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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寅时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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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章元三年十二月,夜,京畿附近的江都城。
话说这一年的冬天很是反常,雪特别的大,雪花拍落在脸上都让人感觉特别的凉;寒风从四面八方呼啸,吹来的冷气刺骨瞬间就可以贯穿人的身体。
“好冷啊!”这是面对此情此景最直观的感叹了。
可能是因为这里经历过生灵涂炭,黯然无光的土地上都在不断渗出殷红刺眼的血,原本清澈无痕的岑江都被染成了暗红色,而那滚滚流淌的江水,在站在岸边的你我眼中,犹如沾染万千冤魂的红绸在张牙舞爪的飞舞。
由此可见,这是一场惨烈的大战刚刚结束,参与此次战事的两国似乎都没有讨到便宜,要是想比较一下谁更惨,那可能就只能是居住和生活在此处的百姓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声乌鸦的啼叫震醒了沉睡寒夜,街市上三三两两开始有人活动,店小二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门,缓慢地拆下栅板,立起招牌、幌子,城郭外的村里只有零星几个老农人扛着锄头要去田地,而多数人三两搭伙在自家田垄间打扫着战场。
此时天刚蒙蒙亮,按理来说没到开城门的时间,零零散散的城门卫似乎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毫无生气,大铜门“吱呀”一声慢慢地打开了,一小队人马缓慢地走出,跟随着的还有四个人一抬的小步辇,不知道那上面乘着什么人。
“哎哎哎,看看看。你说那是什么人这么早就出城啊?”路过的行人嘀嘀咕咕的相互询问打听着,似乎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这时候,只见城门旁边看热闹的一老一小两个城门卫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天儿。
“我说娃娃,你活这么久了见过这等场面吗?”那年老的一脸诧异地说。
“你不知道吗?这可是我大唐国和亲先遣使团,听说圣家坚决不同意割地给梁国,奈何吵不过啊,毕竟打败了仗。”长得年轻一些的城门卫说到圣家的时候拱了拱手,做了个礼,然后明显心有不服地说。
【注】圣家:唐国对于皇帝的专有称呼。
“城下之盟。城下之盟啊!”那老者边叹气边说。
那老头好像看着年有七十了,额头上堆满了皱纹,连年的征战加上丧子之痛,以及饥寒交迫的家庭,让他本就驼背的腰更加直不起来了,双手环抱着一杆铁枪,靠在城墙边叹气。
反观那个年轻的倒是充满希望的眼神,毕竟在这个立军功才能得官爵的国家,只有打仗才是他们这群没权力读书的年轻人的出路。
“可怜这安东之地差一点就要拱手让人了,你说,上哪说理啊,打了胜仗还要和亲,我三个儿子战死了两个,而我还要接着站这城门岗。”那个老头揣着手哈着冷气面露悲伤地说道。
“那你怎么不去给你的那两个人孩子们收尸啊?”年轻人疑惑地问。
老城门卫听罢从斜靠着的城墙突然直起了身,目光从头到脚地看了看身边那个年轻人,然后朝着身旁滚滚流的江水——岑江,他努了努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都喂鱼了啊。”小伙子脱口而出。
那一小队步辇赶着小碎步在他们两个说话间早就走出了外城,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说是去和亲的,规模也太小了,说是去谈判的,更不对了,也没拿出使使者专用的朱旄、符节啊?
【想知道答案吗?】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到距离城门打开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
寅时,皇城内城崇礼宫。
沈约捧着圣旨坐在地上发了好一会呆,她把圣旨打开读了一遍又卷起来,又打开又读了一遍又卷起来,身边的丫鬟都看不下去了,赶紧把她搀扶起来,可她什么都不做就是继续发呆。
这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沈约本是锦绣宫郦贵人的庶女,一个皇帝小老婆的小女儿,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捡不到其他宫里皇子公主用剩下的,而就是这些残羹剩饭她同母的两个姐姐又要挑走一部分,最后剩下的才是她的。
换而言之,庶出公主本就没有地位,她是在庶出女里也没有地位的庶出女。
而此时才是展现她价值、能用上她、想得起来她的时候——让她冒充尊贵公主和亲。
圣旨上册封她为安和郡公主,即刻北上嫁与梁国的太子晋王赵铎,也就是即将登基的梁帝,传言此人一贯喜好声色犬马,以“人生得意须尽欢”为人生目标,做晋王的时候就爱推牌九,打马球,掷投壶,只要和政事无关的事情他都喜欢,人称“昏王爷”,沈约心想,和此等纨绔子弟和亲一方面好处是她获得了自由,不用再久禁深宫,看人脸色,另一方面坏处是她要远离故土,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回。
此前三个月。
大唐和大梁“岑江大战”、“安东之战”、“冰封岭大捷”三场战斗,大梁彻底打进大唐国土四十里,逼的唐王李璜俯首称臣,唐国名将宇文赞将梁国御驾亲征的梁王赵成林射杀,不然那个声色犬马的赵译也没有机会夺嫡成功,他觉得需要休养生息再图打算,所以和亲赔款让梁国二十万大军退军。
“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沈约自言自语道。
心烦意乱,她决定去老地方转转。
皇宫的深宅大院让人觉得阴冷胆寒,过分规矩的礼教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她日常来往的“崇礼宫”,由此可见大唐国是以礼治天下的,礼是第一位,其余的皆可排在其后。
可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父皇口口声声谈礼为先,“安邦定国之良医亦为礼。”,自己一个在庶出公主中都排不上号的庶出公主,怎么会被安排了和亲呢?这合礼数吗?
