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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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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常青以为那是刑部里办公回来的官员,微一福身,错开身子就要走。
却不料对方似乎认得她,忙将人喊住:“祝娘子,留步。”
她错愕地停下脚,好好将这男子打量了一番,虽说容貌称不上多么出众,但胜在气质从容,兴许也是哪个世家里养出来的公子。
祝常青微微笑着:“敢问这位大人,有何指教?”
青袍官员正了正衣冠,自报家门:“祝娘子不认得我,在下是户部蜀平郎中,冯决方。”
她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愣了一会儿,几乎要笑出声来。
心道:李凭栏这刑部当真是个稀罕地。
她面上不显,还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毕恭毕敬地重新行了一礼:“原来是小冯大人,小女眼拙,还望大人见谅。不知大人怎么到刑部来了?”
冯决方嘴边笑意更甚,冲她摊开手臂,露出怀里的文书,又很快用宽袖掩上:“不就是为了蜀平的那点事儿吗,底下的人都不够伶俐,我只好亲自来一趟了。”
祝常青闻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用手背遮了遮嘴角,含歉道:“说来此事还得怪义兄,不想给小冯大人添了这样大的麻烦。”
“欸,祝娘子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是在下有亏职守。”冯决方摆摆手,就坡下驴,换了个话头,“祝娘子回京这么久,京中商铺可逛熟了?”
祝常青笑而不语。
冯决方接着眉飞色舞道:“东街上有家名曰逢泽馆的茶楼,昨年新建的,最是风雅的去处。近日真是不巧,在下抽不开身,不然定要尽一尽所谓地主之谊,不过祝娘子若是去的话,便将账赊于在下头上,也算我的一点心意了。”
“如此,小女记得了。”祝常青娴静地垂下头,移开步子,给人让路,“小冯大人莫误了正事。”
两人又是一团和气地点头致意,仿佛恨不得能目送对方离开。
等到真的擦肩而过,背对着渐行渐远时,却又各自心怀鬼胎地沉下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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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熬到个休沐日,祝常青着人送了份请帖到杜府。
杜宸安应邀去了茶馆,在一楼客堂的角落里寻到了独自品茶的姑娘,远远看去,举手投足间倒真有几分名士气节。
他摇着头笑起来,大步上前:“你还真是阔绰,一出手就是逢泽馆这样的地方。”
祝常青见人来了,斟一杯茶递到对面,嘴上打趣:“旁人推荐的,说是好地方,我才敢邀杜家公子来。”
“就是你不来递帖子,我今日也是要找你一回的。”
杜宸安在她对面落座,接过茶碗啜了两口,夸了句“好茶”,却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问起别的来了:“我听同僚说,你最近往刑部去得勤?”
她咬着杯沿仰头一饮,茶碗就遮盖住她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低垂着的眼睛,语气淡淡:“义兄对蜀平之事在意得紧,我自然得时常帮着问问。”
杜宸安听完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澄澈的茶水,继续喝茶。
气氛不尴不尬地默了几息,自他们相熟以来,少有这样无话可说的场面。
又因为对彼此太过了解,所以心中了然,对方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欲言又止着些什么。
最终还是祝常青先开口打破沉默,以退为进:“你方才说今日原本就是要来寻我的,是有什么事儿?”
不料杜宸安听了这话,竟直接红了耳朵,脸上显出几分窘迫,自顾自稳住心神,正经道:“我是想说……要不然你嫁予我吧。”
话题转变得太过猝不及防,祝常青险些将杯中茶水泼出去。
她难以置信地去看杜宸安的脸,却见后者一副视死如归的坚定神情,若非说这话的人是他,祝常青定要将这耍流氓的赖皮一纸状告到衙门去。
然而这样没脸没皮的话,祝常青也不是第一次听他说了。
当年她同母亲流亡陵江前,十六岁的杜宸安曾夜闯被抄了家的祝府,拉着她的手,泪眼汪汪地喊她名字:“祝常青,我和我爹娘说过了,我们成婚好不好?我全家都会去求圣上的,求他不要发落你和祝夫人!”
虽然当年她与母亲没有留下,但这份恩情祝常青一直记在心里。
如今旧时重提,她面上依然不见女子提及婚嫁时的羞涩,反而凝重地问:“怎么说起这事了?”
看她态度自然,杜宸安心中的那一点变扭也渐渐退了个干净,如常的样子好似在谈论公务:“你在京中孤身一人,牵扯众多,我又公务繁忙不能时时照看,叫人如何不忧心?”
