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食铺》酥酥桃酥

1、羊奶粟米粥

　　崇裕二年，孟东之际，汴京城三十里外的兰溪县青桥村的乡路上，苏氏夫妇携家仆常青、碧云正赶着驴车前往汴京城新宋门。
　　身着青色素面棉袍的中年男子在车厢内絮絮叨叨，“乡路难走，若不是徐衙内多次相邀，我一闲人可不爱去他那热闹，还使得你前后操劳。”“我下次决计不应了，这路途颠簸，我心疼你”边说边要歪在妇人身上。
　　“呸，可别说这些，是谁三更天还在那辗转来去，说什么徐衙内存的扬州的什么琼花露到了，还要去马行街混买些假玩意儿，当人没听见呢，说这话不臊得慌，滚一边去”说着说着，身着淡紫色镶黄色花边褙子、头戴碧色绢花的中年妇人便起身欲揪起这男子的耳朵，恰巧此时车厢帘子随风翻起，中年妇人刚好瞥到远处柳树下似有什么在动。
　　“常青，先停一停，那边是何物？”苏娘子撩起帘子指向河边柳树处，随即侧身戳了下了相公，遂准备下车。
　　“别急别急，等车停下再说，小心栽上一跤”苏郎君一把抓住欲下车的娘子，又补上一句“让常青先去看眼，你急着做甚”。转身便吩咐道“碧云你莫动，常青你拿着棍子多加留神、先去探探，当心是甚么野物”，边说边利落下车，朝着河边快速走去。
　　苏郎君还没到，那边的常青已经大声吆喝起来“呦！是个奶娃子，把个小娃子丢在这河边，是存心不让活嘞”，常青一边说一边小心拎起篮子。
　　苏郎君快步走到后，连连叹息道“唉，这不逢灾年的太平日子，是哪家这么昧着良心干出这事，常青，来，给我”，随即便拎着篮子走回驴车。
　　苏娘子听是个孩子，眼睛一亮，忙下车要看，“我看看，哎哟，这可怜孩子，还放在河边，天可怜见的”，苏郎君把篮子稳稳地放在车上后，四张大脸便立刻怼在篮子前，估摸着是没见过这许多的人，小小的人也哼哼唧唧不愿意，碧云忙抱起孩子，没忍住掀起小小人的衣服“是个小女娃，虽说瘦点、黄点，仔细看这大眼睛，以后必是个漂亮娃子”，苏娘子迅速在篮子里翻找，“什么物件也没找到，应是不要的孩子，真是狠心！看起来也有一岁了，还好这腿被绑住了，没往河边爬，不然可不是就没命了”。
　　苏娘子从碧云怀里接过孩子，这孩子不哭不闹，睁着滴溜大的眼睛看着苏娘子，小手还放在嘴里咕嘟咕嘟，苏娘子被看得仿佛心都要化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亲近小娃子。苏娘子看的直愣了神，没一会儿便把孩子抱回车厢，又把孩子衣服小心解开，小女娃身体齐整，作出声音也能跟着声音伸着小手抓来抓去，是个康健的。
　　“徐衙内和郎君约的午食，此处距离相国寺甚远，郎君需考虑如何安顿这女娃，是先报送官府还是午食后再商议”常青看看日头，小声催促苏氏夫妇。
　　“秋娘，我们现下离家里较近，不如先让常青送你归家，劳你先收拾下孩子、给孩子喂点热乎的汤食，择日我再带你来城里囤些冬日的吃食”，苏娘子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愣了神，忽又精神起来，定了定神，道“煜郎，去华宁街”。苏郎君听后便怔住了，嘴巴微张，不敢相信一般看向苏娘子。
　　苏娘子低头轻语“煜郎，在京中过几日安顿好小女娃再回来吧，这娃子很是乖巧，也不闹人，要是立即送到官府，说不得又得送去慈幼局，这么瘦的身子，也不知能不能活得成了”苏娘子摸了摸小女娃的手，没一会儿又说道“这孩子许是和我们有缘分的”，之后不再说话。
　　苏郎君似是没听见似的，望着远处，良久，轻声道“好，听秋娘的”，复又吩咐“常青，先送娘子去华宁街，咱们去徐衙内那儿，恰好我同徐衙内问下如何给这孩子置下户籍。”苏郎君随即搂住苏娘子，轻声问“这孩子户籍是置在华宁街还是青桥村，秋娘是怎么想的”。
