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飞为非》沨屿

1、逃离，然后无处可逃

　　昏夜浓重，不见光。
　　回忆波涛汹涌，躲在角落也无济于事。
　　梦境被重构，过去在重演，彻夜难眠。

　　“我的同胞啊，只要你仇视噬鬼，我们就是同伴，”一个棕发蓝瞳的男人向流浪的人鬼伸出双手。
　　他包容每一个不被人类接纳的人鬼，一个新的群体诞生了。
　　“人鬼的时代已经结束，现在，是猎人的时代，”他站在地下酒馆的舞台上，慷慨激昂，“我们是人类，会被认可的人类。”
　　下一瞬间，便是在猎人组织的演讲台上。
　　“我们会猎杀所有的噬鬼，”他举手高喊着，“人类必将胜利。”
　　人声鼎沸，他获得了人心，成为了组织的领导人。
　　他是创建人，也是带领者。

　　厮杀未止，战不休。
　　溯能与殇能的对决，此消彼长，从来没有分出绝对的胜负。
　　在细雨里，交织血与泪的悲歌。

　　“让我再看一次，你面具下的脸......”
　　他倒在血泊里，虚弱地看向身边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微微一颤，但还是照做了。揭下面具的一刻，他瞳孔睁大，惊讶不已，但很快，他便释怀了。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道，“不死的永恒......”
　　黑衣人只是沉默，眼神微垂。
　　“我有办法......”他在身边低语。
　　“抱歉，”他微弱地吐息着，“我还是想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再也不能和你一起，见证组织的未来了......”
　　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夹杂着淡淡的悲伤。
　　雨水落下，冲刷掉了战场的血泪，也模糊了他们的身形。
　　他选择了离开，没有留下什么。

　　寒风呼啸，故人寞。
　　他的葬礼上，悲颂挽歌，人们无不叹息英雄的逝去。
　　一个时代就要结束了。

　　“而我会开启新的时代。”一个女人站在黑衣人面前，眼神凌厉，“确实，这里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泥潭，但即使身处泥潭，我也要坐在泥潭的顶端，只有在那里，才有改变一切的机会。没有勇气登顶的人，只配继续沉沦在泥潭里，成为我通往高处的垫脚石。”
　　透过面具可以看到，在她眼里汹涌的野心。
　　“而登顶的我，将会俯瞰他们，改变他们，最后拯救他们，因为我有能力，有资格，就应该得到那个位置，以及所有的权力。他能达成的事情，我一样可以做到。”
　　她的自信从来不加掩饰。
　　“等到那一天，请你务必来参加我的就职仪式。我会让这个消息，传遍你可能会到达的地方，”她强调着，“每一个地方。”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要她认为她应该得到的，她就会去争取，既优秀又高傲。
　　一个永远站在最前方的人。
　　“那么，祝你如愿以偿。”
　　黑衣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画面流转，拼接处。
　　想要摆脱心中的感觉，阻止它们肆意生长，却总是无能为力。
　　于是放任，再放任。

　　身着猎人服饰的男人坐在池边，和他一样的棕发蓝瞳。黑衣人路过了，但没有搭话。
　　“你觉得钓鱼怎么样？”蓝瞳微微眯起，漫不经心地向他问了一句。
　　显然，他被注意到了。
　　“耗时长，收获少。”黑衣人随意地说了几点。
　　“鱼一直在观察着鱼钩，它觉得鱼饵不够诱人，便游走了。有时候它察觉到有动静，也会离开，因此不好的时候，一天下来都会一无所获，”男人看向手中的鱼竿，“但只要钓到过一次，便会就此迷恋上这种感觉，再也忘不掉了。”
　　他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起来。
　　“钓鱼的时候，最怕大鱼，如果没有战胜它，便会被推拽着掉入水里，很是狼狈，”他顿了顿，“就像是鱼意识到，自己也有实力来颠覆这一切，它如是想着，也这么做了。”
　　“可我们不是鱼，对吧。”
　　他耸了耸肩，然后用眼神示意了旁边放着的另一根鱼竿。
　　“想试试看吗？”
　　“不必了。”黑衣人拒绝了。
　　“没关系，如果有一天，你感兴趣了，可以找我，”他丝毫不介意，“我们一起分享喜悦。”
　　黑衣人没有回应，然后离开了。
　　离开这难熬的梦境。

