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竹马首辅举案齐眉》公子一刀

5、第 5 章

　　桌子下，徐夫人踩了使劲起哄的姜伯仁一脚。

　　姜伯仁忍痛道：“给姑爷换个小碗吃饭。”

　　姜吟特意叮嘱了丫鬟拿多大的碗、装多少饭来，她是清楚顾泽的饭量的。

　　姜伯仁欲拿起酒壶给顾泽斟酒。

　　姜吟立刻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用手挡住了顾泽手边的酒盏。
　　“爹爹，你就消停点儿。阿泽他滴酒不沾的，碰杯就倒。”

　　“饭也吃不得，酒也喝不得。”姜伯仁冲顾泽笑了笑，“阿泽，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尽听妇人之言？你将来是一家之主，你自己决定陪不陪酒。”

　　顾泽对姜吟温柔一笑。
　　“尔尔，不用担心我。父亲他今日高兴，我就陪父亲喝一点。”

　　“那我来倒酒。”
　　姜吟提起酒壶倒了小半杯酒递给顾泽。

　　顾泽与姜伯仁碰杯，确实小抿了一口，整张脸发红，晕晕乎乎地醉倒在桌上。

　　徐夫人数落起姜伯仁，“老姜，看你这瞎折腾的。虽说阿泽的家就在对门，但这样将阿泽送回去也不合适。”

　　徐夫人细想了想，吩咐丫鬟喊小厮来将顾泽背到客院去，又吩咐姜吟道：“尔尔，你等会儿喂点醒酒汤给阿泽喝。”

　　“让丫鬟服侍阿泽就是了，我宝贝闺女哪里能服侍人。”姜伯仁望向姜吟，“尔尔，别听你娘的。她自己嫁给我就从来没服侍过我，还教你什么三从四德，那都是坑害你们小娘子的狗屁糟粕。”

　　徐夫人早让丫鬟取来了一柄又长又宽的戒尺，这气头一上来，便拿戒尺往姜伯仁身上狠狠抽打。
　　“你现在知道心疼闺女了。你要是个中用的，当年朝朝被尚是惠王的陛下求娶时，你就该拒了那门婚事。我的朝朝啊，明珠美玉般的姑娘，却被降妻为妾，在宫里过着见不得人的鬼日子。”

　　姜伯仁起初还躲，听到徐夫人说起长女的婚事，老实地跪在徐夫人身前，任由徐夫人打。

　　“爹爹，母亲。”姜吟跪在姜伯仁身旁，“这么多年了，长姐已经对当年事、当年人释怀了。”

　　“听说许平生由顾首辅举荐，下月将从素京调回玄京担任礼部尚书一职。我不怕你姐姐对许平生还有情。你姐姐她啊，从来都是将姜氏满门的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当年她被许平生误会是贪慕虚荣之人，而今许平生回来了，就怕这故人与她反目成仇。”徐夫人忧女之心天可怜见。

　　她扶起女儿，瞪了一眼想要跟着起身的姜伯仁，喝道：“你继续跪着。”

　　姜吟：“待许平生回京，我与阿泽去试探一下他。他是阿泽父亲的门生，总要给我们夫妇二人一点面子的。”

　　徐夫人听到女儿说出“我们夫妇二人”几字，捏了捏女儿软滑白嫩的漂亮脸蛋笑道：“尔尔，当真是造化弄人。六年前，你姐姐想嫁与她青梅竹马的许平生不能够。六年后，你却嫁给了阿泽。但是尔尔，你不要勉强自己，我与你爹爹是可以养你一辈子的。”

　　“对对对，你母亲这句话说得对。且他们顾家子拒了我们姜氏女一次婚，我们姜氏女怎么就不能拒他们顾家子一次婚？”
　　姜伯仁今日虽接受了顾氏夫妇的登门道歉，仍未咽下心中这口恶气。

　　徐夫人一戒尺狠狠抽在姜伯仁背上，“你当个哑巴行不行？”

　　“女儿已不是三岁孩童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女儿不会意气用事的，就算女儿拒婚，脸痛的也不是可恶的顾霁，是对女儿一向很好的阿泽。”姜吟自有法子收拾顾霁，只是时候未到，顾霁的报应且早着呢。

