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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溶起字,姐妹初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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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芃苒姑姑。”梁春溶忙起身相迎,“您回来了!”
“昨日刚回。”纪芃苒笑着答道。
“圣姑,河东之行如何?”纪佩瑶关切问道。
“运气不错,按医典上所说的斑蝥生于河东川谷,在沁州江畔找到了莞青。”
纪芃苒语气松快,“与百越带来的金香草一同入药,洛茹的病总算能好起来了!”
“莞青?不是班蝥吗?”梁春溶疑惑问道。
“小阿灵,一看你就没用功钻研我给你的医书。此虫多变名,主疗皆相似。二三月在芫花上,即为芫青;八九月在豆花上,即为斑蝥。”
老人出声解释道。
“莫婆婆!”梁春溶惊喜唤道,“您也回来了!”
“哎哟,一个想学医术的都没有,老婆子这身手艺,要没落咯……”
莫三姑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在门前,假意叹道:“往后身子骨不中用了,想配点药,都找不着个人帮帮我这老婆子……”
闻言,梁春溶忙上前搀扶住莫三姑:“您别伤心,我现在就跟您过去配药,好好学习医术!”
“小阿灵,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两人拐过连廊,话音越飘越远。
纪芃苒望着一老一小远去的背影,调侃道:“三姑也只有在阿灵和洛茹面前,才温柔随意一点,这一路上啊,可没少挑剔。就这一点莞青,可是弃了百株才挑出来的。”
“妘大人的病,三姑最为上心。再说,圣姑自己也不枉多让。”
梁知予笑着回道,纪芃苒莞尔一笑。
“对了。”梁知予提醒纪佩瑶,“司帛大人,阿灵的生辰快到了。”
大景朝所在的整个华夏大地都十分看重二十岁成人礼,需大办典礼昭告庆祝。
纪佩瑶应下,又问:“按习俗,阿灵二十岁要长辈起字,主君可想好了?”
梁知予摇头,刚要答再想想。
“不若,仑灵二字,可好?”纪芃苒微叹一声,提议道。
仑灵,一下子把三人拉回那个雨夜。
男子儒雅的嗓音,穿越二十年的遥远时光,悠悠传来:“金光银霞候仑灵,就用春天的名字吧……”
哀痛涌上心头,梁知予一时竟有些哽咽。少顷,他舒缓好情绪,点点头:“好,就用仑灵吧。”
三月初九,梁春溶笄礼宴,梁府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吉时已到,梁知予简单致辞,担任成人礼赞者的纪芃苒以盥洗手后,梁春溶于连廊帘后走了出来。
行至宴厅中央,她不卑不亢地朝宾客行礼作揖,随即正坐在席上。
大景朝成人礼,需成人者从君子六艺中挑选一样当众表演,是为考察此人礼仪、才艺等是否合格。
梁春溶选的是君子六艺中的琴。勾挑琴弦,泛音淙淙,一曲《平沙落雁》从指尖缓缓流出。
指法翻飞中,宾客们听得如痴如醉,暗地里不住点头,不愧为梁府独女,礼仪才能样样出挑。
曲毕,纪芃苒上前,拿过放于旁侧侍女手中托盘的檀木梳,象征般轻轻梳几下,并没弄乱花了半个时辰绾好的发髻。
侍女递过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支温润含蓄的和田青白玉礼笄。
纪芃苒小心地将礼笄插入发髻中,退后一步,朗声道:
“礼成!梁氏春溶,称字,仑灵。自此,梁氏春溶,成人!”
“望,正衣冠,明事理,克己勤敏,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1],不负长辈父母期望,不辱君子之风。”
“仑灵,谨记。”
宴会开始,走斝传觞,弦歌吹舞,座位邻近的人们假笑着相互吹捧,借机拓广人脉,无人在意宴会的主角。
梁春溶趁机离席,到后院僻静处,一屁股坐在青釉鼓凳上,又悄悄松了松腰带,毫无形象地塌下紧绷的身子,她总算舒了口气。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笄礼完成后,梁春溶按习俗换好衣裙,作为一个“成人”形象再次出席。
上穿鸭卵青色蚕纱圆领衫,外罩件嫩绿对襟宽袖长褙子,下着一袭黄罗银泥五幅破间长裙,整套礼服衬得梁春溶光彩照人,仪态万方。
然而她不常穿此类大袖长裳,觉着十分难受。
勉力完成整套流程后,梁春溶趁着他们相互攀附人脉时,顺了只烧鸡偷偷溜了。
如今,她将藏于身后一路的烧鸡拿出来,咽了咽口水,大快朵颐起来。
“什么味道,好香!”
