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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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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和月再睁开眼时,碧桃正端了一盏红枣茶走进,见她醒了,忙笑嘻嘻地走上前来,道:“小姐今日起得倒是早,老爷今儿回来,小姐可是想父亲了?”
屋子里炭火烧得十足,云和月裹在红锦团丝锦被中,闷出了一头的汗。
碧桃见状,忙放下手中茶盏,几步掀开暖阁珠帘,向外唤道:“读琴,小姐醒了。”
屋外便有一声娇俏女声应了句是,栖梧轩中顿时热闹起来,不多时便有一列女使鱼贯而入,碧桃站在最前面,云和月只怔怔看着眼前的熟悉又陌生的脸,顿了片刻,涩声问道:“我是谁?”
碧桃只当她傻劲儿又犯了,一面打湿了帕子替她擦拭着纤细白皙的手指,一面回道:“小姐可是睡糊涂了?这放眼金陵千八百的闺秀里,还有谁不知道云家小姐呀。”
云和月终于醒转过来,也许是上天见她一世辛苦,才特意让她撞破齐桓同云和影的奸情,她性格刚烈,怎能忍受夫君同胞妹厮混,心灰意冷之际,这才从凤栖宫一跃而下,原本以为,红颜已成枯骨,尘缘往事尽断,却不料命里还有这一番机缘巧合,让她重新来过。
云和月攥紧手中帕子,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上一世我为了你,不惜搭上母族荣辱,只求你能对我一心一意,最后却换来你与胞妹厮混,这一世!
“齐桓,重生一世,我绝不再被你利用。”
晨起时的小插曲在碧桃这已属见怪不怪,毕竟上一世少女时期的云和月也是咋咋忽忽想一出是一出的模样,以至于云家在金陵声望虽高,却甚少有人打听云和月,云和朗常背地里同云将军担忧这妹妹的归处。
人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云和月长到十五岁,可算是开了情窦,这对象家世也算顶顶上乘。
皇四子,齐桓。
只可惜,襄王无心,神女有意。
悲哀,太悲哀了。
可云和月不是别人,她是大虞正一品镇国大将军云清嫡女,齐桓虽为皇子,但手上无兵无权,有个得力的岳家,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也因此,在云和月于武安侯府偶遇了齐桓之后,一颗心便牢牢挂在他身上,疼爱幼女的云清,在那年秋天向元帝求了恩典,一旨圣意将云和月抬进了当时的晋王府。
从王妃到皇后,这条路她走了十三年,多少金陵闺秀在背地里羡慕她,嫉妒她,讥讽她,这些她都不在意。
彼时彼刻,她心里只有一个齐桓。
“再过两日就是年节了,将军今日回金陵,大抵会先进宫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此时的云和月已经在碧桃的伺候下穿好衣服,因着年节将至,穿得格外喜庆,时新的朱红色袄裙,斜斜插了两只绢花,云和月开春就要满十五了,碧桃给她添了一只珊瑚簪子,细碎的鬓发被规矩地往上挽起,又在额前插了一只流苏夹子,“小姐可别跟二小姐再闹起来了。”
碧桃口中的二小姐,便是上一世在紫宸宫和齐桓交颈而眠的云和影。那原本是云夫人的陪嫁丫鬟,歪了心思一朝爬上主人床榻而留下的后代,无奈当时云和月心思浅薄,一心只想为母亲出气,堂堂一个云家嫡女,为争一时口舌之快,却在金陵众女眷中,实打实立下了苛待庶女的罪名,得不偿失。
“你放心。”再要见到往日旧人,云和月心绪沉重,恍若有巨石一块块踏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碧桃,我记得,上月同祖母去白马寺进香时,武安侯夫人是说,年后想邀我一同饮茶。”
“是有此事,当时小姐答应得爽快,回来后还开心了好几日。”碧桃一面替她披上大氅,一面取过小丫鬟手里的暖手炉,“可是在思索带什么礼去?”
