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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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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绥实在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她趴在裴砚楚怀里足足歇了好一会,才有力气爬起来。
裴砚楚将她扶起,顺手给她倒了被热茶,唤了几个宫女陪她,自己到外堂去了。
月绥一连喝了三杯热茶,才缓过神来。
她想,不该去寻那猫的,秋沅说得没错,离开澜西苑后,不能随便乱想乱看,以免冲撞了贵人,连带着有些后悔不该答应跟着小太子来更衣的,回去后少不了要被秋沅揪着耳朵骂,说不定还要打手心板子。
可现在是实实地同太子殿下偷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这要怎么办?
余悸未消的月绥打算去开解开解小太子。
她才从内室转出来,见裴砚楚面前站着个端着托盘的太监,两人说着话,那小太监手里的托盘盖着白布,似乎有血。
听到脚步声,裴砚楚先一步支开了太监。
“那是什么?”
月绥瞧他有些惨然的神色,心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问:“小白可找到了?”
裴砚楚垂眼不答。
他身边的内侍叶吾开口:“小白受惊到处乱跑,不知怎的冲撞了圣上身边的韦大人,被韦大人身边的几个侍从拿住,竟然给摔死了。”
“什么?”月绥有些怔仲。
这猫儿是东宫养的,怎么也算是太子御猫,养得这般好看,不说韦大人知不知道这是御猫,宫内毛色这般鲜亮的猫儿都有主人,韦大人竟敢这样说摔死便摔死么?
“太过分了。”
“过分?”
“是啊,这韦大人什么来历,竟敢这般目中无人。”月绥想到方才的事情,不知怎的眉头一跳,喃喃道:“未免太可恶了些。”
“四姐姐也觉得韦大人可恶吗?”裴砚楚缓声问。
“当然。”月绥心里也难过,说:“小白、小白它…”
他笑了下,白净的秀气小脸拥在毛绒绒的狐毛里,显得格外柔软,语气哀伤地说:“孤让人给它好好安葬了,四姐姐也休要为它伤神。”
“夜宴就要开始了,孤不好继续磨废,咱们走吧。”
身为太子,裴砚楚自然是要拜见皇帝和应酬群臣,只能差叶吾将月绥送去皇后主持的殿室。
红墙头上积着白雪,春和殿内膏焚兰麝衣香鬓影。
更衣出来的月绥也没能和秋沅说上一句话,被高髻粉面的宫女簇拥着进了殿室。
宫中的筵席若非家宴,皇后是不同皇帝在一个殿室的,各宫妃嫔、随行而来的命妇千金家眷都等着皇后主持。
宫女领着月绥在主位左下首位置请她入座,月绥瞧这里距离皇后的主位如此之近,被唬了一跳,不受,说在角落给自己寻个座就好。
再怎么不识礼数,也该知道皇后下首位置是留给尊贵受宠的皇子公主,秋沅说的那些不可冲撞贵人的话听得她耳朵都絮了,她不过是个母妃殁了的冷宫公主,她怎么敢受?
宫女说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他在见过圣上后,还会来拜见皇后娘娘,到时候会同四公主一起落座,况且四公主本是天家之女,落座此处没什么不可以的。
月绥半信半疑,总算被哄着座下,耳边听得熟悉的声音:“又是你,这是你该来的位置么?”
她想到惊弓之鸟般扭头看去,见琉璃宝孔雀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身着大红通袖罗衫的少女。
这少女下着月华百花裙,腰间束着碧玉带,腕上压着金笼袖,最精彩的还是胸前挂着的一串璎珞,宝鱼衔着金玉长命锁,生得便是眉蹙春山,朱唇皓齿,赛似月宫仙子。
皇后经历两次小产后身子大不如从前,后宫事务由贤妃代管,贤妃所出的三公主裴羽柔又得圣上所爱,性子是骄纵些,秋沅几番告诫若是遇见了不可和她争执以免吃亏。
这位三公主私底下给她找过不少麻烦,月绥虽然不知道自己和她有什么过节,但是十分迅速地把位置让了出来。
裴羽柔见她受惊的蠢模样,倨傲地抬抬下巴:“你不知道那是本公主的位置,谁让你坐的?”
