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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草堂 ...

  •   谢无恙重又进到茅草搭的小院里,月色渺茫,他抬头,师父站在大堂的中心,见他回来便冲他招招手,谢无恙按捺下心头翻涌的不忿,小步跑到师父跟前,他从小就觉得师父很高,如今仍然这么认为,即使他已经发育了,师父仍然比他高出一个头,有的时候谢无恙觉得师父就是凭借着他鹤立鸡群的外貌和身高才骗来那么多女人的。
      其实谢无恙不讨厌女人,他见过对他好的女姓,那是温柔的,不溶于现实的温柔与大气,他略略驼下背垂下头,把脑袋硬塞进师父宽大的衣摆与胸膛间,他觉得自己这样很幼稚,但他不想移开,他就这么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把自己塞在那里,听着师父近乎于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异样的安心感涌上心头,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师父真的就在自己身边。
      而师父似乎从来不觉得和他亲昵有什么问题,即使这种亲昵有些越界,于是谢无恙就偷偷的,在这种纵容一样的平静里得到他想要的触碰,甚至是垂怜一样的爱抚。
      他想起那个为数不多灵魂里带着光的姐姐,他喊她穆媛姊姊,她是师父带上山为数不多的对他们真心好的女子,她身子脏了,灵魂却是平和而安宁的,那段时光,他很怀念,可惜,她死了,葬不了后山。
      她太干净了。
      “师父。”谢无恙的嗓音蒙蒙的,他在对方宽大的胸怀里一拱一拱的,他有点烦躁。
      抱着他的手一动不动,半晌,头顶才传来低低的声音:“嗯。”
      师父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似乎从来不去参与,有的时候谢无恙觉得师父就像大殿上供奉的神像,冷眼看着一切,那少有的几次情绪波动就像是他的梦一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挣开了师父的怀抱,像是梦游一样,跑回了他的房间,床上铺好了新买的草席,床头是各式各样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他最后看了那些东西一眼,坠入了黑甜的梦乡。
      早起,劈柴,烧火,做饭,早课,去山泉源头打水,去后山浇花,谢无恙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师父今天并不在山里,说是山下正在张罗着准备七天后的集镇,宋瑶说自己很少见过这些场面,便早早的就拉着师父出了门。谢无恙结束手里的活计,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悠悠翻了个白眼,眼不见心不烦。
      他见左右无人,打开房间的一个暗门,执着一豆幽灯,缓缓走了进去,那是一个不大的暗室,甚至可以用狭小来形容。
      房内没有过多的陈设,最引人注目的大抵是暗室中央的一尊温婉的女人相,泥塑栩栩如生,女人眉眼低垂,神色认真地纳鞋底,纳鞋底的针锈迹斑斑,绣线沾了灰早已看不出最初的模样。谢无恙细细打扫了一遍暗室,然后盘腿坐到女人跟前,既像是在和女人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他语调低柔,像怕惊扰了对方的长眠。
      “穆媛姊姊,山里又来人了,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暗室里没有一丝风,女人相不动,谢无恙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拍拍衣摆上的泥灰,走出了暗室,抿着唇关上了暗室的门。
      师父和宋瑶已经回来了,师父给他带了些糕饼果子,集市还没召开,这些吃食生意就已经慢慢好了起来,谢无恙捻起一块桃酥,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市里头王大娘的手艺,师父还是念着他的。
      他拍掉手里的饼渣,慢悠悠晃出了小屋。师父和他“未来的师娘”正坐在院子后的空地上,师父含着笑喝着茶水,女子吃着卖相可人的糕饼巧笑倩兮,端的是郎才女貌,然而事实上,师父不爱喝茶汤水一类的东西,而那些样貌可人的糕点,都是些甜的腻人的玩意儿。谢无恙抿着唇走了过去,她倒是有眼光,挑了个好竹椅,山下有人家会做竹椅,但山上的那些都是他和师父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学着山下人家编的,也不为卖钱,就为了打发时光,毕竟对于师父来说最无用的便是时间。
      而她挑的,刚好是谢无恙常坐的,那个最为像样的一个,谢无恙长呼一口气,平复下那种重又燃起的怒意,自从他大了懂得男女之情后就总这样,他当然知道师父带回来的女人都不会长久,他应该大度些,但是他就是忍不了,接受不了师父会离开他的可能性,于是他从仓库里又拖出个竹椅,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师父身边。
      师父放下茶杯,茶水温润过的嗓音柔和至极,仿佛饱含深情,眼神却是凉薄的,他冰凉的手指捏捏谢无恙的脸,不急不徐:“糕饼,不喜欢吗?”
