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白月光的记忆之后》迟川

27、第 27 章

　　林襄跟着运维主任走进空间站总控室，屏幕上显示着倾角度数，运维主任坐下来，林襄也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坐着。

　　总控室里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他们在和地下的抢修团队沟通，抢修团队已经开始工作了。

　　所有人紧张地忙碌着，除了只关注倾角度数的运维主任，和坐在他身后的林襄。

　　时间分分秒秒地往前，屏幕上的数字也往上跳动。

　　数字的跳动不规律，应和着心脏跳动的节奏，缓慢而无可置疑。

　　一个小时过去了。
　　又是一个小时。

　　数字笃定地往上，倾角不断增长，没有一点掉头的迹象。

　　运维主任始终端坐，林襄也一动不动。

　　工作人员偶尔的对话成为林襄耳边的白噪音，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侧耳去听，知道那边尝试了几次，尚未找到故障症结。

　　按这个速度，再有两个小时，就结束了。

　　时间像针，细细密密地刺在皮肤上，并不带来深切的疼痛。

　　忽然，总控室响起一阵嘈杂，运维主任站起来，腾地，林襄也站起来，他们脚下传来一阵震动，又是一阵震动，屏幕上的倾角度数快速上跳。

　　运维主任排开众人跑出总控室，林襄拔腿跟上。
　　就要结束了吗？

　　地球时间下午六点，基地等到四艘飞船归来。

　　载着敢死队员的六艘飞船刚刚出发，他们向莫比乌斯号而去，试图挽救自己的同胞。

　　飞船降落后，成将军了解到空间站的最新情况，听到林陌和桑植的计划，他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副官才听见他低声的叹息：“好小子。”

　　片刻之后，又轻叹：“傻小子。”

　　将军的背依然挺直，眼神却偷偷泄露出一丝苍老，他六十岁了，耳顺之年，历经了风霜，也不得不经得起风霜。

　　许多年前，第一次看见桑植的时候，成将军就发觉他像他的母亲，不止外表，桑植和庄惟闵有着同样凛冽的灵魂，那是他们身处风雪也不会止步的原因。

　　只是风雪重重，关山难越，一代又一代年轻人前赴后继，人类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

　　近在咫尺的莫比乌斯号的危机，又该如何解决？

　　飞船带回地球的还有几百部通讯器，属于留在莫比乌斯号上的人，他们纷纷留下了讯息，也许在今晚，这些讯息就会被带到他们的家人身边，给予最后的告慰。

　　成将军估算着时间，莫比乌斯号上的行动已经开始三个小时，通讯尚未恢复，救援队还在路上，地球没有他们的最新消息。

　　“桑植上校的通讯器也送回来了吗？”成将军问副官。

　　副官查询一阵，答道：“没有，桑植上校的通讯器不在，只有一张纸条署了他的名字。”

　　“纸条？”

　　“纸条上写着：912583，给江郁云。”

　　“只有这些？”

　　“是的，将军。”

　　天空终于暗下去，成将军望着悬挂在夜幕中，属于莫比乌斯号的那一点光，久久没有说话。

　　方浩然的办公室里，江郁云已经呆坐一个下午。

　　基地有着最严密的保密条款，他和方浩然打听不到确切消息，只能推测是莫比乌斯号出了问题。

　　能做的只有等待。

　　漫长的等待。

　　还好他不是孤单一人。

　　这个下午，在江郁云的注视下，太阳缓慢地移动，落到西边的地平线下，消失了，遥远的天边，渐渐浮现出一点熟悉的光。

　　“他还在。”坐在窗台边，江郁云喃喃自语，暗暗庆幸今天是个少见的晴天。

　　方浩然听到，走过来，循着江郁云的视线找到那一点光，看了很久才说：“对，他还在那里。”

　　话音落下，又是沉默。

　　两个人一坐一站，一起遥望千里之外的桑植。

　　“你饿了吗，想吃什么？”方浩然问江郁云，一下午了，江郁云水都不喝。

　　江郁云也觉得饿了，问：“有没有营养补充剂？”对现在的他来说，吃什么不重要，填饱肚子就行。

　　“有。”方浩然最近工作忙，屯了一些营养补充剂在冰箱里，拿出四袋，递给江郁云两袋，自己坐回办公桌前，很快吃完。

　　莫比乌斯号还在，方浩然低头，看自己的通讯器，一条来自桑植的讯息，是今天早上收到的，桑植说：“学长，保重。”然后，他接到江郁云的语音通讯，一起等到现在。

　　方浩然再次抬头，看到窗框嵌成的一幅画，江郁云在画的右下角，只露出半个虔诚的侧影，余下的大部分是仿佛正在吞噬一切的浓黑，莫比乌斯号的那一点光，摇摇欲坠。

　　掩住微湿的双眼，方浩然不忍再看。

　　他的呼吸喷在手臂的皮肤上，是温热的，他似乎触摸到了时间流逝的残忍，想到桑植，又想起陈老师，得到，失去，在这样的循环间，只觉得荒芜。

　　人生本该如此吗？

　　到最后，能被抓住的，是什么。

　　方浩然再次走到窗边，离桑植近了一点，对江郁云说：“今晚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江郁云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眼眶很红。

