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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齐恒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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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丫头高兴坏了,可别惊着你父亲。”傅老夫人到底见过世面,忙命竹枝将云和月扶起,云清许久未见幼女,此时心里亦是酸涩的,再加上皇帝方才一席话,不禁对眼前的云和月更添上几分愧疚。
于是一席人簇拥着云和月和云清进了正厅,坐定后,便有侍女端着饭菜鱼贯而入。
“这八宝鸭子做工繁琐,月丫头有心,惦记着你爱吃,命人一大早从庄子里送来的新鲜鸭子,再用盐蒜抹匀腌制了足足两个时辰,你今日可得多用些。”傅老夫人赞赏地看了一眼在席中安排打点的云和月,一旁的云和影脸上表情如旧,甚至端起杯盏含笑敬了云和月一杯。
云家出身沙场,并不同其他旧式贵族一般讲究繁文缛节,在用膳这件事上,云清和傅老夫人表现得尤为随和。
“月丫头大了,也是该学着如何管家了。”
云清顺着傅老夫人的话柄一提,那厢云和影便站起身来,道:“姨娘方才已将管家钥匙并令牌交还给大姐姐了。”
“嗯,她倒懂事。”云清随口赞了一句。
傅老夫人闻言,脸色沉了沉,云和朗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的动作却放缓了,若有所思。
云清和于氏虽为云老侯爷安排,但婚后感情深厚,相敬如宾,他原是一根筋的人,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朝中有人为着巴结他,送了不少美人娇妾,他是一概不收的。
唯有这周氏。
那日他应酬喝得醉了,因惦念于氏有孕,不愿打扰,便打算宿在书房,朦胧中似乎有人替他擦拭身子,宽衣解带,再醒来时,只见周氏卧在自己身侧。
周氏原本就是于氏的陪嫁丫鬟,被主人家收用了,表现得也还算镇定,只跪在于氏眼前,连声说着,奴婢是小姐娘家带过来的人,自然对小姐忠心无二。性子温顺的于氏也不愿夫君为难,只得点头认了,三月后,于氏产下云和月,却落下了病根,不到两年便去了。
思及此,他望向月影二人的眼神又温和了些。
“我还记得大姐姐上月去白马寺进香时,武安侯夫人还特特邀了大姐姐年后一同去赴武安侯的宴呢。”
云和影笑意盈盈,倒勾起傅老夫人一桩心事:“这武安侯夫人的小儿子,去岁进的考场,似乎也是上了榜的,武安侯唯有这一子,倒是上头有两个姐姐。”
“其中一个嫁去了淮南王府当了世子妃,另一个长我妹妹一岁,至今待字闺中。”云和朗给自己倒上一杯满满的酒,随口答了一句,怎料满席的目光皆往他身上探去。
“我还记得啊,那秦家二姐姐,长相秀丽,礼仪也是武安侯夫人特特请了宫里的老嬷嬷手把手教出来,比公主也是不差的。”云和月戏谑地看了一眼云和朗,“虚长了我一岁,便是小大哥哥一岁了。”
“你这丫头。”
云和朗作势要过来掐她脸颊,云和月笑嘻嘻地往傅老夫人怀里躲,一面躲一面笑道:“祖母您看,大哥哥恼了。”
于是满室又笑作一团,云清见儿女和睦,自然心中欣慰。
傅老夫人最疼爱云和朗,上一世云和朗便是由傅老夫人做主,娶了当时武安侯府上的二小姐,秦素望,只是......
当时的云和月已经嫁入晋王府,只一心忙着讨好齐桓,何况她同云和朗自小感情并不深厚,兄妹二人鲜少来往,只是听齐桓无意中提起过几句,秦二小姐的脾气性格同大舅哥不大相合之类的话。
可究竟怎么个不合法,她浑然忘了问。
“要说起这金陵同我一般大的闺阁小姐呀,我倒是觉得,谁都比不上徐姐姐,但凡是谁来了,我都是这一句。”云和月又往傅老夫人怀里钻了钻,用以掩盖眼中满满歉意。
既然上一世云秦两家联姻,云和朗过的并不痛快,那么这一世......