      “很喜欢。”谢无恙很想告诉师父他已经不小了然后把那只手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去,但看到宋瑶僵住的笑,心中又有了一丝快意。
      看吧,师父还是最在乎他的,他幼稚地和自己较劲。
      接下来的数日,宋瑶都比较老实,之所以说比较,指的是她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和先前那几个一样,每日搔首弄姿,花枝招展。如果她只是继续这样,那么也许师父会放了她一条生路。
      比起上一个会上媚药的,和去年那个直接爬床的,宋瑶确实内敛多了。
      只可惜……天不随人愿啊。
      在去后山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汪泉眼,泉水清冽,是山下河水的水源之一,源头的水也是他们长用的生活用水,离开泉眼一段距离的溪水里有鱼,虽然味道不算好,但量还算大,谢无恙还是常常坐在那里,甩勾钓一些,有时候师父也会陪他一起,就只是坐着撒撒鱼饵,毕竟这池子里的鱼可比人聪明,有时接连十几天钓不到一条,有时好运钓上了,他就把那鱼处理了晒成鱼干送送山下的访客,池里的鱼有一股子腥味,而他讨厌这股鱼腥。
      谢无恙对着溪水发呆,他今天没带钓具,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泉水不断向下流淌,他坐在离那山泉汇成的小溪流不远的石头上,水几乎浸湿了他脚底的砾石滩,缓慢地浸润他的鞋底,弄得泥泞一片。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宋瑶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传来:“你师父喊你回去。”
      谢无恙无感知一般站起来,这时一股大力从他身后传来,有人推了他一把,谢无恙没刹住车,往前滑了几步,被一块石头绊住跌进了水里。
      小溪的水不深,站起来只到他的膝盖,谢无恙知道,宋瑶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并不是想要他的命,但他却在触及水面的时候彻底慌了神。
      像是有一只手牢牢卡住了他的头,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呛得难受,模糊的视野里有什么东西朝他有过来了——那些鱼。
      谢无恙开始拼命挣扎,他会游泳的,师父教过他,但此刻他却深感无力,他要死了,他不想死,他努力的扑腾着,却只是勉强翻了个面,他迷蒙的眼睛向上看到灰败的天,像是幻觉一般,他看到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正朝着他伸出手。
      “穆媛姊姊……”他发不出声音,只看见气泡从唇角溢出,他无奈地放任自己沉下去,只可惜,这条被人用命换回来的命。
      那些腥臭的影子朝他袭过来之际,他终于晕死过去。
      不知何时出现的谢清捞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小徒弟,薄唇轻抿,神色黯然,让看不出想法,他往上拉了拉谢无恙那应为挣扎而脱开躯体的衣服布料,坐在湖边捏了个诀,天陡然阴沉下来,似乎是感知到徒弟有点温度的吐息,他清冷的眉眼慢慢软和下来,也不管水渍是否会污染他的白袍,他就这么抱着他彻底昏死过去的徒弟,起身回家。
      他的身后一道雷电劈了下去,水面似乎都带上了银蓝色的电光,随后又是一道。
      睡梦中的谢无恙感到不安,被水打湿的头蹭在他胸口,像条落了水湿漉漉的小狗,谢清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捏了个烘干诀,算是减轻这个家伙感冒的可能性。
      但是很遗憾,谢无恙还是感冒了,初秋的温度并不算低,可能是受体质限制,他只能窝在被子里喝师父熬的中药。
      师父一向信奉良药苦口的真言,带来的药从来没有不苦的,更可恨的是师父明明长着副病秧子一样的面容,他却从没见过对方吃药,连生病都没见过。
      谢无恙老老实实结果对方手里的药,捏着鼻子把苦药灌嘴里,苦的一张脸都皱巴巴的,师父安静地坐在那里,从床头的罐子里寻出山下带回来的糖果,奶香味的糖果在口腔里化开,谢无恙继续仰面躺着,师父就守在他旁边看书。
      因祸得福吧,谢无恙偷偷弯弯唇角,偷偷打量自家师父俊美的侧颜,只可惜经此一遭,宋瑶是彻底留不住了。
      他在等,等对方犯下一个不可容忍的过错,他知道,师父也在等,只要对方再多做一点点。
      师父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安心休息不要胡思乱想,谢无恙还是对于这些接触感觉有些异样的不适,但他正发着烧,师父的手又冰凉的不似活物。
      鬼使神差,他握着那只如玉般的手贴上自己滚烫的面颊,手的主人没有抽回去,由着他胡闹,直到那只玉石一样的手也染上活人的温度,谢无恙满足地眯起眼睛。
      对于这次作为的结果,宋瑶很是惊惧,她本来只是想给这个小徒弟一点下马威,并不想彻底害死对方,但她发现自从做过那件事后,就彻底下不了山了,无论她怎么绕,都只会绕到后山,后山上有一大片荒地,荒地上只长了一朵花,一朵还没开出来的血红色的花。
      她曾猜测是这朵花的迷障,但每当她想要去摘下这朵不详的花,就会脚下一滑,刚好跌入地上一个大坑里,那坑就像为她量身定制的一样,她直直地跌入坑里,坑顶正好没过头顶,宋瑶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从坑底爬起来了,坑道的泥土里有一种让她不安的气息,像是血肉腐败的气息,每当她回到客宅睡上一觉,醒来都会回到坑里,而这种惊恐的事实几乎要逼疯她,她不想死,这种惊恐让她几乎变得疯狂。
      她趴在灰败的天空下,眼底一片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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