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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赌鬼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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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这几日有事没事就去找孔从,她的确有在变化,但很多下意识的反应无法避免,只能在往后的人生中,陪着她将自己看清。
这日,两人相约去集市,寻找孔从感兴趣的事务。
行至一廊桥,桥边的茶摊有人在说书,孔从似是起了兴趣,点了清茶坐下,就听得说书人高喝,“说话那真龙皇帝,贼匪起家,在那大阴山脚下遇见了两人,一人青面獠牙,一人虎背熊腰,三人看对了眼,结拜成了兄弟,大阴周遭的农人从此战战兢兢……”
千禧听得双眉紧蹙,说书人口中的真龙皇帝就是当今建元帝,的确是江湖草莽起家,且称得上草莽英雄,说成是贼匪实在有些不妥。
她经常找江祈安说话,大抵知道如今的梁国并不安稳,前朝势力仍在,而江祈安是得了当今皇帝的赏识,才能大展拳脚,那立场大抵也就定了。
这说书人当街将草莽英雄说成贼匪,难免有立场嫌疑。
但她绝不能当街指出,路边听书的闲客也就听个乐呵,若是闹大,扰了众人雅兴,许是会激化矛盾,只能默不作声。
她看着孔从双眸明亮,听得认真,问道,“孔姐姐喜欢听书?”
孔从淡淡一笑,“嗯,以前还挺喜欢看书的。”
千禧觉着这么平静的她,眼里有光彩,真好。
“青草随你,她也喜欢。”
这话让孔从心里舒坦,她笑得越发松弛鲜活。
千禧默了默,说要填泥土,重点在于自己去做,于是她问孔从,“那你想不想说书?”
孔从一脸惊恐,使劲摇头。
“写书?”
“我不行的,我不知道写什么……”
“那抄书?”
孔从顿了一下。
千禧见她犹豫了,继续追问,“我瞧你字迹娟秀,不去试试抄书,又能读,又能赚钱。”
孔从明显有些犹豫,因为这活计她好像真的能做。
千禧继续劝她,“你不是常跟我念叨,说苗剑盯个木头都能盯一天,谁喊都不听,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你不如试试,试试认真做事的时候,能不能分出心思想其他事。”
孔聪的确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她被说动了,虽然没有明确接受,但也没有明确拒绝。
千禧带着她去了白沙书坊,这是岚县最热闹的书坊,时常在找人抄录书籍。
孔从在白沙书坊门口站了很久,犹犹豫豫,“这……能行吗,进进处处的皆是男子,他们都是读书人,人家不会录用我的。”
“会不会录用问了才知道!”
千禧拉着她进入书坊,径直问了伙计,伙计看她是个女人,露出狐疑神色,“姑娘能抄?”
孔从直想摇头,她也没抄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抄。
千禧见她模样紧张,若是她现在摇头,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忙道,“她会写字,字很好看的,你要不要瞧瞧?”
伙计犹豫了一瞬,还是将人请到了内间,摆上了笔墨纸砚,“姑娘请!我们也不要求书法大家,但需要字迹清晰,没有墨点,姑娘你试试。”
说完,伙计退出去了,桌案上一页纸,约有百字,要求孔从抄写。
孔从一时手抖起来,慌乱无措。
千禧拍拍她的背,“你能抄的!写就完了!”
此时拒绝好像比抄写更难,她半推半就下拿起笔,第一笔就抖了。
千禧竟比她本人还紧张,心口咚咚跳动,她故作镇定,“我出去找本书,孔姐姐你慢慢抄,有事就叫我!”
千禧不再管她了,赶鸭子上架,能做到什么地步都可以,哪怕一点细微的收获,或许都能成为那一抔泥土。
她在两排书架中闲逛,忽的听讲外面传来妇人的哀求,“闺女,借我点钱吧,姑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以前姑婆最疼你。”
千禧头立马从书架中探出去,书坊中,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在用鸡毛掸子扫着架子上的灰,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在一旁苦苦哀求。
那雍容华贵的夫人面容冷漠,丝毫不想理睬。
千禧定睛一看,觉着万分熟悉,仔细回想,她曾见过这个夫人,她名唤乐悦,父亲是芙蕖夫人的弟弟,她是芙蕖夫人的侄女,书香世家,嫁给了岚县首富。
千禧七八岁时,她还来家里拜访过,好似娘亲受过乐悦的恩惠。
乐悦面色不悦,对那借钱的妇人道,“姑婆,不是我不借,你说说你哪次还了?都说救急不救穷,你家那男人又嫖又赌,我借你多少都填不满那个大窟窿!”
姑婆一把又一把抹着眼泪,“可我也是没有办法,谁让我嫁得不好呢,摊上这么个男人,到底是我儿的父亲,总不能看着他被打死在外面。”
“不借!赌鬼没救!让他死在外面吧。”乐悦说得冷酷无情,十分决绝。
姑婆见她撕破了脸,猛地跪下了,以头枪地,“乐悦,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辈,姑婆小时候怎么对你的,你爹和你姑母也是吃我家饭长大的!现在你爹死了,你姑母去了,你就这样对我!”