“金陵贵女众多,想来也不着急。”云清登时明了云和月话中含义,他倒不担心他的大儿子,云家门楣摆在那,只要云和朗不心气高到想去尚公主,大抵于婚姻一事上,都不会有太多的阻碍。
眼前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的目光缓缓放到了云和月身上。
皇帝身子虽硬朗,但膝下五子均已长成,将来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齐桓他是见过的,人品样貌才华学识,无一不出众,可他到底是天家人。而近来他又与现如今圣宠最盛的端华贵妃走得亲近,隐隐有了互相扶持之势。
云和月嫁入晋王府,究竟算不得上上之策。
云家的前程,本来也无需系在一个女子的婚事上。
他打定主意,当下就冒着龙颜震怒的危险回绝了元帝。
“孤这个儿子,性格怪得很,其他的皇子上赶着求孤的恩典,唯有他诸事不求。”元帝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年中弘虽为孤伴读,但孤还是同你交情最深厚,儿女的事,原不该强求,你待往后看吧。”
一席话说得云清心里没底,可却又不好直接问云和月,究竟是在何时同齐桓扯上了关系。
而同样疑惑的,还有此时正端坐在厅中的云和月,云和朗方才又偷偷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别顾着笑我,我还得等两年呢,你可是等不得了。”
傅老夫人今日开心,喝多了酒,便先行回了院子,云家人丁不旺,几个小辈又托生在不同的娘胎里,自不太亲近,云和影待了片刻,也感无趣,便也带了伺书回了梨香院。
待众人散后,云清方叫住云和月:“你来我书房一趟。”
云和月心里暗道不好。
原本依着云清对她的宠爱,她完全可以随自己心意选一个如意郎君,只要她不趟齐桓这趟浑水,她完全可以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做她的云家嫡女。
可是,齐桓此人心机深沉,此番他冒着被元帝忌惮的风险请了端华贵妃求亲,一来的确给了云家十足十的面子,让人挑不出一点错,云清就算要回绝,也占不到理,还得赔上云和月的声名,二来,联合后宫得宠妃子求娶手握重兵的将领之女,但凡是个有些头脑的君主,都不得不留一分疑心,何况元帝二十七岁登基,也是在皇子争夺中浑身浴血爬上来的。
齐桓兵行险招,似乎弊大于利。
“你哥哥可同你说了?”云清悄悄叹了口气。
可云和月还是想不通。
齐桓的这些个心意,这些个诚意,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兵权?上一世她虽拿着这个作为要挟强行嫁给齐桓,但是他万万不会傻到自己向元帝开口;为了她?
云和月胸口闷闷地,俯下身剧烈咳嗽。
“月儿!”
再睁眼,已回到自己的院落。
贸然重生,她一开始虽惊讶,但细细捉摸,这一遭自己的身子骨莫名得孱弱,早晨请安时明明比其他人穿了多一倍的衣服,却还是四肢僵劲。
世事万物,无非遵循一个道字。
想来,她此番的缘法,并非遵循天理。
她这觉睡得久了,醒来时碧桃告诉她,云清已去上朝,云和朗业已去了练兵场。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云和月神思倦怠,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却见身后半分动静也无,便知碧桃还站在原地不动,“可还有事?”
“那个,四皇子听闻小姐病了,亲自上府来,待小姐醒了,让我把这个交给小姐。”
“不看,扔了。”
碧桃仔细摩挲着手中的蝴蝶玉簪,她虽是家生子,但自幼跟在云和月身边,看了不少好东西,可自南边叛乱频起以来,这样好成色的玉,已是少见。
“小姐......”
“不看,扔了,下次他再要来,便说我死了!”
碧桃生恐云和月再度昏厥,连声答应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齐恒,云和月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他不是没有对她好过,否则,她也不会那么死心塌地得为他筹谋。
那些两个人互相依偎的岁月里,她也是一心一意,把他当成夫君对待的。
她至今想不明白,两人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齐桓的小厮很惆怅,非常惆怅。
堂堂皇四子,上门去看望,连人都没见着就算了,眼巴巴送去的礼物,到现在都没回音。不过齐桓本人对此却不发一语,只是脸色阴沉了一个早上。
“那云小姐,太不识抬举了!”