　　“自然是同我们一起置在华宁街，虽然这些年来咱们在村里住的安稳舒服，但咱这是个小女娘，以后终归是要去城内过活，我才安心”苏娘子说完便不再理会苏郎君，俯下身来拿着栗糕逗着孩子玩。
　　常青忙道“郎君，娘子，那咱们就先去华宁街，郎君先上驴车，不然要迟到嘞”。随即一行五人乘着驴车，慢悠悠的朝汴京城驶去。
　　驶入新宋门，经过人声鼎沸、有各叫卖声的新宋门大街后，过了下土桥，等走过彭婆婆宅，看到的四圣观后面的那条街就是华宁街了，街里住着八户人家，北边四户靠着汴河、南边四户背靠着万福路，沿着万福路向西边走便是汴京城内鼎鼎有名的大相国寺。
　　苏家的宅子就在北边的最东边一户，苏氏夫妇近年来不常来这处二进宅子，也不知这宅子左右邻居姓甚名谁。
　　因苏娘子素日是个爱花的，早些年间，苏郎君为哄着娘子开心便吩咐常青在前院移了些竹子，又花了大价钱从南方运来了十多年的梨花树两棵栽在内院子左右，后院则是架起了蔷薇花架、并两棵身价百两的西府海棠，其余各地便零星种上了木樨花、玉绣球，后又因汴京城内接连出现“东风十里丽人云，花压鬓云偏”的簪花热潮，苏郎君又随着风潮在居室窗外门前种下锦葵、牡丹、芍药。
　　因着这些花儿草儿的，常青和碧云每月都要来个两次照看院宅，苏郎君偶尔也会来此种花栽树，苏娘子却是一次未来此处。
　　华宁街地处汴京内城，又近大相国寺、保康门，且苏宅东侧不远处便是纯贤皇后宅邸，虽不能比的上天波门、十字街这等十足十的勋贵住所，却也是千金难买之地，要知道，这可是汴京城，多少官员都要在城内租赁宅子过活呢。
　　“郎君、娘子，到了”常青将驴车稳稳地停在苏宅后，驴车没停留多时，待苏郎君目送着苏娘子和孩子进入宅院后，常青又驾着驴车去了徐宅。
　　苏宅内，小女娃在喝完一小碗羊奶粟米粥后沉沉睡下，苏娘子小声嘱咐着，“碧云，先把小女娃安置在耳房，常青不在，烦你先去放点炭火，温下屋子，等屋内温度起来了，再烧点水给小女娃洗个澡，换个干净的裹布，就用我那个天水碧的褙子，再给她穿上我那个秋香色的棉布裙，先让孩子凑合一下，等孩子头发烘干了，咱们申时带着孩子好生去州桥夜市逛逛去、给孩子买些物什，再置些过年用的家伙什”说罢便伏在岸上执笔罗列出需要购置的物品。
　　青桥村步行至兰溪县仅需半个时辰，但县里较京城，一是物什较少，二则东西不精，只能应急罢了。冬日里若是从青桥村坐上驴车骑至京城仍需一个时辰，若此时不购买齐全，到时又得让常青再跑一趟，费时费力不说，着急时定会误事。况且天气也已转凉，常青少去一趟，也少吹上两个多时辰的风。
　　苏娘子边想边在纸上记下了，春帖、天行贴儿、金彩、缕花、百事吉、新历、棉布八匹、绢六匹、靴子八双、腊药、整个冬日的米面粟、盐、茶、油、银炭、醋、酒、鱼羊肉、腊肉、点心、棉花、干果、蔬果，再去陈家茶汤铺配些冬日的饮子，牙粉并刷牙子也要多买些，另外，还得去方家药铺给小娃娃备些药，防备着冬日里生病，等买完东西再去陈婆婆羊肉铺喝完热腾腾的羊肉汤。
　　苏娘子备好采买清单后，便围着整个宅子逛了起来，多年未见，苏宅内各式花卉树木较十多年前已是枝繁叶茂，听碧云说，初夏时节风吹起来好看极了，院子内的梨花、海棠、蔷薇跟下起了花雨似的。便是现在这个时节，木樨树已经开花，宅子内随着风起风去，阵阵桂香。苏娘子在亭中小坐了一会，心想，以后可能要常来了。
　　苏宅搭建时做了火墙，夏天隔热，冬天可以通过火道烧炭供暖，冬暖夏凉。碧云刚将炭火烧上，准备出来看下灶上的热水，便看到苏娘子往厨房走去，忙小跑过去“娘子来这里做甚么，这里用不上您，小娘子我安置在右耳房了，我方才就把水坐上了，一会便好，您若无事，可以先去看着小娘子”，“也好，我先去耳房，等等我同你一起给孩子收拾。刚才我在院子里逛了逛，你和常青打理得极好，特别是正房窗外的锦葵，开的连我看着都觉着暖洋洋的，你们费心了”苏娘子说完便笑着搂着碧云进了厨房，看了锅中的水确是未开，便先回耳房照看孩子。