“三姐姐别生气,我马上就走。”
月绥正准备寻角落而去,被宫女拉住:“回三公主,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胡说,太子从来不管筵席上的事情,也不和咱们一块,他会管你坐哪?”
裴羽柔的眉毛果然拧了起来,说:“你可真有手段,把太子拉拢到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冲月绥露出一个恶意的笑,说:“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连太子都迷了去。”
宫女行礼,说:“公主慎言。”
月绥听得一头雾水,她还是不知道为何三公主对自己如此厌恶,分明此前两人是没有接触过的,姐妹之间再疏离,也该是给个面子的,她为何频频恶语相向?
“好吧,这位置就让给你,本公主要和英儿一起,难得四妹妹出来,也不好怠慢。”
改换一副笑容的裴羽柔拉起身边的女伴,转头就到角落里坐着,再不管别的。
听出裴羽柔话里幸灾乐祸意味的月绥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
她尚且避开宫中杂事那么久,怎的人人嫌恶?平日里无事也不叫她,一旦叫来便是计划送人去和亲,或者有更坏的谋划,早知道就坚持称病了…不过想想也是,躲着没有用,迟早会想起她来,到不到场又有什么区别呢?
宫女瞧月绥的脑袋几欲垂到桌子底下,捧了糕点请她品尝,宽慰道:“三公主天真烂漫,性子是急躁些,但待自家姐妹向来宽和,四公主不必在意,来,奴婢喂您吃些点心。”
月绥虽不信,但不为难宫女,接过奶糕往嘴里塞。
先前太后在时,西宫各处的宫女太监们还有肉吃,自太后离宫后,膳食都怠慢了许多,衣司配个澜西苑的饭食净是馒头咸菜,吃得澜西苑几个毛头孩子都细瘦,月绥无需功夫就能装出一副迎风就倒的羸弱模样,今日既然邀她,别管为什么来,东西吃进肚子才是实在。
月绥一面吃着奶糕,一面瞧着妃嫔与命妇渐次落座。
穿着素色袄裙的宫女发髻上插着鲜花,捧着果盒糕点鱼贯而入,玉石翠幕后的乐师演奏雅乐,甚是热闹,她少见这等场景,有些恍如隔世的梦幻之感。
有内侍喧叫皇后驾到,高台垂下纱幔竹帘后簇拥着乌泱泱一群人,层层叠叠,瞧不真切。
宫女扶着皇后在宝座坐下,众人起身请安。
月绥才揽着裙子坐下,又听内侍叫贤妃娘娘到。
宫中夜宴,当着这样多的命妇妃嫔来迟的贤妃体态风流,打扮娇艳。
只见她款款行礼,道:“作陪圣上,故所来迟,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无妨,入座吧。”
皇后淡漠,并不将她来迟一事放在心上。
自皇后抱病后,贤妃越发得皇帝宠爱,所以行事无拘束,渐渐的也不把皇后放眼里。
贤妃入座后,见坐在北下首位置女孩眼生便知道这应是那四公主,身边的宫女已经把方才的事情告知与她。
她笑了笑,将话题引了过来:“那是四公主不是?听闻四公主常年抱病,而今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贤妃娘娘挂念,好多了。”被点名的月绥站起来,低着头说话。
“林美人同着圣上置气,将你瞒着不让咱们见到,殁了这么些年,四公主身为天家之女一直待在澜西苑,于情于理,也不合适。”
贤妃又道:“您说是吧,皇后娘娘?”
“是不合适。”帘后的皇后轻轻咳嗽几声,问:“贤妃可有何高见?”
