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上古记事》柳锁寒烟

15、无人之国（一）

　　空无一人的圆形角斗场，高耸入云的黑色高塔，宽阔坚固的石板大道，还有整树整树开得绚烂缤纷的纯白之花——传闻中的海外巫之国终于在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前，卸下它神秘的面纱。

　　只可惜这场邂逅来得太晚太晚，晚到盛极一时的上古文明只余只言片语的残卷，晚到曾经居住着神明后裔的华美城池沦为空无一人的鬼城。

　　巫炤站在开满大朵白花的古树下，觉得自己不像回归祖籍故里的游子，倒像是来参加葬礼的宾客。而下葬的，正是眼前这座城池。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这座孤悬海外的小岛，是西陵人力量的来源，却又在两千年前将他们无情驱逐。他以为体内流淌着神血的巫之民定然十分强大。作为人族中的最强者，即便不敌甚至战死在这里，他也必须表现得进退有据、不卑不亢，维护西陵人的颜面，却没料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没有战乱、没有天灾，所有建筑的外表都完好无损，护城的法阵仍在运转，可是里面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西陵祭司们的精神故乡，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怎么会这样？”连缙云也对这个结果感到震惊和失落。他原本想从巫之民口中打听到魔族相关的信息，可是如今这里空无一人，不仅最初愿望落空了，甚至连该怎么回到陆地也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缙云不死心，还想进入那些民居一间一间地查找是否有近期留下的痕迹，巫炤却摇头道：“别浪费力气了，你看那里。”

　　缙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矗立着两列高大的断头人身石像。石像身穿祭司服饰，手捧头颅，相对肃立，好像在夹道欢迎什么人或神，气氛肃穆又诡异。

　　“那是通往巫塔的神道，西陵也有这样一条神道，是全族最庄严神圣的地方，哪怕只剩下一个活人也会日日打扫，可现在那些石像的身上都已经有了积雪，说明这里的确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城里虽然人去楼空，但器物好像都还在，应该能找到一些文字典籍之类的东西。”巫炤思索着，忽然闻到一股腥臭腐浊的气息，展眼望去，却见草丛中匍匐着一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怪物。

　　那怪物形似鳄鱼，又似蛇类，上半身直立，拖着长尾在地上游走，手部生有利爪，头部是一个窄小的三角形，几乎看不出五官。身上笼罩的黑雾，乃是一股异常浑浊的灵力，隔着老远就已经让人十分不适。

　　“这又是什么东西？”巫炤皱眉道，他正思索着巫之国作为西陵的源头，里面为何会有这么多西陵不存在的怪物，忽然见眼前剑光一闪。

　　没有观察，没有迟疑，没有对陌生生物的恐惧与不适。缙云飞身跃起，一剑刺入那怪物头部，将它的脑子整个劈开，然后从喷涌而出的污血中掏出一颗黑色的菱形晶核，毫不犹豫地一把捏碎。

　　怪物软绵绵地伏倒在地，化为黑雾散去。整个过程不过是几次眨眼的功夫，干脆熟练得好像他已经杀过成千上万只这种怪物。

　　连巫炤都被这一连串果断决绝的杀伐惊呆了：“这是什么东西？”

　　“脏东西。”缙云冷笑道，一面回答一面将太岁刺进另一只下等魔的身体。

　　一刻钟以后，面对散落一地的黑色晶核，巫炤皱眉问道：“你说这东西是魔？”

　　“嗯。我在轩辕丘的典籍中看到过，这恐怕是最弱的下等魔，魔族里应该还有实力远在它们之上的存在。”缙云把那些魔核一一捏爆，只留下一枚让巫炤查看，那种腥臭气息他就是在轮回井里再走上三回也忘不掉。

　　在比他们生活的时代还要早远许多的远古时期，神、魔、仙、妖、人、兽六族曾经混居在同一片大地之上。其中神、魔的实力最强，仙和妖次之，人和兽是个人实力最弱小、种群数量最多的存在。

