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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连我也算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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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菜?”
“对,种菜。小娃娃,你和我有缘,要不要跟我走啊?”
晏时初眸子轻眨,对上卢延庭蓄满笑意的灰瞳,唇角轻轻漾起一抹笑来。
“好。”
卢延庭开怀大笑,灰白的胡须被带着颤动不止。
他今日按惯例入京会见陛下,倒是又见着这小娃娃了。
昨日他人便在竹楼里。
他在石阶上所设的机关虽非大难,但其中构巧却也精细,但凡错拨一步,便是死局。
这小娃娃的沉着应对让他甚为意满。
卢延庭又抚了抚晏时初的发顶,继而双目一戾,冷喝出声:“是谁将我小徒儿伤成这般?”
庭中一静,听闻消息正赶过来的赵妡柔与侯老夫人面上皆是一僵。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异之色。
面前这位鹤发老翁,可是教出了两代帝王的传奇元老。
怎会看上晏时初这个小孽障?
赵妡柔面上端起谦敬的笑来:“卢老先生有所不知,初儿昨夜犯了事,他因嫉妒将胞弟推入冰湖中,故此才会受罚。也是叫他长些记性,日后兄友弟恭,不得再做出些残害手足之事来。”
“没错。”
侯老夫人板了板神色,冷睨一眼地上苍白如纸的小少年,好似那不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孙儿,而是路边的腌臜脏物。
“眼下我那可怜的心肝还昏睡着,他如此妒心生恶,怎配卢老抬举?怕是会辱没了您的门楣。我那大孙修儿却是很好,品行才学,那是一等一的没得挑……”
“行了!老夫我挑学生,连先皇都静默在一边候着,就不须你来教使了!”
卢延庭不耐地打断侯老夫人的话语,白眉一横:“竟然侯府给不了我徒儿公道,那老夫就去陛下那讨要一个。”
卢延庭说罢,转身就欲去拉起晏时初的胳膊,瞥见小姑娘双手将他护得紧紧,那双冰眸还在瞪着自己,一副随时要和他拼架的气势。
“再瞪可就成斗鸡眼了,小姑娘眼神好使些,你看老夫是在欺负他吗?”
陈阮紧抿着唇瓣,她不信这世上有莫名对别人发以善心而不图求回报的人。
察觉袖角被人轻轻拉动,陈阮低眸,对上晏时初的澄澈星眼,捕触到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暗芒。
她一怔,思绪百转,回记起昨日阿晏的突然离伍,稍加串联今日之事,便已明了什么。
晏时初轻推开陈阮护住自己的青袖,反身将被霜雪冻出红疮的双掌覆在冰冷的石纹砖面上,伏首行拜师礼。
“时初谢先生青睐,日后学生定然潜心习修,不辱先生门楣!”
“好!”
卢延庭弯身扶起晏时初的手,解下身着的薄外衫罩在他的肩上。声音骤然冷了几个度,半恐喝道:“若是日后你玩物丧志,食了今日之言,老夫我第一个打断你的狗腿!”
“是,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晏时初板正身形,抬起笑眼望向自己的恩师,眸中潋光粼粼,将一抹异光极好地潜藏其中。
好久不见啊,先生。
九十三阶上的入学考核,他前世便已通过。
卢延庭被他的笑颜晃得有些发怔,恍惚间,他似乎透过面前这张稚气未脱的脸,看到了那曾经的朝气少年。
“好!小初速随我进宫,老夫今日定要为你寻个公道!”
赵妡柔眼见卢延庭拉着晏时初就欲出侯府大门,心下恼极又带了几分慌意。
这老匹夫莫不是个眼瞎的?
放着她才武双全的神童儿子不要,偏去收这个绣花枕头。
只是眼下这事闹到陛下那却也不可,若是大查,难保她不会遗漏下什么蛛丝马迹。
赵妡柔涂着鲜红蔻丹的长甲轻抚过盘云髻,随在身侧的安嬷嬷当即明了她的意思。
她微偏头,戾眼射向跟在身后的一名丫鬟,那丫鬟浑身一颤,垂下眼去躲她的目光。
安嬷嬷无声冷笑,枯手如刀爪般狠掐住那丫鬟的腰侧,丫鬟吃痛,心知躲不过只得惶恐跪下。
“求夫人恕罪!是……是奴婢一时不察害小少爷跌进冰湖中,奴婢怕担责,这才妄胆构陷二少爷!”
“混账!”
赵妡柔听言,反手就给了那丫鬟一记耳光。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照顾主子不周在先,又使阴计陷害主子,永伯侯府容不得如此心思恶毒的人。安嬷嬷!将这蹄子仗打三十大板后逐出侯府!”
“是。”
安嬷嬷阴目剜向那哆嗦的丫鬟,反手拧住她的臂弯,拽着她就往后堂而去。
“求夫人开恩,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丫鬟哭啼了一路,赵妡柔只觉着烦躁。
“安嬷嬷,将她的嘴给本夫人掌烂!”