于是那日夜里,他们几人酒饱饭足后,便凑在小厨房里讨论起来,“要我说,云家门楣虽高,我们皇子到底是皇家,娶来当个侧妃,已是很给云将军面子了。”
“那可是正妃,亲自求娶的正妃。”
于是,随着晋王府的小厮这么一吵吵。
第二日,整个金陵城都知晓了,齐桓对云家嫡女情根深种,竟不惜放下身段,亲自求娶,听闻其染病,上门看望却遭拒。
一时间,金陵城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开始沸沸扬扬。
云和月在家老老实实养了两日,到了第三日,那原本被她推了宴的武安侯夫人竟亲自上门来,虽话里话外说着,是来探望传闻中染病的云和月,但临走时,还是郑重地又递了一封帖子。云和月一直分辨不出来,她和齐桓这一段关系中,武安侯夫人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若说,她是为着自己的幼子,同身份地位相近的云和月往来,那么此番她同齐桓之事已如板上钉钉,她还要来趟这趟浑水?
如若不是。
那便是想借齐桓的东风。
云和月思来想去,唯有一探究竟,才能懂得这其中关节。
“和月必定不负夫人厚爱。”
得了许诺的武安侯夫人乐津津地又嘱咐了她好大一通关于照顾身子注意休息的话,便离开了。
“小姐不是还让碧桃姐姐备了礼,要回了那个武安侯夫人吗?”
抱棋捧了蜜饯站在床前,云和月饮尽碗中苦涩的药汁,取了一块含在嘴里:“她那样殷勤,我猜想,大抵武安侯府有人想见我,或是有人想借着武安侯的名义,见我一面。”
武安侯府的宴会定在两日后,云和月少不得打扮一番,又提前一天传话给了云和影,只说武安侯夫人设宴,邀了她一同前去。月影二人甚少同时出席一场宴会,大虞虽并不很看重嫡庶之分,朝中也有重臣出身不高,但云和月之所以能得金陵大多世家青眼,除却她云家嫡女的身份之外,更要紧的,是她还有一个足够强势的外族家。
江南于氏,由太祖那朝起便赫赫有名。
云和月冷眼看伺书为云和影系上斗篷,既然你和齐桓两情相悦,何必等到他登基?我今日便成全了你们。
武安侯府世袭三代,子孙皆入朝为官,是金陵城中极少几个风评好的世家,武安侯在朝中仍担要职,此番宴会阵仗极大,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都收到了帖子,于是便有人说,武安侯夫人此举,是因着去岁刚中了举的小公子所办。成家立业,自是先成家,后立业。
云和月环顾了几眼,并未看到徐长汝,想来徐家对女儿亲事有新的打算,自是不凑这热闹。
有好事者看到云和月,不免上下打量几眼,却又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毕竟她性子娇纵,身份却又尊贵,更兼是未来的晋王妃。
“姐姐,你走得慢些。”云和月领着云和影一路绕过武安侯府的长廊,“姐姐,再往前走便是男眷所在的地方了。”大虞民风开放,但到底男女有别,尤其是上位者,自然愈发注重声名,因此,每次设宴,主人定会将男女眷分开安置,设置一条长廊为界。
“我自然知晓,你便在这略等等我,我同武安侯夫人取个东西,再来找你,伺书,照顾好你家小姐。”云和月停在长廊中间的一处凉亭。
上一世她便是在这武安侯府闲逛时误入这处凉亭,正好遇见了当时独自一人的齐桓,那人当时是怎么和自己说的呢?
云和月返回时一路在想。
“在下齐桓,竟不知,云小姐也在此。”
是了!
云和月忽停下脚步,这便是齐桓当时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也就是这样一句话,让自己赔上了余生。
等等!
电光火石之间,云和月忽然反应过来,可双腿已然不听使唤,只听得身后人缓缓走近:“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