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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东阳长公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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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时,屋内炭火化为灰白碎屑,室内温度下降。
结姨娘照例早起,催促沈思漓起床请安。
沈思漓挣扎着从混沌醒来,昨日之事历历在目,脚上酸涩感提醒着她一切并非虚幻。屋间寒意让她极度痛苦蜷缩在被里不肯冒头。
卢夫人病来如山倒尚未苏醒,福寿堂的邱老太太也称身体不适,免了请安。得了信的沈思漓心安理得的再度睡去。
再度醒时已至辰时,屋内只留雪青伺候,被告知结姨娘带着品月和晴山两个丫鬟一早便到朝闻堂伺候卢夫人。
不似昨日阴雨绵绵,今个日头正好,日光透过玻璃纸朦胧了整间屋堂。
若有所感,许是今日会有贵客来访。沈思漓吩咐雪青和紫苑给她换了身茶白色对襟半衫,淡紫色披帛和百迭裙,垂鬟分髾髻上插上琉璃花朵侧边簪和细头珍珠发簪。
扮相刻意了些,不过衣物首饰俱是三姐姐穿剩的,不至于过于盛气。
她对镜子呡口脂,镜中少女样貌普通,娃娃脸上浓黑密眉,凤眸眼尾上挑,双唇不似长姐那般轻薄,反而有些丰满。
她眉目精致与结姨娘相像。可她满脸呆木,并无半分结姨娘的风情。
沈思漓叹气,都是姐妹,她既不像长姐那般清秀佳人,也不似四姐姐甜美可人。
“昨个夜里,吴嬷嬷守着朝闻堂听说了此事,派了个丫鬟过来让张嬷嬷狠狠处罚了那几个知情不报的粗使丫鬟。”紫苑为她套上孔雀花卉纹镯,提起张嬷嬷昨夜里处理丁香的事,“那丁香和马奴分别捆了关柴房和杂物房,等着主子发话,这不今一大早三姑娘发话了要将两人打发了出去,晚些日子再派三个得力的来。”
沈思漓淡淡应声,没说什么,想了下还是交代道:“若是姨娘问起来,就说……就说丁香家人病了,昨日就回了夫人匆匆归家去了。”
“姨娘晨间问过丁香去处,晴山姐姐糊弄过去,就没再问了。”紫苑回道。
屋外传来一阵嘈杂且焦急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里屋帘子被人匆匆掀开。
镜中橘红闪身进屋,雪青忙倒了杯茶,让她解解渴。
橘红道了谢接过茶水一口闷下,方才匆匆道:“东阳长公主请您去临荷亭一趟。”
沈思漓并不意外,对镜不紧不慢地画下最后一笔眉,放下松烟墨眉笔,缓身而起,对橘红莞尔一笑道:“走吧。”
穿过八角门棣棠花香扑鼻而来,沈思漓此时无心观赏满园春色。沿途残留几处水洼尚未干透,顺着青石板石径拐过两道弯即可见着四角临荷凉亭。
临荷凉亭顾名思义临池而建,沈府中央位置是一片宽广的荷花池,待到每年六月至九月池面荷花遍开,沈渊邀上三五好友吟诗作对,泛舟渡莲池,垂杆钓彩鱼。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沈思漓远远地便已听到少女清冽爽朗的笑声。
走近了瞧,东阳长公主侧倚亭内美人靠,正与沈湳乔张扬谈笑。
她身着华贵的夕岚色牡丹刺绣直领丝绸大袖长衫,云鬓束牡丹花冠上簪缠花辑珠发誓,冠边再插上一支花瓣碟贝长流苏簪,额间珍珠眉心钿。面容高贵娇媚,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扬,一双清澈的眼眸暗藏锋芒,周身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傲气。
遥想起沈老太爷不过七品小吏,长女沈沵有幸入宫得封美人,为皇家诞下九公主。先帝一高兴,升了沈老太爷当五品官。
可惜二姑奶奶产后落了病根,没过一两年便撒手人寰。九公主则是抱给了苏贤妃抚养,与新帝自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新帝登基后封为东阳长公主。
沈思漓见过东阳长公主几回,她天生直觉敏锐,轻易感知他人喜恶。是以感知到东阳长公主并不喜她,便屡次刻意避开。
驻足于亭下,为表恭敬沈思漓向东阳长公主行大礼顿首请安,道:“思漓给长公主殿下请安。给三姐姐问安。”
东阳长公主有意冷落,对亭下行礼之人视而不见,面上笑语盈盈继续同沈湳乔调侃起邱老太太:“本宫许久没听过这么可笑的话了,外祖母怕不是上了年纪越发痴傻,守着这沈府把自己当太后娘娘了。”