巴掌声响彻侯府前院。
赵妡柔面上扬起笑来:“卢老先生,陛下日理万机,这种家宅小事还是莫去叨扰陛下,我们侯府自行解决便好。”
“初儿,是母亲不好,听信了那恶婢的胡言,你原谅母亲可好?”
赵妡柔蹲身平望着晏时初,眸中满含温柔与疼惜,从袖中拈出一方丝帕,想为他擦拭唇角的血迹,却被一只青袖给挡了视线。
她眉心一跳,想起昨夜瞥见的那张脸。
赵妡柔不动声色偏眸落向她,眼下这般近看得仔细,这张脸确是和自己有着五六分的相似。
果真是那个贱人的种回来了。
那又如何?
难道她们以为知晓了那事,她就会怕了吗?
做梦!
赵妡柔唇角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将丝帕收回袖中,本来她也没打算真替这个孽障擦血。
侯老夫人见赵妡柔将错全揽自己身上,这才缓了缓神色。转眼睨向晏时初,方要顺势说上几句,可卢延庭已经带着晏时初迈出了侯府大门。
陈阮随着他们坐上驴车,一路往皇宫而去。
“坏了!”
赵妡柔忙拉住永伯侯:“侯爷,你快随入宫,万不可让他们一方乱嚼是非!”
*
殿内雕金嵌玉,五兽点漆金炉云烟腾袅。
晏时初俯卧在锦丝绒褥上,由着太医在他的背上抹着伤药。
殿厅大理云石桌上三盏香茶晕出绺绺雪白雾气,桌旁两人对坐。
一灰白半旧薄衫的鹤发老翁敛眉阖目,一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俊逸帝王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漫不经意地瞥向立在床榻边的青衣小姑娘。
“先生这是要再收两个学生?”
“一个,那丫头气傲得很,看不上我这老头子。”
晋安帝甚为讶异,这才凝神细看,少女身姿笔挺,一身青衣如雪中傲竹,淡漠却近乎重情。
“启禀陛下,永伯侯求见。”
“朕公事繁忙,让他在殿外候着。”
晋安帝不耐地摆摆手,太监应声“诺。”便要退下。
“陛下,既然他来见,不如就听听他是要如何赔偿我这学生,老夫午后就要西行,可没多少功夫能耗在这。”
“也可,先生请。”
晋安帝半扶了一下卢延庭,让他与自己同行。
“午后便要启程,且让这俩娃娃再叙叙话吧。”
“先生说的是。”
晋安帝将落向陈阮的目光收回,左右不过两孩子,想是不该加上男女大防这条规矩的。
晏时初趴在锦丝绒褥上,一双睡凤眼半垂,骤听见晋安帝那熟悉的声线,他半阖的眸底透露出一丝刻骨的恨意,如凛冬寒风,刺骨而寒冷。
“你倒是聪慧,连我也给算计在了其中。”
待太医为晏时初上好了药,殿内只剩二人之时,陈阮淡淡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听不出喜怒。
晏时初指尖一颤,抬睫直起身来,侧头望着那抹青影。
少女环胸半倚在雕滕刻金掌祥云床柱上,一双黑曜明眸微垂睨向他,面如天瓷凝白似雪,无有一丝杂质美而不妖,淡唇轻合,探不出半丝内里情绪。
“姐姐,我……”
“晏二公子!”
晏时初启唇方欲解释,却被进殿的小太监给拦住了话头。
“晏二公子,陛下命奴才来带您去御书房。”
小太监微弓着身子,笑得灿若菊花,要知道能和陛下认同恩师的,就算看着是烂菜叶子,那也必是吾等俗人看不出的玉翠瑙石。
晏时初抿唇,只得先随小太监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永伯侯屈膝跪在案前,直至晏时初觐见,晋安帝都没有要让他起身的意思。
“永伯侯,朕方才同你说的,你可明了?”
“微臣明白!小儿此次同卢老先生西行所需银钱‘五百八十九两黄金’皆由微臣府上所出,且让贱内与家母向初儿道歉。”
永伯侯暗咬后槽牙,这皇帝哪是为那孽子出气,分明是逮着机会要吞他的金银!
晋安帝薄唇轻勾:“平身吧,午后朕的恩师便要启程,你备好就在在践水河畔候着,念侯老夫人年事已高,朕便免了她的歉罚。”
“谢陛下隆恩!”
*
晏时初急回养伤的寝殿,却见不着陈阮的身影,眸光一转,便移步往出宫的方向寻去,果真望见那将步出宫门的青影。
红墙黛瓦,墙内固然衔金荣贵,奢靡迷眼,但后半生只得仰望这高墙内的四角天际,着实窒息。
陈阮慢步走着,由宫女一路引着离宫,心中所想是前世书中所载记的后宫嫔妃人生。
“姐姐!”
陈阮脚步一顿,转身回望,便见一少年奔向自己。
“阿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