“四公主独自待在澜西苑让人怜惜,柔儿膝下也没有哥年纪相仿的聊得来的妹妹,不如皇后娘娘做主,将四公主养在臣妾宫中,臣妾自当照顾好四公主,柔儿也好有个伴。”
坐在角落里和女伴说着话的裴羽柔不愿意,差点站起来要和母妃理论,被身边的仙平县主拉住了。
“贤妃有心,”皇后笑了笑,道:“四公主意下如何?”
月绥听到贤妃这番话是有些怔愣的,一直以来她在宫中跟个透明人似的,怎的这会子开始怜惜起她来了?况且,她和三公主闹的那一出,贤妃不该不知道。
“回皇后娘娘,母妃在御前犯错,我得活已是圣上开恩,恐圣上见之生怒,不好让娘娘为难。”月绥斟酌了下,开口:“多谢贤妃美意,是我无福。”
贤妃正眼瞧了瞧这个四公主,皇帝可没有点名要她也来,不知道皇后又打什么主意,冷笑一声,道:“嗳,可惜。”
“既然如此,此事便罢了。”
皇后语气淡淡:“筵席上,大家无需拘束,传歌舞。”
殿内熏着暖融融的香,有美人献舞,纱影曼妙,泡得人骨头都要酥软。
贤妃将一道菜赐给月绥,以表对小辈的喜爱,皇后也差人将自己手边的芙蓉鱼片赐给她,嘱咐她多进一些。
“你瞧着很瘦,多受用吧。”
贤妃不知怎的对月绥起了兴趣,席间频频问话,言语间都是关心照顾,让角落里和和女伴说话的裴羽柔都皱眉不满。
月绥原本就是奔着好鱼好肉来的,可现在拿着筷子不知如何下口,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卷进了暗流涌动的争斗中,正应完贤妃的问话,外头的内侍喧叫:“太子殿下、端王殿下偕北朝使者觐见——”
月绥立马放下筷子,望向门外。
端王是宫中的大哥哥,十五岁封王,跟着定国公边境试炼,文武双全。
他每次回来都会给宫中的弟弟妹妹带礼物,月绥平日里最珍爱的皮球也是端王送的,说是西域匠人鞣制,皮实耐踢。果然不错,她怎么踢都没坏,蹴鞠也算是她平日里最大的消遣。
月绥一直想亲眼见见这位大哥哥。
只见从外而来的端王身着白金蟒袍,头戴宝冠,兴许是在边境打仗的缘故,肤色略黑,袍服下身体结实,孔武有力,果然是英俊逼人的好男子。
裴砚楚发觉了月绥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身边的端王,给皇后行礼后,没有和端王同座,而是坐在了月绥身边的空位上,他叫了声四姐姐。
模样乖觉的小太子散落的披发已经梳了上去,戴着朱金镶玉抹额,累丝攒珠金冠,外套一件厚实的墨狐裘衣里子是云锻金蟒袍服,黑底皂靴,矜持贵气。
“…四姐姐再低头,可要磕在桌子上了。”裴砚楚见她局促起来,不解:“怎么了呢?是哪里不舒服?”
北朝使者的席位将设在月绥跟前,他们一落座,月绥便感觉有山落在了头上,要压断脖子,生怕被他们注意到,哪里敢有别的动作。
她腹诽,因为知道北朝使者会坐她面前,所以大大方方地安排她坐这种地方是么?
“我…我瞧着这盘子好看。”
“四姐姐别觉着拘束呀,”裴砚楚拿起把壶用金杯斟了果饮,差宫女送给月绥,小孩子一般的口吻说:“这个蜜橘酒好喝得紧,四姐姐也受用吧?”
簪着鲜花的美貌宫女给使者侍酒,使者抬眼便看见了前方端坐着的少女举杯饮酒。
豆蔻年华的少女身穿华丽宫装,虽说年少,一双圆眼实在漂亮,是北朝女子少有的精致。
“只闻南朝女子美貌,今日看来果然不假,不知道面前这位女郎是…”
端王也看过来,瞧见模样甚是眼生的少女,想了想,道:“莫不是四妹妹?”