“若你嫁过来,有个杜家妇的名头在,那些人看在我与父亲的面子上,不会为难你。此事我同家中长辈说起过,他们倒也不置可否,我就想着来问问你……”
祝常青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甚至克制不住地打断了他:“杜宸安,我问你。”
面前的姑娘罕见地对他露出怒色,眼里有悲愤的不解,杜宸安便将嘴里的话生生掐住,心中隐隐不安。
他清晰地听见她掷地有声的质问:“你到底知不知道,陛下为何要召我回京?”
在那间狭小的寝屋里,祝常青想明白一切的那一刻,她心底无法遏制地生出这样的念头:
杜宸安应该是知晓的。
他父亲是天子近臣,他与李凭栏素有交情,甚至他也身在此局之中,做一颗用来辅佐她的棋子。
凭他的才智,对于圣意,不说全然洞悉,但绝对不可能毫无察觉。
而娶了她,让她进入杜府的荫蔽之下,是杜宸安从一始终的保护手段。
面前之人哑口无言的神情已经说明了所有。
祝常青的双拳缓缓握紧,指甲嵌进掌心。
为何什么都不说呢?
为什么明知她注定无法在蜀平安然逃离,却还是沉默地看她撞个头破血流呢?
为什么她全副身心地信任着他,而他却想隐瞒到底呢?
大半个月来,无助绝望的滋味她都已尝了个遍,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疼,连左腕上快愈合的伤口也开始作痛。
“只言片语都不肯透露,你当真是将我瞒得苦。”祝常青已经拿不稳手里的杯子,索性把它放回桌上。
杜宸安拧着眉,将头扭到一侧:“朝堂里的事,行差踏错半步就会万劫不复,我最好你一辈子也不要掺和进去!”
若非顾念着此处是茶馆,人多眼杂,祝常青真想将茶水泼到他脸上。
她一时间悲愤交加,被怒火冲昏了头,压着声音,口不择言:“你究竟将我当什么?”
她认为朋友不会是这样,朋友应该知无不言,应该互相信任。
即使是为了她着想,想将她护进高门大院里,也不该蒙着头一个人抗下所有。
但她却忘了,在蜀平策马私逃时,她也曾有所隐瞒。
友人的心向来是一样的。
杜宸安似乎是被这话刺痛,将头转了回来,神色灰败,眉目间有种隐忍的狰狞:“我杜宸安自认才疏技拙,想要护你周全只有下策可行,却也万不该受你这样的质问。”
祝常青自知说错了话,可被他欺瞒的滋味实在难以下咽,只好死死咬着唇,将脸撇开,不再言语。
两人对面相坐,却互不相看,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伤心。
许久,杜宸安才叹息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当初是你说,你怕极了京城里的算计。你若嫁过来,万事有我和父亲挡着,这样不好吗?”
祝常青依旧扭着头,模样固执:“嫁进去我可还出得来?我可还回得去陵江?”
杜宸安闭了闭眼。
他就知道,她仍惦记着陵江的日子,可是陵江……
那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虽说是祝常青请客,但他还是带足了银两,两人出门在外,他从不会让她花钱。
“时辰不早,今日你我都累了,先回家吧。日后再有旁的主意,你还是来找我。”杜宸安说完,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桌上茶水冰凉,祝常青没有叫人再热一壶,而是一口气将冷茶全灌下肚。
她把杜宸安留下的银子塞进袖中,干脆地起身,脸上已看不出半点波澜。
柜台前,祝常青用手指轻点着桌面,笑道:“掌柜的,贵店兴不兴赊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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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院子里,丫鬟丹珠正蹲在炉灶前,拿着把小蒲扇煎药。
小厮得闲,往她身边凑,看向大门紧闭的正屋,问道:“祝娘子病了好些日子了吧?”
丹珠忧心地叹口气,煽火的动作不停:“是啊,天好不容易暖起来,娘子反倒是病上了,这药一服一服地喝下去,也不见好。”
小厮见她郁闷,便不再提这茬,转而道:“我方才去外头做活,听闻冯大将军已经在回京路上了。”
丹珠闻言,眉间愁容一扫而空,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他:“真的?北边的叛乱平了?冯将军真是好生厉害!”
被小娘子用崇拜的眼神盯着,带来这个好消息的小厮仿佛与有荣焉,挺了挺胸膛:“可不是吗!东南那边的倭寇也猖狂不了几日了,圣人要派朝廷军队去清剿,据说祝娘子的那位义兄作为副将也要跟着去呢!”
话毕,还不等他们再论上几嘴,院门就被“砰砰砰”地砸响。
两人对上一眼,不约而同地“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样不拘小节的敲门方式,除了祝娘子的那位义兄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