　　后来伏羲率领众神经由扶桑之木登天，蚩尤则率领众魔族归地，从此神魔逐渐消失在大地之上，已有近千年不再出现。巫炤杀过、抓过许多的妖兽，也曾经见过崆峒山广成子等仙人，但是见到神魔却还是头一回。

　　缙云环顾左右，神色凝重：“巫之国里竟然出现了魔族，难道这里已经不属于人界了吗？”

　　巫炤点头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古稣背上遇到的空间乱流吗，恐怕那时我们就已经穿越了人魔两界的界限。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找个地方生火住下，明日再入城探查。”

　　即便城内已经空无一人，但二人依然心存敬畏，不肯轻易惊扰那些华丽的宫城、庄严的巫塔，而是选择了河边一座普通的民居栖身。

　　巫炤睡得很不安稳。阴火虽去，被灼伤的魂魄却仍旧时而晕眩，时而隐隐作痛。虽然鬼师大人认为自己是战士，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一向养尊处优。□□有灵力支撑不会感到疲惫，但三天里穿越大洋的颠簸、潮湿的洞穴、恶心的怪物还是让他从精神上感到疲倦。

　　缙云怕有魔物偷袭，不肯入睡，只是抱着太岁倚在墙边打盹，半夜忽然听见床上的人坐起来。他连忙起身问道：“何事？”

　　巫炤道：“无事，只是有些口渴。”说着像往常一样施展术法，命令陶壶去屋外打水。

　　缙云觉得奇怪，往他额上一摸，惊道：“阿炤，你在发烧。”

　　“什么发烧？”

　　“就是生病。你生病了。”

　　巫炤发出一声嗤笑，巫之堂祭司向来寒暑不侵，即便是最年幼的司危也可以赤足在冰雪中行走，虽然他现在脑海中是有些昏沉难受，但也一定是因为这里存在某种隐秘的阵法或者特殊的环境，阻碍了灵力的运转，而不是因为生病这种可笑的原因。

　　巫炤下意识就想出言反驳，但是看到缙云眼中急切的关心。他又觉得好像没必要急于反驳。

　　嫘祖说缙云喜欢同情弱者，虽然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强者之所以被称为强者，就是因为他们具备某些弱者没有的品质，或是强大的□□，或是精妙的术法，或是高深的知识，为什么不去亲近这些强大美好的东西，反而要同情无用的弱者呢？

　　虽然不理解，但是他感觉到今天在洞窟里缙云悄悄摸他的头了。既然他这么喜欢别人变弱的样子，那我何妨伪装一下？巫炤于是说道：“好像是有些头疼。”

　　缙云果然上钩，又像在溶洞中那时一样将手里放在他头顶轻轻抚摩着：“先将就睡一晚，明天我出去找些药草。”

　　自以为骗到人的鬼师大人心满意足地睡着了。然而第二天他就笑不出来了——昨晚他还坚信自己的头疼和眩晕，是某种神秘阵法造成的，但是巫之民总不会无聊到设计出一种让人咳嗽、打喷嚏和冒冷汗的阵法吧？

　　缙云采药回来便看见鬼师大人跪坐在榻上，一面背身掩面咳嗽，一面怒气冲冲地向他强调：“我没有生病！！！”

　　缙云非常想笑，像是有一百只辟邪同时在用爪子挠他的胳肢窝，但是又怕一旦笑出来他恼了就更不肯吃药了，于是只好气沉丹田紧绷肌肉用力忍住了笑：“我知道你没有。这一定是因为阴火余毒未清的缘故，快把这鱼羹和千金草吃了，再运功调息。”

　　巫炤闭着眼睛审视他，像是在从各个角度把他切片观察，最后判定他确实没有嘲笑自己生病的意思后，巫炤终于被摸顺了毛，整个人放松下来，乖乖地喝了药吃了他做的鱼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