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白月光的记忆之后》迟川

44、第 44 章

　　每天记录在手帐里的数字停留不动的时候，新闻里说，格宁号安全着陆火星基地，五月十八号，会是人类第一个火星基地正式启用的日子。

　　这座人类唯一的，耗费巨大资源，耗时二十年建成，能够容纳五千人的火星基地，终于要启用了。

　　这里的自循环生态系统，保证了基地里的人一定时间内不消耗地球补给的生存，而保存在基地核心位置的地球生物基因样本，是林肯号之外的另一个地球生命存在的证明。

　　人类经过几十万年的繁衍，地球文明经受了无数次的考验，终于拥有了第一个地球之外的家园。

　　千万里之遥的火星，即将燃起人类文明的灯火。

　　地球时间五月十八号，火星基地启动的同时，傍晚八点，元首直播了面向全国的电视演讲，宣布火星基地正式建立，在演讲中，他回顾了人类在第二纪元遭遇的灾难和挑战，许多人死去，许多人在文明的传承中牺牲。薪尽火传，公元2701年，火星基地终于启用。

　　作为领袖，他公布了这个消息，铭刻载入历史的时刻，感谢英雄，也感恩生命。

　　因为影像的传输与解码需要时间，五月十九日，地球上的人才能看到火星基地的启动仪式。

　　演讲在元首欣慰的笑容里结束，整个演讲，他没有提及地下城计划，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相比火星，地下城才是大多数地球人触之可及的地方。

　　江郁云在家里完整观看了演讲，为桑植想做的事终于做成而开心，也为没看到他而遗憾，只得去期待明天的启动仪式。

　　这晚，江郁云失眠了，半夜十二点，第一时间收到了最新发布的射线风暴预警，时间是明天晚上九点。第二天早上学校发来消息，从中午十二点开始放假。

　　他去了学校，先调整好设备，整理近期的实验数据保存备份，帮其他人做了一些射线风暴前的准备。十二点准时离开学校回家。

　　给自己煮了一碗水饺，吃完才一点半，数了数时间，到启动仪式开播还有六个半小时。

　　怎样才能快进这六个半小时？

　　江郁云试图睡觉，却睡不着。去玩游戏，还是百无聊赖。睁眼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盯着墙上的钟缓慢行走的秒针发呆。

　　最后决定去桑植家做家务。

　　小小的房子里还留存有一点点桑植的气息，若有似无，江郁云蹲在地上擦地，循着桑植的气息辗转腾挪，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狗，训练有素、素质出色的警犬。

　　坐在地上笑了片刻，把桑植家打扫得很干净，终于挨到下午六点。

　　又要吃饭，为什么人类每天都要吃饭，怀着最新的疑惑，江郁云从桑植的冰箱里拿出两袋营养补充剂，很快吃掉，没为自己烧一口热水。

　　回到自己家，窗外从灰色变成了黑色，江郁云打开灯，也打开电视，新闻在播，里面没有桑植。

　　在沙发上端坐了很久，毫无看论文的心思，也不想上网，七点五十分，直播开始前，觉得灯光刺眼，江郁云起身，关掉了灯。

　　空间暗下来，江郁云生出一点安全感。

　　室内只剩下随着电视屏幕浮沉的那一点光，忽明忽暗，江郁云站在离光源很近的地方，等待桑植出现。

　　影片开始的第一个画面没有桑植。

　　首先出现的是火星基地的远景，由无人机从基地外拍摄。大片黄色荒漠的背景下，能看见一个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造物，镜头拉近，逐渐看清，那座庞然大物——人类第一个火星基地。

