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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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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毕,肖闵转身就走,冯磊喊他,他没停,一直到走出酒店大门,他摸出手机,靠在玻璃门上发消息。
【磊子】:你走了?
肖闵没理,酒的后劲泛上来,头晕得发疼,他撑着给黄术伟发了定位,然后坐在台阶上,垂头埋在腿间。
“你怎么了?”黄术伟看夏仲一分钟内偷瞄了五六次手机屏幕,忍不住问。
“有点事。”夏仲把手机收起来,拿了车钥匙起身:“先走了,你们吃。”
等上了车后,他才打开手机,盯着肖闵发过来的定位愣神。上次在禧居,他稀里糊涂地加上了对方好友,但没有发过消息,聊天框空空如也,定位那条上面是好友申请发过来的验证消息,很简单,只有一个名字。
这样就很好,夏仲心想,现在一切都很好,晓光在前进,梦想在实现,遥不可及的人也站在舞台上,和他一起,靠得很近,却没有越界,也没有打扰。已经很好了。
车不停歇,开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到目的地。他停靠在路边,下了车朝饭店门口走过去,在远处看到门口的台阶上缩着一团人影,他走近,对方毫无反应,夏仲犹豫了一下,喊他:“肖老师。”
肖闵抬起头,认出来人是夏仲,他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
夏仲愣住,半晌道:“我看见你发的消息,就来了。”
他说完顿了顿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是……发错了吗?”
竟然发错了,肖闵想,幸亏没发给不知名的谁谁谁。
他没有回答,起身拍拍灰,攥住夏仲的手腕往路边挪了几步,头也不回地说:“先走,路边只能停三分钟。”
夏仲跟上脚步,带着他往车走,直到肖闵上了副驾,他才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车内充斥着橘子味,让肖闵无端想到家里角落堆放的一箱橘子,大姑寄来的,他不爱吃,可能已经全部烂掉了,果肉会化成水,雍厚的橘皮下散发着苦涩的酸。
肖闵感觉自己的头痛好了一点,他报了一个小区名,反手系好安全带,闭目养神,等车发动。
夏仲双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他有些紧张,开得很稳,好像回到了考驾照的时候,肖闵出声询问:“怎么不说话,很讨厌我么?”
“不是,没有很讨厌。”夏仲回答完,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找补:“不讨厌的。”
怕他不信,夏仲又说:“我听到的第一首歌就是《梦》,你出名的歌有很多,但我还是觉得这首歌好,带点个人情怀吧,听这首歌的时候,我感觉我在做梦,梦里是浪,是烂掉的橘子,是融化的海盐。反正很特别,和其他歌不太一样。”
肖闵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只是正常相处,夏仲就会变得很胆小,讲话会带上“肖老师”这三个字,好像他真的是什么很严厉的老师,但只要话题涉及到作品,夏仲就会变得喋喋不休,能说很多关于作品的解读。
但解读的内容又不是枯燥的,如同拥有魔力,很容易就能把别人拉进属于他的世界,然后沉溺沉溺再沉溺。
肖闵笑了两声,夏仲后知后觉原来刚刚是在逗他玩,反倒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紧张,他朝旁边讲:“肖老师,你再休息一会吧,还有一会才能到。”
“不了吧,”肖闵说,“我休息的话,像把你当司机。”
“没有的。”夏仲轻轻摇摇头。
“你一直这样么?”
“什么样?”
“就刚刚那样,”肖闵看他,“讲起作品来,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
“可能是吧,”夏仲点头,慢吞吞地说,“有时候我感觉我和音乐有种独特的联系,每首歌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每个世界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世界在下雨,有的世界是艳阳天。这种联系像一种交换,我感知它,也替它向你们传达我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我觉得它是我的一部分,我在解读它,它也在拥抱我。”
肖闵想到夏仲直播时,说他的歌像下雨天,他想知道为什么,于是问:“为什么有的世界在下雨。”
“因为作品听起来很难过,像在哭。”夏仲思考了一下,给出答案。
车窗外光影交叠,车水马龙,肖闵静默,任由万物飞迭。
不巧,路遇红灯,夏仲踩下刹车,然后看向他:“肖老师,你闻起来很难过。”
很新颖的描述。
夏仲全然不觉自己说了让人误解的话,又补充道:“是下雨前潮湿的味道。”
“你第一次听我的歌,是在什么时候?”肖闵不想承认,垂眸避开他的视线,问。
夏仲果然不再纠结刚刚的话题,认真想了一会,说:“大概是初一吧。”
“听过乐队发行的专辑么?”