　　斯德睁开了眼睛，已经是下午。
　　他早晨才回来，然后躺在床上，坠入梦境。
　　真是一个漫长的梦，不断轮回。
　　他看了看床柜上的手机，有信息，是黎珂发来的一条语音和一份资料。
　　“今天的目标已送达，注意查收哦，”还是熟悉的开头，“这个噬鬼有些棘手，已经躲过好几个队伍的追捕，所以转交给你来处理，明白重要性了吧。但我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点开资料，是一只叫柯林的噬鬼，擅长反侦察，对猎人使用的溯能尤其敏感，总是能破解突围，逃离生天，是个难缠的家伙。
　　今晚柯林会出现靠近郊区的一个偏僻破旧的教堂里。最近他似乎信仰上了什么，每天总会在固定的时间点去听取教诲。

　　夜晚，斯德到达了那个地方，坐在了最后一排。
　　他往前看去，柯林坐在第一排，此刻正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祈祷什么，嘴里念念有词，所念之语在教堂里回荡。

　　有人来了，柯林已经发现了，即使闭着眼，他也可以感受到。
　　但那个人现在不会出手，毕竟，这里还有向他一样虔诚的信徒，还有站在台前的教父，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是普通人。
　　走入崭新神圣的教堂，接受信仰的洗礼，他坐在这里，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他听到了教父的念词，听到了信徒们的跟随，他闭上双眼，开始祈祷，融入他们的声音中。
　　“无我神会怜悯我们，拯救我们......”
　　“我们会成为，被接纳的人......”
　　“祂将应许我们的呼唤，如约而至......”
　　在洗礼里，他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危险，嘴里的利牙在退化，眼中的竖瞳在消失。
　　仿佛他又变回了人类。
　　可这样的瞬间永远短暂，但至少，让他把仪式的前段做完。
　　逃亡在信仰之后，祂会宽恕我的。
　　他睁开眼睛，观察着周围。虔诚的信徒们坐满教堂，那个人坐在人群里，一时间没能发现，但危险的气息始终存在。他咬了咬牙，那些猎人还是没有放过他。
　　柯林起身，向台上的教父鞠躬三次，然后走到讲台后面，绕过了一些弯弯绕绕，来到了教堂的后门。
　　从这里出去，到旁边的树林，利用树木的掩护，说不到能甩掉他。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迅速躲到树林里去。

　　听得无趣。一个噬鬼嘴里却念叨着这种句子，真是怪异。
　　他在想什么。
　　斯德靠在椅背上，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柯林。柯林起身后，斯德也跟着出去，只不过等到他打开后门，外面已是空空如也。好在空气中有微弱的殇能残余，指向教堂旁的树林间。他随即深入这片树林。