　　视角来到基地内，运维室里，工作人员按部就班地工作，江郁云看到了林襄。

　　他听桑植说过，林襄报名了火星常驻人员，将常驻火星，也不会随格宁号回到地球。

　　那时江郁云问桑植，为什么呢？难道他在地球没有家人？

　　桑植说，林襄从人造子宫出生，的确没有家人，去火星有自己的原因。

　　江郁云相信林襄一定有他的理由。

　　在电视上再看到他，江郁云突然很好奇这个理由是什么，思索片刻，摇头不再去想。

　　虽然林襄在生命的起点没有家人，但漫长的旅途里，他会遇见许多值得珍视的人和事，也一定会用尽全力去守护。

　　江郁云不需要知道那是什么，就像帮助方浩然却从不探究他和莫然爱情的细节，他在心里祝福有过数面之缘，总是带自己去桑植办公室，非常面善的林助理。

　　镜头在基地内部各个位置转了一圈，来到举行启动仪式的地方，人类火星纪念碑旁。

　　在这里，可以看到七百年前祝融号登陆火星的旧址。

　　建设火星基地的最初，把旧址囊括进基地内部在技术论证中是可以做到的，但决策者否定了这个方案，为了勉励后来人永远去追逐目标之外的目标。

　　黑色精铁铸成的纪念碑旁，站着一个桑植上校。

　　参加启动仪式的人群里，江郁云只看到他。

　　江郁云也站着，黑暗的房间里，从电视机的晶体管发出的光打在他身上，被桑植的一举一动牵动的光影也潮汐般牵动着江郁云的心。

　　桑植笔直地站着。

　　桑植看向镜头。

　　桑植拿过话筒讲话。

　　很长一段话。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按下面前的按钮。

　　灯亮了，周围的人在鼓掌，桑植脸上没有表情，抬头望向基地外很远的地方。

　　画面拉到他的特写，停驻良久，静止了似的，被造物主青睐过的那张脸上辨不出悲喜。

　　江郁云呆站在原处，背后是浓稠的黑暗，眼前是引诱着他纵身跃入的光明，心情如堤岸被浪潮拍打千百次，酸软又潮湿。

　　他看到了，挂在自己心头的那颗月亮，原来是桑植。

　　桑植又望向镜头，江郁云就觉得自己和他对视了，十秒前不自觉伸出的手又不自觉地退了回来。

　　他听见自己呢喃了一句“桑植上校”，没有等到回应。

　　桑植的视线转开，他又觉得不满足。

　　镜头转向其他人，直到结束，也没有再给桑植特写。

　　火星基地的启用仪式，从头至尾没有二十分钟。

　　电视里开始播放地下城建设的新闻，江郁云关掉电视，在黑暗里站了很久，跌坐在沙发上，像一个饥寒交迫的旅人打开通讯器，如愿下载到刚才播出的视频。

　　拖动进度条，江郁云蓦然在做好准备之前和桑植对视，立刻暂停，盯着静止的画面看了很久，才按下播放，又退回去听桑植讲话。

　　可是的耳边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懂也无法理解桑植在说什么，忍不住看桑植的特写画面，欣赏那副两个多月没有见过的面容，原来桑植上校这么好看。

　　看了很久，江郁云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我可能是喜欢他了吧。”

　　下一秒，悬了很多天的心放下来，再次听见自己的心声：“原来我喜欢他呀。”

　　尘埃落定，江郁云叹了口气，摩挲屏幕上桑植的脸，前所未有地渴望和他见面，如果现在桑植在自己面前，江郁云会无法自控地向他表白。

　　会怎么说呢？

　　江郁云想，大概会鼓起勇气看向桑植的眼睛，很直接地对他说喜欢。

　　江郁云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这种情愫，无法采用迂回曲折的方式表达，即使不够稳妥，也没有另外的方案。

　　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心，他站起来，摸索着打开灯，找到摊在卧室书桌上的手帐本。

　　上面有他今天下午写的文字：“桑植上校，我又给你家做了大扫除，快夸我。”

　　还有一条：“为什么还不到八点，不想等。”

　　看着这些文字，江郁云想再写些什么。

　　拿起笔，通讯器响了，三声长鸣。

　　八点四十了，射线风暴预警在九点，窗外响起混杂的警报声。

　　进了掩体，江郁云捧着记事本，再次完整看了一遍所有的记录，咂摸出许多以前不懂的滋味，原来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些不舍、依赖，甚至恋慕，就是喜欢的样子。

