所有疑云似乎都在此刻被拨开，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张可长得一模一样的原因？

　　不……应该说，她才是安沫。

　　这些年，我只是代替了她的位置。

　　可是就算我是机器人，不也陪伴了他们十余年吗。难道爸爸妈妈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就算安沫回来了，我也从未与她争抢过什么。难道竟连我的存在也不允许了吗？

　　那男人本想离开，见我颓废的样子，似有些不忍，又折了回来。

　　“你知道你是被谁扔掉的吗？”他问我。

　　“应该是......我的父母。”

　　“是因为什么？我看你状态挺好的，不至于被报废处理。”

　　我难以抑制住心底的悲伤，低声喃喃：“我也不知道。也许......和我的孪生姐姐有关。不.....她也不是我姐姐......”

　　“孪生？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吗？”

　　我点了点头。

　　男人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你的父母为什么抛弃你了。不过，这也许是他们能为你选择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仰起头看着他，希望他能告诉我答案。

　　他露出一脸坏笑：“你身上有钱吗？请我吃顿好的，我就告诉你。”

　　我搜了搜身上所有的裤兜，没有一分钱。却从裤子里掏出了一颗糖，是上次宋叔叔给的“治愈糖果”。

　　他说，难过时就吃它。我剥开糖衣，把糖果塞进嘴里，却只感到一片苦涩。

　　“刚刚我翻你身上的时候，见你衣服内侧好像有什么东西。”男人提示我。

　　我掀开一看，是一个信封。打开来，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卡上印着哆啦A梦的图案。这是我10岁那年，妈妈为我办的。里面存着我历年的压岁钱以及一些奖学金。除此之外，她和爸爸每年都会往里面存一笔钱，说等我十八岁的时候给我，做我的成年礼。

　　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了上面。

　　“看来你的父母对你还是不错的。走吧！我带你吃一顿好吃的，保准你心情大好！”

　　走的时候，男人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安沫这个名字已经不属于我了。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

　　他见我不说话，便指着旁边的树说，我是他在那颗树下发现的，就叫我小树苗吧。

　　我不置可否。

　　男人说，他叫忘忧。他比我大7岁，也是机器人。

　　有的时候，他会来处理中心搜集一些机器人零件。刚刚就是发现了我，准备在我身上淘点“新货”。

　　“你也是被抛弃的吗？”我问他。

　　“我可不像你那么没出息。”他神秘兮兮地笑道，“我啊，是自个儿跑出来的。”

　　但我问他具体情况时，他却不愿意再往下说了。

　　忘忧有一辆破破烂烂的小polo，是他在处理中心捡的，一副快要散架的样子，勉强能够上路。这里离市区有200多公里，我们开了两个多小时才找着一家银行。

　　插入银行卡查询余额，里面有六十万。

　　“哇塞！小树苗，你还是个富婆！”忘忧在一旁惊呼。

　　我查了一下最近的存款记录。在上周末，我十八岁那天，有一笔存款一次性存入了三十万元。

　　这算什么？补偿费吗？我在心里想着。说不出高兴还是难过。

　　忘忧领着我来到了一家餐厅门口：“我可不会跟你客气的！”

　　我看着眼前一头红发的麦当劳叔叔玩偶问：“这就是你说的大餐？”

　　“你可别耍赖！我要吃两个全家桶！”说着，拽着我的手腕进了餐厅。忘忧对着一堆吃的大快朵颐。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薯条，食不知味。

　　“你现在可以说了吗？”我急不可耐地问他。

　　他擦了擦嘴，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现在的机器人种类有很多，仿生人是其中一种。你这类的克隆型，是仿生系列里最复杂的。一般是根据客户的需要来一对一私人定制。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定制克隆型机器人。首先它价格非常昂贵，其次还需要审核资质，要求非常严格。其中一项是要求被克隆人必须死亡。

　　“你刚刚说你所谓的姐姐六岁走失后，一直没有找到。我猜你父母应该是认为她回不来了，便办理了死亡证明，申请了克隆机器人。这样，只需要有能够提取DNA的物质，比如毛发，就能定制出一个与被克隆对象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出来。这类机器人与人类几乎无异。