“无离子?”
“对。”
“听过,”夏仲诚实说,“但不喜欢。因为我觉得那些不像是你的作品,很乱,听得头晕。”
“所以肖老师,你为什么难过。”
夏仲把话题扯了回来,肖闵无法避之不答,要怎么说,要说什么,要说出来自己一直避讳的经历么。
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了,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绕来绕去,你把自己困在过去,可是其他人都在往前走,不得善终也好,无能为力也罢,总会释怀的。
“我刚开始搞音乐的时候,是十九岁。太年轻了,心比天高,听着那些千奇百怪追随潮流的歌,心里总想着,我要和他们不一样,”肖闵回忆着,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可能有点不一样吧,后来……钟文找了我,我们组了乐队,就是无离子。”
“我们的乐队很火,开了巡演,接了代言。我不喜欢那样,火不一定是好事情,至少对于一个刚出名的乐队来说不是好事情。钟文不那么想,他觉得熬到头了,只想赚钱,但我只想搞好音乐,所以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我觉得我还能再坚持一下,毕竟乐队也有我的努力和心血,算情怀吧可能。再到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退出了乐队,我想离这些烂事儿远一点,离那些人也远一点。”肖闵越说声音越低,听起来太可笑了,“滤镜碎了一地吧?”
肖闵偏过头,拒绝听到回答,实际上没有用,空间就是这么大,一丝丝微小的声音都能穿透空气被无限放大,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惶恐,竟然害怕听到回答,什么样的回答?是你原来是一个懦弱的人?是的我是,我逃避,我胆怯,我就是懦弱的人,那又怎样,难道我不勇敢、不果断,我就不是我了吗?
肖闵没细讲,但夏仲就是听懂了,所有惶恐,所有纠结,所有的力不从心,所有的言不由衷。
车到达目的地,停在小区门口,导航结束声响起,生生将他扯回现实,肖闵解开安全带,伸手摸门时听见夏仲说:“没有的。肖老师……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子?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车外有对情侣在吵架,女生把花扔在地上,哭喊着叫男生滚,男生则踹了花一脚,指着女生骂了两句,转头就走。
“如果是保护自己的话,不勇敢也是一种勇敢,对我来说,你就是你,你是什么样子,在我这里就是什么样子,我不会神化你,也不会把你看得多伟大,不管是偶像还是别的什么,你都首先是你,你才能是其他。”
肖闵回头看他,直视着夏仲的眼睛,像一片湖,引.诱他跳进去,让人溺毙,让人窒息。
他似乎有些受不了,推开门下了车,头也不回道:“我自己上去就行,你到家给我发消息。”
夏仲:“嗯。肖老师,我看着你上去我再走。”
还是别了,我怕我不会走路了,肖闵关上门,朝小区里走,直到踏上楼梯,声控灯亮起来,一步一步,一步两步,每一步踩下去,哒哒声如同时钟指针旋转的声音。
哒、哒、哒。
时钟向后转动了两格。
两年前,七月,排练室。
“这两天有综艺来找我,说想请我们上台表演,我觉得这节目对咱们乐队挺有好处的,主要能提高知名度,也能赚更多钱。你觉得呢?”钟文问。
“不行,我不接受。”肖闵皱眉,拒绝他的提议。
钟文笑了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随意道:“我知道。毕竟你是音乐人,肯定看不上这些。”
肖闵没答这句话,钟文也没想他说什么,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肖闵对着满地的乐谱和空无一人的排练室,第一次由心底蔓延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迷茫。
现在是我想象中的未来么,是我十八岁时憧憬的未来么,我还能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他不知道。
下练后,圈内好友打来电话,问起乐队发展,肖闵罕见地沉默,然后说:“钟文想让乐队上综艺节目。”
“你怎么说?”
“我没同意。”
“肖闵,”好友叹了一口气,“你应该知道,在咱们这个圈里,什么是才最重要的。要是乐队发展和你想的不一样,早点抽身吧,及时止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