梁春溶手一哆嗦,才吃了一半的烧鸡“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的烧鸡!”梁春溶盯着染上尘埃的烧鸡,发出一声惨叫。
李南华也瞧见掉在地上的烧鸡,讪讪一笑。
“是谁!”
梁春溶满眼怒火的抬头,李南华也认出这是今天宴会的主角。
梁春溶虽不认得李南华,可瞧她配饰简单却一身华贵的料子,想来是个来头不小的,不可轻易得罪。
梁春溶盯着李南华,心里思忖着对策。
而李南华讶异于方才举止端方的梁家小姐,私下竟这般豪迈,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好一会。
此时,因李南华走得太快,慢了一步的怀庄打破了尴尬。
“小姐,你等等怀庄…”
怀庄气喘吁吁,瞧见梁春溶,忙整理下稍显凌乱的衣裙,这才端庄行礼。
“见过梁家小姐。”
一个使女的礼仪都能如此妥帖,看来确是大家之人。
梁春溶暗自思索着,问道:“你们是哪家人?怎么从未在陈留见过你们?”
“方才实在抱歉。”李南华歉意一笑, “在下乃陇西李氏的李南华。”
“梁春溶,幸会。”
没曾想,竟是盘踞陇西,镇守边关的李氏宗族之人。
李南华尴尬地指了指地上: “你的烧鸡…”
“小小烧鸡,何足挂齿!”梁春溶大度摆手, “我再拿便是了!”
陇西李氏,那可是世家宗族,功臣之后,不可得罪。
实则很小心眼的梁春溶腹诽道。
两人话毕,又沉默下来。
李南华性格爽朗,沉默是因为刚害得人家吃不成烧鸡。即便对方不计较,她也不好先找话题,故而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梁春溶则在衡量李氏的势力,不由在心底暗暗咂舌。
世家大族,手握兵权,怕是连前朝杀伐果决的景文帝都得掂量。
不过,这种世家大族,会不会规矩很多…
“除却族内长老到场的重大场合,我们家还是很不拘小节的。”李南华答道。
梁春溶吓得心一跳。
该死…她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毕竟我们武将出身,陇西还有大片戈壁与平川,可以自由地策马奔腾,没有这么多规矩。哪像陈留,什么都不能干,还得被祖母勒令要处处谨小慎微。要不是为了贺岁…”
李南华憋坏了,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起来。
“小姐,老夫人的话,谨言慎行…”
怀庄听到李南华话中有妄议圣上之嫌,不安地看了眼梁春溶,扯了扯李南华的衣角,低声提醒。
梁春溶却笑了。
她最喜欢别人说大景朝皇帝不好,京师陈留不好。
确实不好,一点都不好。
陈留是繁华富贵,这里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生活仿佛一瞬间便可令人迷失。
可再好,哪里比得上家乡啊。
梁春溶一直憧憬着,梁知予他们描述的那个故乡。
那个魂牵梦萦的家。
她附和道:“我虽长在陈留,可我也觉得陈留规矩多,需小心留意的人也多。”
“说不定啊,某天在道上不小心撞到个人,都是能令陈留震上一震的大人物。”
梁春溶开玩笑道。
一语成谶,不过,这是后话了。
难得有人认同她,李南华眼睛一亮:“我祖母便是如此叮嘱我与兄姐的。”
“老夫人也是为你们好。”梁春溶微笑附和,“我也喜欢骑马,可一直没有机会学。”
“真是知己啊!”李南华激动得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梁春溶一僵。
别计较,这就是个没脑子的傻丫头。
真好骗,他人随口一句话,便引为知己,当心哪天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梁春溶这般想着,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是的,这是梁春溶既"不好得罪"后,对李南华的第二印象。
“不知为何,我一见到你便觉十分亲近。”
李南华留意到梁春溶的僵硬,忙放开手,懊恼道,“竟失了分寸。”
梁春溶一愣,李南华这么一说,她也有这种感觉。
似是故人来。
但她很快莞尔一笑:“没关系,我很喜欢你的性格。”
傻乎乎的,好骗得很。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李南华爽朗地笑了声,“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梁春溶有些意外。
朋友?
身负秘密的她,还能有交心的朋友吗?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反正,是李南华先找上她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
毕竟,谁会拒绝,背后势力不小又单纯好骗的朋友呢?