　　方浩然一眼就看出来的，江郁云却用了这么久才懂。

　　翻到最后一页，挺直的背松懈下来，靠椅背上，江郁云想去看看游戏里他和桑植的家，发现掩体里没有VR眼镜，又不敢开门去拿。

　　此时此刻，潮水依旧拍打着江郁云的堤岸，让他陷在一种晕眩里，拿着笔的手发抖，他很认真地写：“桑植上校，今天晚上，我发现我喜欢你了。”

　　这晚倒是没有失眠。

　　接下来的几天，江郁云处在没头没脑的兴奋里，无人分享喜悦，也不好意思对方浩然讲，索性去看了宋承枫，和他絮絮叨叨整个下午。

　　启动仪式后，新闻很少再播放火星基地的消息，地下城占据最多的篇幅。

　　周末，江郁云买了蛋糕去看望罗将军，欠他的十只烤鸡到底没买完，桑植不在基地，江郁云没有通行卡，去不了基地食堂。

　　罗将军大度地说免了免了，他已经回基地工作，自己就可以买，又说下次别再买这种甜味蛋糕，不爱吃。

　　将军夫人却很喜欢，眼神轻轻扫过，将军立刻改口，对副官说可以经常去买。

　　江郁云边喝茶边偷笑，听说将军回了基地工作，便提起最近网上讨论很多的地下城规划，不同的声音很多，主要还是人们对地下生活的不安，还有关于公平的争论。

　　罗将军认真听完他的话，颔首思考片刻，才说：“小江，你说的我知道了，这些在基地内部也有讨论，去地下城的工作需要多部门协同合作，是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且绝对的公平并不存在，基地只能保证相对的公平，地表不适宜生存前，所有人会在地下城有自己的位置。”

　　江郁云问：“地表不适宜生存之前？将军，还有多少时间？”

　　“今年有五次预警之外的射线风暴，按这个趋势，我只能说非常危险，具体的预测情况，你没有权限知道。”

　　又是基地机密，江郁云倏地想起桑植，想念他两秒，继续提出问题：“将军，射线风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百多年了还没研究出来吗？我关注的射线实验室，今年也宣布关闭了。”

　　成将军双手交握道：“有很多推断，这些年来都被证明是错误，还有一些，是我们无法证明的，牺牲了很多人也没有办法证明。”

　　江郁云点头，好奇心旺盛：“防射线材料呢？苍穹计划？”

　　成将军笑了笑，回忆道：“苍穹计划啊，当年我的老师是负责人，小江，我只能告诉你，当年从土星卫星上获得的催化剂，合成了一些符合要求防射线材料，基地使用这些材料建成了一座小型苍穹，你想想，能想到它在哪里吗？”

　　“基地？”

　　“不是。”

　　江郁云又想了很久，想到一个地方，迟疑地说：“在林沧河。”林沧河不是一条河，是历任元首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罗将军没肯定也没否认，看着他不说话。

　　江郁云知道自己说对了，便不再多谈苍穹计划，他想，地球上普通的人，还是只能去地下城。

　　罗将军又问了他几个基因病进展的问题，江郁云一一回答了。

　　下了几盘棋，各有输赢，将军和夫人留他吃晚饭，江郁云婉拒了，今天他买了两个蛋糕，另一个蛋糕想去养育院和小童一起吃。

　　给小童买的蛋糕也是草莓口味，这天晚餐时间，在养育院的食堂，江郁云和小童一起分着吃了，没吃完，还剩的让小童带回宿舍晚上偷偷吃。

　　舍监管理很严格，不允许学生在宿舍吃零食。

　　江郁云帮他把蛋糕藏进书包，嘱咐他：“晚上熄了灯再吃，吃完记得刷牙。”

　　十四岁少年觉得他有些唠叨，乖巧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