　　夜已深，柯林潜伏在黑夜里，模糊自己的身形，躲避着追杀。
　　害怕、紧张、畏惧，使他神经敏感。他能感受到，有一股危险的溯能正在靠近，但这个人并没有出现。
　　这时候，没有耐心就会露出最大的破绽。他沉下气，不动声色，等待着对方做出下一步行动。
　　风过后，树叶沙沙作响，光影交叠。
　　有脚步声！就在他的背后！
　　他猛地转身，紧张地看向身后，却空无一人。他比以往还要紧张，过度的提心吊胆，但他喘不过气来。
　　但他只能压下大口呼吸的紧迫感，粗重的喘气声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该换个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四下观察，在悄无声息地移动。现在能做的，只有冷静下来。
　　就在他换到另一棵树木后面，突然，他的脖子感受到一阵冰冷，逐渐濒临的压迫感，一只溯能化形的手就要扼住他的喉咙，他连忙激发殇能来抵抗，将那只手扭曲了。
　　似乎没有下一步的攻击，他赶紧另换位置躲藏，趁着这片刻的功夫喘息。他紧张地看向周围，还是没有发现敌人的位置。
　　到底在哪里？
　　“能够扭曲能量的殇能，有意思，”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那物体呢？”
　　只听见“咔哧”一声，眼前的树出乎意料地迎面倒了下来，他连忙躲闪，但另一棵断木接踵而至，不断挤压他的生存空间，就像在玩弄他一样。直到三棵树同时砸下，已经近在咫尺，他无处躲闪，不得已再次使用了殇能，扭曲了它们。
　　“看来物体也可以。”那个声音又传来了。
　　第一次快要崩溃，这次比以往的敌人都要强，这是他可以肯定的。光是闻到那一股溯能，他的神经就要粉碎了。
　　“不要再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
　　他叫嚣着，试图让对方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玩不过对方，如果他不出现，自己一定会在折磨中迎来死亡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殊死一搏了。如果用上他的能力，或许有机会逃离。
　　他慌乱不安地着看着周围，调动起身上的殇能聚集在手上，时刻准备着迎战。
　　直到那个人从阴影里缓缓走出，从容不迫。
　　居然只有一个人。柯林一直在关注着那个人的身后，没有别人了吗？
　　“何必急着喊我出来，”那个人悠闲不已，“今晚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好玩玩吗？”
　　趁着他说话，柯林赶紧向他发出攻击，只要殇能碰到他，至少有一线生机。只不过，他还是低估了这个人的能力。
　　只见他徒手接下了殇能，一瞬间，一股黑色的能量包裹了他赤红色的殇能，席卷而来，他连忙停止攻击，向身边躲闪，却被凭空出现的黑色墙体阻止，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黑色的滕蔓自脚底而起，将他紧紧的束缚住，藤蔓上的利刺没入他的身体，同时刻的刺痛叠加到一起，他痛苦到面部扭曲，无法动弹。
　　“挺好，如果太早结束，我也会很无聊的。”那个人轻笑起来，眼里满是兴致。
　　残忍的话语萦绕在耳边，缠在他的脖子上，他感到窒息。
　　“你到底，是谁......”他在模糊中瞪大双眼，试图看清那个人的面容。
　　“今天我心情不错，那就告诉你，”那个人看着他，“我是斯德。”
　　“呵呵......”原来是这个人，噬鬼们的噩梦。
　　真是......极致的倒霉。
　　“所以，你一个人在教堂里干什么？”斯德眯起眼睛，询问着他。
　　只是这个问题让柯林感到震惊，他没有回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一个人，那个明亮的教堂里，明明有教父和很多信徒，为什么这个人看不到。
　　“你看不到......我明白了，只有信奉祂的人才能看到！”他突然狂笑了起来，“是真的，教父说得是真的，只要信仰存在，我就会得到眷顾，然后变回人类......”
　　一定是这样的，他很快就有救了。祂要带来救赎了。
　　他已经学会藏起尖牙和竖瞳，伪装在人群里，就像他真的是人一样。
　　不，在祂的恩典，他快要实现愿望了，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人。
　　他还要走，还要逃，还有人在等他，等做完祷告，他就可以回家，拥抱他的妻子和女儿了。
　　不然他这段日子费尽心机的逃亡，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尝试奋力挣扎，红色的殇能从他身上涌出，可在与黑色藤蔓接触的瞬间被消解。
　　看到柯林还是那么有活力，斯德越发起劲。
　　想要一步步击垮柯林，让他粉碎，然而斯德也是这么做的。
　　“那么，当祂看到教堂里遍地都是死去的信徒，会作何感想呢？”斯德眼里的笑意不减，只是镀上了一层冰冷“他还会拯救你这个叛徒吗？”
　　“什么？！”柯林的瞳孔颤抖，满是惊恐，“你在说什么？”
　　“你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斯德轻蔑一笑，“那些信徒的死法很一致，就是被利牙咬断了喉咙，身上的血液也已经干涸。”
　　不要再说了......
　　“而这些日子出入教堂的只有你一个。”
　　什么都不想听。
　　“就像你的妻子和女儿......”
　　直到什么也听不见。
　　泪水从柯林布满恐惧的眼里流出，划过脸颊，然后坠落，坠落。
　　坠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去，然后被淹没，被吞噬。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他声音颤抖，做出最无力的辩解。
　　可事实就在眼前，如今他神色恍惚，只是反复说着一句话。
　　只要躲过追杀，就可以逃回家里，看到她们的笑脸。
　　只要忘记一切，他仍然可以坐在教堂里，心安理得地做着被饶恕的梦，。
　　宽容的教父会原谅我，虔诚的信徒会簇拥我，他们告诉我，这些都是另一个人做的，不是我做的......
　　他这样想着，在失控的狂乱中，扑向他们的脖子，撕咬起来。
　　他们身上，流淌着最香甜的甘霖，他尝过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