她声音越吼越大,引得周围人驻足,皆议论纷纷。
“乐家人是这么忘恩负义的吗?”姑婆故意扬高声调,“还什么芙蕖夫人,求我的时候虚情假意,我落难了,你们就把我当狗一样的踢开!”
千禧心头一惊,芙蕖夫人是岚县人的信仰,她这样说,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人难以忍受。
乐悦亦然,这话让她胸腔一阵闷痛,她捂住胸口,脚下一软,不自觉退的两步,她指着那姑婆,面色涨得发红,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乐悦被气着,陈年旧疾说发就发,脑中突然晕眩,已然控制不住身躯,往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人影一闪而过,千禧从后面稳稳托住了她,“夫人您没事吧?”
一旁的伙计也赶忙端来椅子让乐悦坐下,千禧一下一下给她顺气,好一会儿脸色才好起来。
她目睹了乐悦被气得喘不上气的全过程,没忍住对那姑婆道,“我的老姐姐,你把她气死了,别说借钱,你全家都得背上人命案子!”
姑婆一惊,方才她借不到钱给急坏了,这会被千禧这么一说,她忙收敛了哭天抢地的气势,却没有就此罢休,始终站在一旁,紧紧盯着乐悦。
乐悦缓过来后,来不及管扶住她的千禧,只撑着额头,一遍又一遍的叹气,“十两十两地借,到如今都借了二百多两,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爹的确受过你的恩惠,但你也不能拿这个要挟我们一辈子。”
说罢,她朝伙计招手,“去取二十两。”
“别啊!”千禧急了,“借钱给赌鬼,那不是纯纯的冤大头吗?”
“你又是谁啊!”姑婆也急眼,“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
千禧笑笑,“我就是个媒氏,看不下去了,随便说两句。”
“随便也没带你这样的!关你什么事儿。”
“好吧,你能借着我当然不能说什么,但我有句实话,老姐姐愿不愿听啊!”千禧微微扬眉,卖了个关子。
一般人不愿在媒氏那跌了面子,毕竟以后儿孙能不能有一桩好亲事,媒氏的作用很大。
姑婆努嘴,不情不愿的,“那你说。”
“赌鬼是要毁三代的!”千禧这话说得铿锵有力。
“有个赌鬼做爹,你家穷成这样,谁愿意嫁给你儿子?”
“赌鬼向来不会回头,没钱了就去偷去抢,那是要判重刑的,没入贱籍,子孙后辈永不得科考,不得做官,不得购置土地,不得与良民通婚,征发徭役优先征的就是你儿子!”
姑婆脸色一白,木然不敢言语。
千禧觉得这话一定能吓到她,这个年纪的妇人,心疼儿子一定比心疼丈夫多,儿子才是她的命门。
乐悦蓦地松了一口气,这话她以前也说过,用处不大,但有人帮着一起骂醒姑婆,她求之不得。
姑婆愣了会儿,无助地哭泣起来,“那你说怎么办嘛,这个男人没用,但我也不可能杀了他,也不能和离……天天都有讨债的上门来,我怎么过日子啊!”
千禧思考了会儿,“为什么不能和离?”
姑婆刚还哭得歇斯底里,突然就没声了,弱弱道,“他偶尔会往家里拿点钱……”
这个理由千禧猜到了,她瞧这个姑婆约莫五十来岁,身子健朗,嚎那两嗓子中气十足,只道,“他的钱是赌来的,拿了你晚上睡得踏实嘛!”
“自己干活去!看你也不是养尊处优的手,做饭女红洒扫带孩子总该会一样吧,与其给家里男人做,不如用劳力换点钱,多踏实。”
姑婆左右为难,“我非得和离?一辈子都跟了这个男人,都快入土的人了,和离什么嘛!”
千禧一想,许多女人一辈子就图一个家,离了,家就散了,不知该怎么活,特别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那猛烈的抽离感,不适合她们。
但也不能由着男人吸血,拖垮整个家。
千禧一时也犯难,开始询问更具体的情况,“你男人多大年纪?”
“快五二了……”
“你儿子多大?”
“大的三十,小的十五,还有两个姑娘,嫁出去了。”
五十二,千禧默念着这个数字,忽的,她想到了对策。
她勾勾手指,姑婆便凑过来,千禧开始小声说道,“县令大人最近在征徭役呢,就在东边挖渠,让他主动去,减免地税,有钱拿!干得好说不定能挣个功,以后对儿孙都好!”
姑婆一听,恍然大悟,还可以这样!
思虑半晌,她又摇头,“我男人好吃懒做惯了,估计是不愿去的。”
“那是好吃懒做嘛,那是吸家里的血啊!还能由着他不成?”千禧沉了一口气,“这样,你家不是有人讨债吗?你先不用还钱,等他被追债追得没办法了,你告诉他,去服徭役能躲债!”
“等他开始服徭役,你再把钱还上,大家都安生了。”
姑婆一听,妙啊!但仍有顾虑,“可是我哪来钱还债啊,总不能把地卖了……”
千禧暗戳戳瞥了一眼乐悦,恰好对上了眼,给千禧尴尬得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瞅。
乐悦蓦地朝她绽出赞许笑意,转头对姑婆道,“千媒氏这法子好,姑婆,只要那个赌鬼去服徭役,我就出这二十两银子。”
“不然,你一分都不要想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