　　*

　　客院西厢房，小厮打温水擦洗了一遍顾泽发烫的身子。

　　姜吟坐在床旁的绣墩子上，摘下了手腕上的一对翡翠缠枝镯，端着汤碗将解酒汤一勺一勺喂给顾泽喝。

　　他此刻的面皮白里泛红，精致的眉眼越显清秀，让姜吟不由暗自感慨，就算他不是自己心悦之人，也是能让自己赏心悦目之人。

　　“尔尔……树上危险……”

　　姜吟听到顾泽的呢喃细语，猜测他在做梦，应是梦见了他们的小时候。

　　她暗恋顾霁之前，也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娘子。

　　而顾泽一如既往的温柔内敛。

　　她下河摸鱼，小顾泽就提着木桶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她被水草绊住、或被暗流卷走……
　　她爬树摘果，小顾泽就一动不动站在树下等着接她丢下来的果子，好几次也接住了不慎踩空从枝头掉下来的她……

　　他而今身上脸上的陈伤旧疤，都是为护着她的安危留下的。

　　床上的顾泽翻了一个身，压住了姜吟的衣袖。

　　姜吟不忍心打搅他好眠，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静静守着他。

　　窗外鸟雀叽叽喳喳，姜吟小声吩咐采月采星去赶走它们。

　　时值黄昏，倦怠的姜吟打盹醒了，发觉自己身上披了绒毯，而床上空空，已不见顾泽的人影。

　　“翰林院拘了一个侍讲学士，顾二公子被翰林院的苏学士叫走了，连带我们主君也回北镇抚司当值去了，全城戒严。”采月道。

　　“侍讲学士？可知道姓什么吗？”姜吟问道。

　　采星回道：“姓海。”

　　姜吟想到今日是侄儿朱元祯陪同其父永贞帝出阁讲学的日子，这位海学士是参与经筵的讲臣之一。

　　每月逢二的日子在文华殿举办经筵，按旧例盛暑严寒的日子是不讲学的，但永贞帝勤勉好学，一年十二个月，月月不落。

　　朱元祯作为皇长子，虽非中宫所出嫡子，但是永贞帝最看重也是最喜欢的儿子，朱元祯刚满月就被永贞帝封为端王。

　　姜吟就怕海学士被拘和侄儿有什么牵扯。

　　未几，宫里打发了内侍来宣徐夫人、姜吟进宫。

　　那内侍，姜吟认识，是她长姐宫中的管事牌子孙贤。

　　姜吟与徐夫人同乘一车，请孙贤至车内说话。

　　姜吟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孙公公，宫里头是不是出了大事？”

　　孙贤颌首道：“今日端王殿下陪同陛下至文华殿出经筵，海学士私藏一柄淬毒的小刃刺杀端王殿下，所幸有一个姓冯的小黄门挡在端王殿下身前，海学士才没有得逞。陛下盛怒之下亲自垂询海学士，此事亦惊动了陈太后，最后海学士被交去刑部接受审讯。贵妃娘娘惊闻端王殿下被刺杀，动了胎气，一直在产房喊娘。陛下也急得焦头烂额，陛下一向仁德，为着贵妃娘娘难产，下旨连杖了三名不中用的太医。”

　　徐夫人红了眼眶。

　　姜吟知道母亲听得揪心，一路安抚母亲不安的心绪。

　　转过重重街市，车驾终至西华门。

　　这是大昭朝有史以来第一次夜开宫门。

　　姜吟曾在尚食局当差，与尚仪局的女官也有往来。

　　在入夜到日出这段时辰，皇城各门都不得擅开，除非有紧急军情之类的家国大事必须呈奏皇帝之外。

　　永贞帝为了她长姐夜开宫门，明日朝堂上那些六科廊的言官可有的闹了。

　　他们不能指责君王的恣意妄为，但会将这过错全推到她长姐头上。

　　但在姜吟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垂死惊惧的女儿想要见见自己的母亲、想要听听母亲的温言安抚，此乃人伦常理，越过皇家礼法又怎么样呢。