皇后道:“正是,这位是你的四妹妹。四公主,见过你的大哥哥吧。”
月绥接过裴砚楚第二杯蜜橘饮,慌慌张张地说了些吉利话,敬端王一杯。
“好呀,见四妹妹好,我也高兴。”
端王也朝她微微一笑,像是瞧出了她的窘迫,将酒水敬了皇后,同北朝使者交谈,把话题引了回来,言语间给足了北朝的面子。
一场筵席弥散着诸多微妙,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宾主尽欢。
席间北朝使者谈论北朝新帝的雅政,谈论两国联姻的交易,也谈论北朝的风光和南朝的秀丽。
那北朝使者瞧着对面的月绥,目光探究,加上贤妃在席间频频提起她,更是叫人有压力。
皇后身体不好,只待了不一会便把宴会事宜交给贤妃,在众多内侍和宫女的搀扶下回昭阳宫去了,关于和亲一事,她一直没有表态。
如坐针毡的月绥目送皇后远去,觉着自己必然是逃不过这一遭的,低头避着北朝使者的目光,心头不是滋味。
“四姐姐困了么?”
裴砚楚见她偷偷用手背抹眼角,语气担心。
月绥点点头。
他想了想,说:“时间也不早了,孤让人送你回去,西宫离此甚远,天寒地冻怕是不好走。”
“不用殿下劳心,我自己能走回去。”
月绥闷闷道:“澜西苑宫女都在殿外等我。”
“不碍事的。”
月绥摆摆手,还想再说什么,听他幽幽地说:“有人担保了四姐姐,圣上便绝对不会将你送去和亲,所以,你为什么要哭呢?”
月绥闻言看向他,裴砚楚那双眸子乌沉沉的也瞧着她,周遭灯火阑珊也侵染不了半分。
见她疑惑,裴砚楚笑:“四姐姐,方才在偏殿的事情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在偏殿里,月绥被冲击得脚软,起不来,硬是埋在裴砚楚怀里缓了好一会。
“想不到宫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月绥听到裴砚楚轻轻地说道:“有妖人迷惑圣上,竟然…有这样的谋算。”
“是呀,”她跟着应和,稀里糊涂的:“咱们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圣上一时糊涂,宫里原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是让妖人血脉混入天家就不好了,你觉得呢,四姐姐。”
“是呀。”月绥下意识地点头:“不该出现这样的事情。”
秀气乖觉的小太子低头瞧她,表情和方才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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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沅有事不在,让律安和莺谷看着月绥一起回去。
临近澜西苑,月绥坚持不要叶吾护送。于是叶吾让人送上包裹精致的食盒,说给四公主尝尝。
月绥没有推辞,一行人闷头就往澜西苑赶。
距离澜西苑还有些距离,三人同时听到了宫女们推搡的声音。
放慢脚步朝里一看,发现是几个仙寿阁的宫女在拉扯着一个披散长发穿着单薄的女人,似乎是阻拦她冲出去。
月绥知道西宫边缘地区除了她和林美人之外还住着一个妙美人。
林美人殁了以后,她还天真地想过要做妙美人的女儿,被秋沅敲了脑袋呵斥说公主莫要说胡话,你们没这个缘分。
春和夜宴热闹,她却孤零零被关在这里。
月绥见她可怜,把小包裹让了一个出来给宫女拿回去,说是圣上赏给妙娘娘的。
宫女捧着糕点送到女人面前说圣上有赏赐,挣扎中的女人顿时怒目圆睁,模样随时要暴起要掐人颈子。
“娘娘,娘娘不要闹了,回去吧。”
宫女们摁不住她,只得抓住她的头发拧着她的胳膊往回拖。
月绥手里拿着叶吾给的仙人夜宴宫灯,听妙美人歇斯底里地哭叫,让莺谷把灯送给她。
妙美人拿了灯,突然不疯了,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月绥。
月绥被她瞧得心里发毛,连忙几步后退拉着律安和莺谷逃走。
细细想来,竟然是一句话也不曾对她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