“那我以后就叫你仑灵了!”李南华高兴道。
“你的名与小字都极有韵味!”李南华感叹道,“尤其是小字。”
因为那是,饱含着两位父母,对孩子全部的期望……
“那你呢?”梁春溶沉默了一瞬,笑问。
“我的小字叫自怡…”
“小姐,夫人派人来寻了。”
怀庄打发了李三夫人陈氏派来传话的侍女,过来提醒道。
李南华只得跟自觉一见如故的梁春溶道别。
临了,她认真道——
“仑灵,李自怡,要记得我,下次见!”
“小姐,您方才实在太冒险了。”走远后,怀庄忧心道,“老夫人虽让我们来参加笄礼宴,还说梁大人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可归根到底,这毕竟是我们到来陈留城后,第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举办的宴会,消息传遍陈留,不去不好。”
“梁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秉性如何,一概不知。您如此毫不设防,甚至大肆谈论贺岁和抱怨陈留,万一被扣上一个妄议圣上的罪名。”
“李家本就树大招风,若传出去,怕是更惹圣上忌惮。”
怀庄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不会的,我能感觉到,她是个很好的人。”
李南华出神道,“怪了,隔得远远的没感觉。离近了看见她,有种…我们本就一体的感觉。”
“小姐!”怀庄恨铁不成钢,“知人知面不知心!”
“梁大人是个好官,他女儿又能坏到哪里去。”李南华安慰道,“爹爹说过,圣上是个仁慈宽容的君主,不会计较这么多的。”
怀庄无奈扶额。
她的小姐,被李家保护得太好了。
也不知为何,老夫人他们都很纵容小姐的这份天真单纯,似是希望小姐一辈子,都能这么无忧无虑,逍遥快活。
“又去疯玩了?”李家三夫人陈氏嗔怪道,“厅堂没看见你,派人去寻了,问了不少人,才晓得你这丫头原是跑去人家后院了。”
“也不跟娘知会一声?害得娘担心。”
“娘,对不起。”李南华晃了晃陈氏的胳膊,撒娇道,“我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们面上的笑都好假。”
陈氏连忙捂住李南华的嘴。
“你啊…”陈氏用指尖轻点了点李南华的额头,无奈地笑了。
“果真还是个孩子,空长岁数了。”
李南华皱着鼻子笑着躲了过去。
“真笑假笑又有什么所谓呢,成年人的世界,都是需要面具的。”
“娘倒是希望你永远都像个孩子。不知不觉,自怡你都长这么大了…”
陈氏拍了拍李南华的手,眼圈泛红,轻叹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氏却好似仍停留在李南华还是个呀呀学语的孩子,亲昵地扯着陈氏的袍角,含糊不清地喊出第一声——
“娘…”
只一声,便让陈氏热泪盈眶。
养一个孩子真的很难,要悉心教导,要操不完的心,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可又好似只是一眨眼,李南华便从摇篮里要哄睡的婴儿,突然,就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长成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娘,我交到了一个朋友。”李南华见陈氏眼圈泛红,忙扯另一个话题。
“噢?是哪家小姐啊?”陈氏果然来了兴致,想到李南华不拘小格的性子,又加问一句,“亦或是谁家公子?”
“娘您绝对想不到。”李南华卖了个关子,“正是这梁府小姐,梁春溶。”
“她不是应该跟着纪夫人宴客吗?”陈氏好奇问道,“你们如何认识的?怎一会的功夫,就交上朋友了?”
“娘我跟您说,仑灵她可有意思了,真是我的知己…”
李南华一五一十地把后院刚发生的事告诉陈氏。
“居然有人认同你那些在陈留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话?”
毕竟身处兵权在握的世家,陈氏想得更多,但她没表露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也没想到。”李南华笑容灿烂,“她可是我来陈留后第一个朋友呢。”
“既如此,恰巧这时节府里的牡丹和蔷薇都开了,不若过几天,邀她来府里赏花,你们也好多说说话。”
一旁一直静静地听着她们母女俩聊天的朱氏,与陈氏对视一眼,笑着提议道,“刚认识的朋友,总有许多话说的。”
“大伯母,您想着真周到,我回去就给仑灵她写帖子。”李南华闻言,喜笑颜开。
她和仑灵很快又可以见面了。
可惜陈留不能策马过街,不然就能带仑灵学马术了。
李南华遗憾地想着。
宴会结束,宾客散去。
陈氏让李南华和怀庄坐一辆马车回府,自己则和朱氏一辆。
“阿怡心性单纯,那梁府小姐只得匆匆一面,实在无法窥得品性如何,还是你想得周到。”
陈氏坐上马车,朝朱氏叹了口气。
“你也别太担忧,过几日,自见分晓。”朱氏宽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