“谁说不是呢,好在母亲晨间醒了,有结姨娘照看着,我这才偷闲出来见你,”沈湳乔执扇半遮面,柔声提醒道,“表姐,漓儿来给您请安了。”
青石地板表面的一层砂砾将她膝盖咯地慌,沈思漓十分不适,却仍俯首跪拜,不敢松懈半分。
东阳长公主团扇轻点下巴,仔细打量着少女身形。本想着将人再晾一会儿,余光瞥见沈湳乔面露微笑却单拳紧握,她悻悻一笑连忙作罢。
这小东西可真会找靠山,竟给她找到自己冤家克星身上。
东阳长公主挂上假笑,恍然道:“思漓表妹来了呀,这地上多凉呀,快起来吧。”
“谢长公主殿下。”沈思漓后背被汗浸湿,好在半衫厚实不易察觉。
她规行矩步候在亭下,倘若一失分寸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岂不是给了东阳长公主折折腾她的借口。
“杵在下面做什么,阿姐给你新泡了一壶你最爱的雨前龙井,还不快上来来试试。”沈湳乔温声细语道。
临荷亭四角悬挂黄铜风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四面挂有月白纱帘更显朦胧飘逸。厅内约有四尺宽,东阳长公主倚靠临池一面,而沈湳乔执扇轻摇正坐右侧石凳。
沈思漓提裙进入厅内,规矩地立于沈湳乔身侧。沈湳乔见其拘谨,将她一把拉过坐于身侧石凳。
正对面是东阳长公主,她顿感局促,只敢偏头去看沈湳乔。余光隐隐瞥见东阳长公主正睨视着她,沈思漓心下惊慌,更专注地看向沈湳乔。
沈湳乔纤弱无骨的葱白细手动作轻飘地捻转紫砂茶杯置于茶盘,玉指紧勾住三弯嘴平口雕梅花单耳紫砂壶,另一边两指并拢轻压嵌盖,缓慢抬起身倾倒茶汤,氤氲袅袅,清香四溢。
待到汤满,拿起紫砂杯置于沈思漓面前,接着又倒了一杯放置在右手边。
沈湳乔唤道:“表姐,喝茶。”
东阳长公主双眸所视之处,不错漏任何细节。瞧着沈思漓低头耸脑喝个茶都不甚安分一双凤眸四处偷瞄。
沈思漓端起茶杯轻吹几下,小口嘬着,正对上东阳长公主的视线,不由心慌急忙垂眸凝视茶汤。
转念一想,既被撞破不妨瞧个真切,沈思漓眉目含笑搁下茶杯直视东阳长公主。
东阳长公主微微挑眉坐回石凳,好整以暇地拿起茶杯轻嗅龙井淡雅茶香。陡然与她对视,怔愣一瞬,跳开视线不再看她。
她忽然觉得有趣,这个表妹她知晓却不甚了解。每每赴宴不是龟缩在卢夫人身后就是躲在沈湳乔背后当个毫无存在感的背景板。有时一整场宴会下来,没听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一股子小家子气,无趣极了。
今私下见着,顿觉沈思漓并不似表面那般木讷呆板……
茶汤丝滑顺口,淡淡回甘,其中风味甚是独特,心中不禁暗忖这沈五姑娘在沈湳乔心中分量不小,竟拿出珍藏已久的茶叶为她求情。
沈湳乔掀开茶嵌盖舀入热汤,含笑问道:“表姐,昨日陛下赐婚沈家女与定安侯。这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东阳长公主不以为意地笑道:“自然,不过短短一日,已然传遍全胤都了。”
沈湳乔为她续茶,好似聊别家家常般,随口问道:“真是奇怪,陛下怎地好端端的突然赐婚,难不成是想修复沈家和定安侯府的关系?”
东阳长公主闻言顿了一瞬,突然觉着满池子绿油油地荷花尖也无甚好看,半晌才道:“皇兄下旨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沈家的门第而言能高攀上定安侯府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难道还在乎那些拌嘴上的恩怨不成?”
好一个‘拌嘴上的恩怨’,让沈家失了主心骨,如履薄冰。
见东阳长公主不说实话,沈湳乔递过新沏的茶汤,唉声叹气道:“就是因着沈家家底单薄,父亲又只是个四品文官,这门第上着实配不上侯府,这才让人心生惶恐。”
东阳长公主接了茶放在唇边,朝沈湳乔促狭一笑:“有甚好惶恐的,沈家门第确实不相配,却也不是不配。好歹出了个世子妃,又有本宫撑腰,那定安侯府岂敢造次。”
接着她嘴角扯出一抹嘲弄,道:“定安侯府已然不是三年前风头无两的定安侯府了。自从高靖远疏忽职守害得六皇兄身负重伤,差点不治而亡,高家——就失了圣眷。”
沈湳乔蹙眉稍作思索,道:“我听闻是高将军在护送途中遭遇山匪袭击,对方人数众多,舒王这才……”
东阳长公主猝然摔了杯盏,声色俱厉道:“呵,笑话,他倒是有脸传是遭山匪围袭,哪路子的山匪敢刺杀大晟一品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