　　耳房里的小女娃还在睡梦中，苏娘子想着一会便要洗澡，不敢让孩子继续睡下去，拿着手帕轻轻放在小女娃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没一会儿小女娃便睁开了湿漉漉的小眼睛，随即裹着自己的小手指，不哭不闹。可真乖巧，再没有这么可爱的小女娃，苏娘子一边想一边用手轻点小女娃的小巧鼻子。
　　等苏娘子同碧云给这小女娘洗完澡，已是吃午食的点。苏娘子算了算，正是大相国寺开瓦市的日子，遂让碧云去大相国寺边的摊子上买上一份鳜鱼粥、两个羊肉馒头、一份豆腐羹、两份红丝馎饦并一些时兴果子。
　　苏家人口简单，当年初到青桥村居住时，因家事繁杂，苏氏夫妇亦不擅于打理，之后因逢着南边雪灾，遇到了彼时在青桥村逃难的碧云、常青，因着碧云擅厨艺，常青会点拳脚功夫，苏氏夫妇便同常青、碧云签了十年的雇契。主仆四人在青桥村已经相处了五个春秋，平日里常青采买、碧云做饭，虽苏氏夫妇多次相劝，但常青、碧云均不愿与之同席吃饭。对常青、碧云而言，雪灾年节顿顿没饭吃的日子可还记得呢，现每日可以和主家吃一样的饭菜，且一日三餐不出钱、每月月钱另给一贯钱，每次主家做衣裳也要顺带着给他们做上一身，郎君、娘子脾气温和，向来不和他们发脾气，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常青、碧云常腹诽道，为何雇契不能签个四十年！
　　苏娘子用完午食后，因苏郎君还未归家，便让碧云在木樨树下铺了块毯子，放了些果子，供小女娃玩耍。
　　待苏郎君刚一踏进苏宅后院，便看见苏娘子一脸宠溺，看着小女娃在毯子上爬来爬去，好不惬意。
　　“娘子，你猜户籍的事情我有没有处理好呀”苏郎君一脸自豪地插着腰，笑的大眼睛都成了一条缝缝，站等娘子夸奖的中年男人一位。
　　“你若是没处理好，还敢在我面前晃？”苏娘子瞥了一眼后，便无情转身。
　　“你真是太懂我了，我的好娘子”苏郎君立刻跳到娘子旁边，搂搂娘子，捏捏小女娃的脸。
　　“虽然这女娃可爱又乖巧，可我还是最喜欢我的秋娘”
　　“走开，别碍我眼”。
　　申时二刻，苏氏夫妇一家便收拾齐全，直奔成衣铺，果断买下两身小女娃的衣服、靴子，另买了好些布匹、棉花，待归家后再慢慢做些衣服。
　　等到了州桥夜市，酒肆、茶坊、各式摊贩前已经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什么焦酸馅、糖蜜糕、杏片、梅子姜、煎夹子、香辣素粉羹，各式点心、从食馋的苏娘子开启采买模式，苏郎君此时也不免唠叨“娘子，等之后开春了可要带着孩子多来城里逛一逛，兰溪县实在无趣、吃食也少，咱们这次点心什么的便多买些，冬日里多放些日子也不会坏”，随即便抱着女娃，拉着娘子的手，沿着夜市一路采买，东西多的连拉车的驴都要撂挑子不干了。
　　各色东西，什么百事吉、新历、米面、腊肉、点心、棉花、蔬果，挤得车厢里勉强坐下三人，就这苏娘子还没忘在邓家金银铺子里给小女娃买上金锁并其他银饰等物，又在路过街边摊贩时买了不少小女娃的发饰、拨浪鼓、磨喝乐、布老虎等玩意儿，苏郎君也兴冲冲地买了些草编虫、跟小女娃半个身子大的竹球，果不其然又被骂了一顿，直逛到苏娘子连打了几个哈欠，才往苏宅走。等苏氏夫妇梳洗完毕，小女娃子在床上都睡熟了。
　　次日清晨，苏氏夫妇趁着女娃未醒，小声就小女娃名字展开了激烈而又平和的沟通，在苏娘子轻柔的巴掌下，小女娃的名字就这么愉快的确认了。
　　小女娃的宋朝小时光也就这么拉开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