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3、三

　　这都是数据记录之外的事了，只储存在李寒衣的记忆里。
　　在当下的时间上，他的进度条步入高中生活，早上走出家门的时间自然提前到了六点半。
　　这是早间新闻播出的时间，同事提醒说她前段时候接受的那个采访今天会播出，让她记得看。在玄关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门畔后，她声控打开远在客厅的电视。
　　主持人的播音腔传出。
　　她走到餐桌边，看着自己按照他当时早餐习惯的位置摆放的碗碟，里面的食物当然不可能有人动过，放了这一会儿也早就凉了。
　　她还是提箸就着这几个碗碟吃早已凉透的早餐，边吃边听着电视里自己和主持人的对话。
　　那个主持人挺单刀直入：“其实您觉得，它将来推广应用的前景，值得期待吗？”
　　她冷静地答道：“桥的基础，照影——你我都知道这是为了能够大面积铺开民用方便广告宣传取的名字——最初大家都觉得这跟二十四小时的跟踪监控摄像头没什么区别，但从第一个用户安装用来记录他患癌后很可能不治的女儿的人生影像开始，只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照影就几乎实现了全民普及。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你我都无法否认，人们已经像曾经习惯监控探头一样习惯了家里的照影全息记录系统。”
　　“你说照影是你的系统基础，但目前很多人都认为你的研发实际会和照影产生相当程度的竞争，你的公司是和照影隶属同一个母公司的子公司，这会对你造成困扰吗？”
　　“你想说我会不会因为这种‘竞争’而受到内部的阻挠？这么说吧，如果以最初的设想为标准，现在的照影实际上是一个半成品，而且它的发展已经走到了极限。桥是它生命的延伸，如果能够和桥结合，它才算是真正的完整。大众的这种看法可能是因为他们不了解。”
　　“不了解桥真正的用途？”
　　“我做一个比喻，这就像拍电影。照影只是那台摄像机，它附带的播放功能依旧局限于那些传统的全息投影技术，看起来似乎够用了，但其实就相当于数字电影时代利用了各种先进科技最后依旧只产出了像《火车进站》那样原始的画面效果。桥才是那台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放映机。”
　　说到这里，李寒衣的冷静出现一丝裂缝，但想到这是会面对全国乃至全世界播出的采访，她尽量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
　　她接着道：“运动，我们解决了运动的问题。世界上第一个运动镜头在如今看来平平无奇，但已经被历史铭记。桥也会一样。它的播放完全不需要额外架设什么介质，这意味着它的播放主体是完全自由的，可以在一个家的范围内自由活动，就像一个真正的人在走动。”
　　“这个范围限制是由于？”
　　“照影，出于对个人隐私的保护，法律上只允许照影这一类型的产品在家庭的居所内部使用，而桥的功能实现依赖照影的数据采集。我们不可能拥有主体户外活动的数据记录。”
　　“但让播放主体运动起来好像，实现的跨越还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划时代？据说桥的第一代产品实际上只完成了一半的功能开发，您可以向我们多介绍一些吗？桥真正的特殊之处。”
　　“当一个人站在你的面前，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你任何一个健全的感官都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我们花十年时间解决了前两个，后两个目前虽然还无法应用，但相应工作也取得了相当的成果。一旦这两个方面取得突破，你就可以通过桥的播放触摸到他。”
　　主持人已略有些惊讶：“这确实是……”
　　李寒衣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她打断他：“还不止这些。量子储存技术虽然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但现在成本还是太高了。”不同技术之间的发展实际也相互影响，彼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旦这个也降本成功可以大规模应用，我们就能够解决巨量的数据储存问题。关键就在于数据，只要通过照影的记录取得足够多的数据，经过计算机演算后就能够模拟出这个人一切的性格特质，进入实际应用后，”她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进入实际应用后，他会如同电影角色挣脱固有剧情的安排，根据现实环境做出相应的反应。甚至我们还可以模拟出一个年轻人逐渐衰老的过程，这是几十年前就能轻松做到的事了。他可以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以同步的衰老速度，陪伴用户几年、几十年，乃至一生。”
　　主持人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这……简直就像——”
　　“就像一个人在你眼前真正地活过来。”
　　主持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问道：“技术的发展总是需要时间的，而具体需要多久又往往无法预测。您今年是四十岁，您觉得这些设想，您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它们成为现实吗？毕竟我们都知道，您研发桥的最初目的是——”
　　声音戛然而止。
　　往后的谈话李寒衣不是很想继续听下去。
　　她看了看时间，该去工作了。
　　往后的记录存在着大量的空白，高中生仿佛成日被困在学校，在家的时间很短，三年后他离家上大学，安装在他家中的照影能记录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
　　这些年都不用播放加速，而是直接跳过了。
　　下一次有他清晰完整的长时间记录已经是在她现在住的这间房子。
　　桥的声效模组发出大门解锁时的“咯嗒”声，她站在玄关，看着属于他的门打开，看着属于自己的门保持紧闭。
　　他笑着探了半边身子进来，李寒衣心中默念的语句完全与他说话的节奏重叠。
　　她默默念道：“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有这个荣幸进去喝杯茶吗？”
　　他笑着看她道：“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有这个荣幸进去喝杯茶吗？”
　　桥播放的内容会经过剪辑——其实是一个清理杂质只保留播放主体的过程，当主体已经确定是某个人，同时在记录中的所有其他人、物和场景就都是要被仔细清除的部分。但桥的性质毕竟特殊，她和团队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些不带感情色彩又远离生活的词语来指代某些工作步骤，于是“清理”就被替代成“剪辑”。
　　因此原本这个时候她回答他的那段影像并没有出现在此刻。
　　但好在说了什么她还都记得，她轻轻对他道：“这位英俊的先生，你可以回家了。”
　　这是她在自己家门禁中录入他虹膜识别的那天。这天之前他来时总得敲门，待得晚了总也得走，就像是做客，总有离开的时候。
　　但这天之后他用虹膜识别打开门禁进来就是回家了，回家就不用再想着走。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都变得长了起来。
　　朋友们都觉得他跟她在一起时显得很腻歪，取笑他说在外面都这样，回家了还不知道要说多少甜言蜜语。
　　其实两个人日常相处时并不是朋友们说的那样的。心真正离得近的两个人，彼此间反而不用说太多话。
　　天气好时的傍晚，他窝在露台的懒人沙发里，她窝在他怀里。天边夕阳缓慢坠落，偶尔有鸟在栏杆上暂栖，他们一起养了很多花，这时候就会有风来摇它们的叶子。
　　他们可以就这样一起待很久很久，却不发一语。
　　那时候好像连时间都为他们而停止，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一直这么待下去，一直这么永远在一起。
　　但对当下的李寒衣而言，那个熟悉的怀抱近得遥不可及。
　　不过有话说的情形也算是平常，进度就走到了这一天。
　　他一声喟叹，然后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到我们一定要有今天，我可以这样抱着你，你可以看日出看日落，我就可以一直看着你。”
　　她笑他：“哪有人见一面就想这么远的？”
　　他点点头：“有啊，我还想更远的你还不知道。”
　　她从他怀里翻起身来，觉得好笑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更远的？说给我听听。”
　　他一下子想要吻她，被她躲开了，她非要先听听不可。
　　他笑眯眯去捏她的脸：“我想到你一定要嫁给我，我们以后会有一个孩子，是像你还是像我，该取什么名字。”
　　她睁圆了眼睛，在他肩头捶了两下，“见一面就想这么远，见两面要让你想到下辈子了！”
　　“想呀，都想，一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