　　基地总控室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块倒计时，那是预估的莫比乌斯号倾角到达极限的时间，从最开始的120分钟，一点点向零归拢。

　　还有8分钟。

　　倒计时旁的屏幕上，投影着人类最高精度的望远镜对莫比乌斯号的实时观察，现在的空间站还是稳定而孤单的一个点。

　　成将军的副官从外面进来，对盯着倒计时的成将军说：“将军，已准备就绪。”

　　成将军说了一句知道了。

　　虽然通过乘坐飞船回到地球的人的讲述，基地已经知道，如果行动失败，莫比乌斯号会启动逃离系统，避免撞向地球，但为了以防万一，足以摧毁空间站的导弹也已对准它坠向地球的轨迹，会在它进入射程时发射。

　　倒计时不断闪动。

　　没有秒针的滴答，只有沉默闪烁的赤红。

　　总控室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的思绪集中在那两块屏幕上。

　　一块催命符，一块指明灯。

　　没人知道莫比乌斯号现在的情况，那上面的是战友、是亲人，它代表过去，也代表未来。

　　时间的浪潮冲刷在每个人心头，紧紧攥住他们的心。

　　紧紧地，攥出了血，磨出了泪。

　　血泪在一张张脸上却看不见，他们是沉静的，沉静而无言。

　　在这个夜晚，地球上有多少人望着莫比乌斯号，多少个江郁云、方浩然，在望着他们的桑植。

　　望着失去联系，也许再不回来的人。

　　没人能阻止时间。

　　倒计时在归零。

　　那根弦越崩越紧，压得人喘不过气，只得屏住呼吸。

　　直到细长的弦被一声突然的喊声崩断，那是因为激动而尖利的声音：“信号恢复了，信号恢复了。”说罢，女生低下头，忍不住哭了。

　　十秒前，地球接收到来自莫比乌斯号的信号，通讯终于恢复。

　　他们成功了。

　　一分钟后，莫比乌斯号发来消息：“危机解除，请求通讯。”

　　总控室的屏幕上再次出现莫比乌斯号的实时画面，通讯完全恢复。

　　工作人员接入通讯频道，成将军沉声问：“林陌在哪里？让他来说话。”

　　少时，林陌出现在画面，简短讲述了行动经过，目前，空间站动力平衡系统已恢复正常。

　　“辛苦了。”成将军说，“飞船已经在路上，第一时间安排技术专家回来，所有试验项目暂停。”

　　“是。”

　　“基地人员留下协助善后，林陌中校，你查清故障原因，回基地向我汇报。”

　　林陌中校脸上有难掩的疲惫，肃声道：“是，将军。”

　　林陌汇报完后，成将军让桑植过来，对他说：“你协助林陌调查，负责形成书面报告，和他一起回基地汇报。”

　　桑植应下。

　　“组织专家组彻查事故原因，不能耽误林肯号的建设。”按计划，林肯号将在明年启用，分担莫比乌斯号的任务。

　　“是。”桑植和林陌同时响应，向成将军敬了个礼。

　　没想到，通讯另一边的成将军也站直身体，一脸肃穆地回了一个板正的军礼：“林陌中校，桑植上校，我代表基地感谢你们，临危不惧，绝处逢生，我在基地等你们回来。”

　　结束通讯后，林陌和桑植立刻安排技术专家返程，他们将乘坐基地派来的飞船，第一时间回到地球。

　　飞船还有一个小时到达，降落场外，专家们分为五列，有序地等待，后勤团队给他们发放了营养补充剂和水。

　　很多人的通讯器被第一批返航者带回了地球，通讯恢复后，有人借用莫比乌斯号的公用通讯系统向家人报平安，也有人等不及，借用别人的通讯器。

　　为了节约时间，让更多的人发送讯息，所有人都只发送讯息，没人使用即时通话。

　　虽然，地球上的人收到讯息的时候，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基地着陆，但能让家人少担心一分钟，也是好的。

　　桑植旁观了这个场景。

　　他摸到制服口袋里自己的通讯器，拿出通讯器，划过最近的几条讯息，是发给江郁云和方浩然的，那时他已经做好回不去的准备，向他们道别。

　　现在安全了，也应该报平安吗？

　　想了又想，任由屏幕熄灭，在这样的人情世故上，桑植总是没有把握分寸的信心。

　　最终，他编辑了两条讯息，发出去。

　　“江郁云，又可以一起玩游戏了。”

　　“学长，我已安全，请你放心。”

　　发完，桑植狠狠松了口气，终于感受到劫后余生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