“我记得去年父亲送了我一对玉镯子,成色极好,夫人幼女和我年岁相仿,到时便遣人封好了送去,我便不去了。”云和月接过手炉,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碧桃忽觉得眼前人和往日有些不同,但一时说不上来原由,只觉得眼神太过沉稳,不复往昔。
因今日起得早,梳妆时虽磨蹭了一会,所幸并未迟了请安的时候。
傅老夫人是云清生母,康乐侯府嫡女,当今圣上幼时的伴读便是如今的康乐侯,傅老夫人一母同胞哥哥的嫡子,云家现如今的辉煌,除却云清自身足够骁勇善战之故,也借了不少傅老夫人母族的东风。
“月丫头来了。”傅老夫人刚接过云和影端过来的茶,见云和月进门,忙招了招手示意她向前,“昨儿碧桃来报,说你病了,我还当你今日不来,午后遣竹枝去瞧你呢。”
傅老夫人和云老侯爷相遇于幼时,二人恩爱一世,后院中不曾有别的女人,因此十分瞧不上云和影的生母周氏,连带着也不喜欢云和影,但凭她日日早起请安,平时随侍,甚至一月能有十几天都待在傅老夫人所在的寿康堂伺候用膳,都始终不得其好脸色。
云和月抬头对上其关怀眼神,不禁心下沉痛,上一世自己执意嫁给齐桓,反对声最大的不是担忧齐大非偶的云清,而是眼前这位端坐于上座,身体硬朗,鹤发松姿的老人。或许从她动心的那一刻,这位经历过两朝君主更迭的老人,便早已窥探出颠簸的将来。
思及此,云和月的态度便更柔和几分:“劳祖母挂心,孙女昨日吹了风,已服过许太医的安神方,今日便好了不少。”
云和影正伺候傅老夫人用茶,见她二人寒暄罢,方压身福礼道:“大姐姐早。”云和影今日也穿得喜庆,头上虽未带招摇发饰,但用的料子首饰皆属上乘,“昨日便想前去看望,姨娘说大姐姐恐着了风寒不乐意见人,让我缓几日再去。”
云和月看着她那张含羞带怯的脸,怎么都无法将她和那日在紫宸宫看到的那个衣不遮体的女子联系起来。但此时显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早年间因心疼母亲,对云和影颇为苛刻,故在京城中名声不好,此番必不可重蹈覆辙,忙换上一脸笑意,做足面上功夫:“二妹妹早,”
傅老夫人脸上笑意更浓:“你今日穿得讨巧,祖母看着也欢喜,你父亲方才派人来报,领着你哥哥进宫谢恩去了。”
云和月不疾不徐地起身,云和影方才奉的茶被搁在一旁:“近日雪下大了,茶凉得快,孙女前几日和徐姐姐一同读书时,她家的新茶好喝得紧,特特要了来,今日正巧带给祖母,碧桃。”
话音刚落,便有碧桃捧着一盏新茶走进,云和影的脸白如纸,傅老夫人转过眼端详她的脸色时,云和月已接过碧桃手中茶盏,亲自奉上,“祖母,您待尝尝,权当是孙女的心意。”
云和月虽平时和云和影不算和睦,时常拌嘴,但也不曾这样落过她面子,碧桃担忧地望向眼前身量尚不算长成的少女,但是!好奇怪,看小姐这样明目张胆地给她下绊子,竟然有点暗爽!
云和月显然不知道碧桃心中此时的小九九,她只一面捧茶给傅老夫人,一面盯着云和影怯弱的脸。
往事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闪过。
直到从凤栖宫一跃而下时,她才恍惚想起,说齐桓传她去紫宸宫的,是个脸生的宫人,她原先的贴身侍女碧桃,已在当年的诸子夺嫡中死在九王所派来暗杀齐桓的刺客剑下,那时的她,孤立无援,岂不任人摆布?!
当年云和影在她嫁入晋王府时便听从云清的安排嫁给了晋王手下的得力将领,官职不低,前途大好,身家殷实,这门亲事对于当时的云家庶女云和影来说,也算是高攀了。
“这样,我就能和大姐姐一直在一块儿了。”彼时得了皇帝赐婚的云和月正意气风发,连带着对云和影都温柔了不少,还拿着于氏的陪嫁,给云和影添了足足的一箱嫁妆,她甚至因着当初求嫁时云和影的劝和为之前对她的冷待道了歉,全然忘记了其生母是如何欺骗善良的于氏,趁着其孕期爬上酒醉的云清的床。
“是不错,徐家女儿我是见过的,她那性子,寻常人可要不得她的茶,还是你有本事。”雪顶含翠何其难得,而更难得,是这份以茶相赠地情谊,金陵这么一寸三分地,多的是身份尊贵的闺秀,徐长汝和云和月关系好,是摆在明面上的,摆在暗里的,则是这两家日渐亲密的接触,而这一点,唯有云家嫡系云和月云和朗可以代劳,其他人,都不行。包括云和影,“端华贵妃疼爱幼妹,汝丫头的东西自不必说。”
“徐姐姐还说呢,她可馋祖母小厨房的藕花糖糕,让我下回去赴宴时,带上满满一匣子去呢,这金陵城里,还真没谁家的小厨房比得上祖母这的呢。”一席话将傅老夫人哄得喜笑颜开,一屋子人坐在一起乐呵了好半天,无暇再分心在闷闷不乐的云家二小姐身上。
傅老夫人今日精神头十足,便留了月影二人午膳,云和月倒是收敛了一些,不再像早上那样挤兑云和影,但祖孙二人说说笑笑,也着实没给她留什么插话空间,一行人又说说笑笑用完了午膳,便有小厮来报,云清云和朗已出宣武门,往云府来了。
上一世云和月一意孤行嫁入晋王府,虽父兄二人极力反对,最终却都拗不过她,只得作罢,从老侯爷那辈起,云家的繁荣便是从疆场上一兵一卒一刀一剑厮杀而来的,而到了云清这代,更是为大虞立下汗马功劳。
可到底是功高震主,树大招风。
齐桓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借着云和月的由头,逼得云清交出虎符,再逼得云和朗将云家军并入只听令于皇家的齐家军,云家从此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