　　“但现在，你姐姐回来了，这就说明被克隆对象还活着，所以你父母就必须把你送走，因为他们违反了规定。好在他们不是存心欺骗，所以这种情况下只需将你上交给机管局就可以。”

　　“那......上交之后我会被怎样？”我问道。

　　忘忧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可乐，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说：

　　“你会死。

　　“机管局的人会将你所有的记忆格式化。若你的零件和芯片还有研究价值，便会被拆卸回收。若不然，就会被直接扔到废旧中心等待报废处理。

　　“我猜你的父母还是有些舍不得你的。所以他们没有把你上交。我见到你的那个废旧中心，经常会有一些机器人出没，而离这个中心三十公里处有一个小镇，那里住的全是机器人。你的父母应该也是基于此选择了把你放到这里。他们大概是希望你可以尽快找到同类，有个地方安然生活。”

　　“可是这样做，机管局那边怎么办呢？我的父母会因此受到什么惩罚吗？”

　　忘忧冷笑一声：“他们都把你扔了，你还在这为他们着想？”

　　“我只是不想他们的生活因此受到影响。毕竟，他们还是养育了我十多年。”我低声说道。

　　“你放心吧。他们如果说你离家出走或者失踪了，机管局的人也奈何不了他们。前提是，你不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永远不被机管局的人发现。”

　　我想起母亲最后对我说的话，她说，不要再回去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

　　吃完东西，忘忧问我有什么打算。

　　家是回不去了。我想到他提到的小镇，便问他是否知道怎么走。他打开他那破车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俗话说，吃人嘴短。我就勉强带你去吧！不巧我就住在那里。”

　　车子一路叮叮咣咣行驶了三个多小时，在穿过一片两边都是梧桐树的绿荫道之后，一个小镇跃然于眼前。

　　“这个镇叫寻心镇，生活的都是机器人。有被人类抛弃的，也有人类朋友、亲人都去世了来这里与大家作伴的，还有想远离人类生活来的。

　　“在这里，如果你实在没钱，也可以用劳动去换取食物，大家都很随和。当然，这个问题是不会出现在你身上的。”

　　忘忧一边介绍着，向我狡黠地一笑，一边把车停在了一栋二层小楼下。

　　这楼和他的车一样，也是破破烂烂。他打开房门：“请！”

　　我进了屋。

　　进去后是一个比较大的客厅，堆满了各种机器零件。左边是厨房，右边有两间卧房。

　　“你是做什么的？”我拿起一个零件问他。

　　他往沙发上重重一趟，伸着懒腰道：“机器人维修师，或者说，机器人医生。”说完，又指着二楼，“楼上还有两间房，也有单独的卫生间，如果你无处可去，可以随便使用。我只会在一楼活动。当然，如果你担心我是坏人，也可以单独再买一栋楼，毕竟你卡里有六十万。”

　　说完，他撑着脑袋坏笑着看我。

　　“吃了我两个全家桶的人，确实不像是什么好人。”我斜了他一眼，上了二楼。房间挺干净，虽然没人住，但看得出有定期被打扫的痕迹。

　　我想了想，下楼对忘忧说：“我现在还没决定好是否留在这个小镇，能否借住你这里几天，我可以付给你房租。”

　　他摆摆手：“房租就不用了。你会做饭吗？”我点点头。

　　他摸着肚子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那便给我下碗面吧，开了几个小时车，全家桶都消化光了！”

　　我忍不住笑了。昏睡了这几天，再加上今天也没怎么吃东西，我也觉得有些饿了。

　　翻看了冰箱，里面有鸡蛋和番茄，便下了两大碗番茄鸡蛋面，我和忘忧叽里咕噜吃了个精光。

　　吃完东西，我按照他给的地址，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寂静的小镇，偶尔会遇到一两个散步的人。

　　这里似乎和之前生活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差别，却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不久前，我还是有爸爸妈妈的人。现在，却只剩我一个了。

　　我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满月，心底一片苦涩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