　　西华门夜开后，姜吟与徐夫人换乘软轿一路奔至承乾宫。

　　寝殿外的廊檐下，永贞帝抱着朱元祯焦急地等待，一班宫女内侍跪在宫院中。

　　尖利绝望的哭音打破了这个沉寂的雪夜。
　　“阿娘——”
　　“朝朝要回家——”
　　“朝朝要回家——”

　　朝朝，是姜吟长姐姜鸾的乳名。

　　朝朝辞暮，尔尔辞晚，碎碎念安安。①

　　徐夫人希望一对女儿能够岁岁平安，所以取了两个这样的乳名。

　　徐夫人正要携姜吟向永贞帝行礼，永贞帝急道：“夫人先去陪伴姐姐。”

　　姜鸾年长永贞帝一岁，二人成婚后，在私下里，永贞帝便亲昵地呼姜鸾作“姐姐”，多年不改。

　　姜吟也想进去，被永贞帝阻止。
　　“尔尔，姐姐她特意叮嘱了不让你进去，是朕自作主张宣你入宫的。朕要将元祯托付给你照看，除了你，朕谁也不信。”

　　永贞帝说话带着颤音，他将一张密诏塞入朱元祯的衣袖中，放小孩儿落地，俯下身子摸了摸小孩儿的顶发。
　　“元祯听话，父皇知道你害怕，但你母妃这时候更需要父皇，你乖乖跟着你姨母，好不好？”

　　朱元祯点点头，主动牵起姜吟的手。
　　“父皇，您进去陪伴母妃吧，儿臣会听姨母的话的。”

　　直至永贞帝踏入寝殿，朱元祯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儿才掉下来。
　　“姨母，是元祯让母妃担心了，母妃才会这样的。元祯愿意折寿二十年，只要母妃长命百岁就好。”

　　姜吟抱起朱元祯，心疼不已。这小孩儿刚在文华殿经历了刺杀，正是最害怕的时候，还要担忧自己的母亲。

　　“姨母，我太沉了，我不用姨母抱。”朱元祯懂事地争着下来。

　　“好，但姨母不觉得殿下沉，殿下这段时间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姜吟放下了朱元祯。

　　“万寿姐姐被陈丽妃养的小狗咬伤了，母后为照料得了疯犬症的万寿姐姐也病倒了。我一直在父皇的乾清宫吃住，但父皇的闲暇时间要来承乾宫探望母妃。照看我的嬷嬷们是皇祖母派来的，她们只让我吃五分饱，也不给我点心吃。”朱元祯委屈巴巴，“我告诉了姨母，姨母不要告诉母妃，我不想母妃为我担心。”

　　姜吟和朱元祯勾指，预备带他去西偏殿吃些点心、哄他睡觉，但陈丽妃带着一伙宫人气势汹汹过来。

　　“奉皇太后口谕，本宫要带端王殿下去寿康宫安寝。”陈丽妃用力拉扯朱元祯。

　　姜吟将朱元祯护在自己怀里，“丽妃娘娘，陛下已将端王殿下的衣食起居交托给臣女，不劳太后娘娘费心了。”

　　“太后娘娘是端王殿下的皇祖母，你连外命妇都算不上，怎么能照看好端王殿下呢？”陈丽妃下令让身后的宫人抢走朱元祯。

　　姜吟眼见那些宫人根本不顾朱元祯的安危，甚至有趁乱要对朱元祯行凶的嫌疑，打算不再遮掩自己真实的力气。

　　宫院门后，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顾泽来了，他带了一名妇科圣手来。

　　“丽妃娘娘，您还有闲功夫在这儿与臣的未婚妻拉拉扯扯，您弟弟死了，您不知道吗？”顾泽让内侍引女医入殿，自己挡在姜吟、朱元祯身前为他们周旋。

　　“小顾大人别为了一己之私，在这儿与本宫扯谎。”陈丽妃不信。

　　“我家兄长携他未婚妻焦氏去梨园看戏，丽妃娘娘的弟弟忒不尊重人了，当着我家兄长便敢调戏他的未婚妻，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扑倒了焦氏。我家兄长看娘娘的弟弟是个傻子，也不与他多计较，可惜老天爷不开眼，您弟弟自己在梨园喝酒掉进湖里淹死了，想必是一报还一报吧。”顾泽脸上温温的笑容带了三分少见的讥诮。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高唐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