想到这里,她缓慢踱步到了她常来的秘密基地——惜花楼,这座楼宇因遍栽昙花而得名,一年能精准看到花开的时机不多,所以来此地的人多心生惜花伤景之心情,沈约很喜欢来这里,因为太珍贵的景色总是一瞬而失看着月色和随风流动的云,让人不免心生感激,想要排解忧愁。
“在这深宫中,我真正的朋友只有你了,月亮。”沈约仰着头苦笑。“哎,你说我到底是遵旨去和亲,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混吃等死呢?”
她仿佛看到月亮在朝着她眨眼睛,旁边流动的黑云慢慢遮蔽了月光,正如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为什么会如此为难呢?原来沈约七岁才从宫外被人接回宫中,小时候是被人诱骗至深山卖给了一户农人做童养媳,那时节宫内丢的东西不少,小到金钏玉镯,大到瓷瓶寿山石,她一个刚出生的娃娃还没有猫长的大呢,哪会有人特别注意,更何况是她的生母锦绣宫的郦贵人授意这么做的。
那郦贵人入宫三年,诞下两女,她不甘心自己又产了一女,入宫三年还是贵人,入宫三年诞下三个公主,自己的未来就彻底与皇权无关了,所以她用了一招偷天换日,将沈约换走,可惜未能换到太子,自己就因身体虚弱而过世。
“你是何人?”
沈约正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决定,看着月亮出了神,突然被人呵斥了一声吓了一跳,从蜷腿勾住的栏杆上摔了下来。“哎呦,哎呦。”疼的直叫唤。
半晌后,她揉了揉眼睛,面前的这个人逐渐清晰了,原来是自己从未有过如此距离的太子哥哥——秦王李世安,她从来都是在人山人海中山呼千岁的那个,根本没有如此近距离的看过眼前这个国之储君。
“太,太子殿下?你......”沈约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着。
还没等沈约话说完,太子从腰间突然解下佩剑,迅速出鞘,一剑刺到了沈约的心脏。
沈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捅傻了,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平时没有人烟的荒楼会突然来了一个太子,她还不理解的是这个太子与她并无冤仇为何狠下杀手,她更不理解的是太子杀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时间容不得她想这么多,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白刃如光的剑流出一股股殷红,她瞪大了双眼似乎写满了为什么看着面前的人,太子素白色的袍子在此时的夜色中格外显眼,飞溅的红色粘在他的袖口和剑柄上,一滴一滴往下流淌。
听着城外打更的更夫“寅时,防火烛。”的打梆子声,沈约感觉自己的眼皮突然变得千斤重,其实这样也好吧,她心想着,这样就不用做选择了。
太子毫不留情地抽出了佩剑,抬起左手撸起沈约的袖子,将戴在手腕的玉镯撸了下来,随后抬起左脚狠狠踹了沈约一脚,由于一开始沈约就是蜷着腿勾在栏杆上,所以他这一脚直接把沈约踹下了楼,在坠落的时候,沈约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呼的,冷气只插心脏,仿佛她刚被捅穿的心全部灌满了冬日的冷风,就像是她从生致死受尽的冷冷的目光。
一瞬间她突然感觉自己看到的月光闪了一下,似乎在给她希望,随后,她的目光与之汇合,她以为她要上天宫了,而下一秒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双目逐渐失去光芒。
太子手握玉镯,哼了一声,慢慢打开门,摆了摆手,几个禁卫手拿挠钩绳索,缓慢下了楼。
“处理干净。”
那只玉镯用的是天山雪和昆仑风,采山巅的玉石经过雷击雨打,千年而生成,世人称为玲珑。这是沈约的传家宝,她皇帝父亲亲手给她戴在手腕上的,并没有说有什么作用,沈约至死也不清楚太子为什么会要这东西。
沈约被禁卫搬到了小步辇上,卯时城门打开,一小队人慌忙出城,不知道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