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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鲜血将石板染得比天边的残阳更红,终于他成了此处唯一还在喘气的人。他擦净剑上的血归剑入鞘,然后绕去后面的小门,出去后沿着山坡一路下行到了一处山坳。
      多年岁月风化,破碎的三清祖师像们已完全剥脱原来的样貌,一齐半埋在当年道观被改建时倾倒在此处的残砖碎瓦下。
      这是他刚才打架时随手揪了个年纪大点的人问来的。
      他仔细辨认着,总算认出碎掉半边脑袋、只剩上半身的上清灵宝天尊,塑像手中捧着的玉如意还埋了一半在土里。
      赵玉真把这如意挖出来,运点内力一下子将其击碎,露出里面的剑胚。
      这就是若虚门在此盘亘十六年的第二个原因,他们在找玄阳剑胚。
      玄阳剑曾经也是名动天下的一把剑,且与铁马冰河本是一对。被毁后只剩一个剑胚,就此流落江湖不知所踪。
      多年后江湖传言,这剑胚上藏着如何如何的奥秘,得到它的人若能参悟或可一步登仙云云。
      如今他就将这剑胚拿在手里,实在不觉得它有传说中的那么特殊。
      不过它和铁马冰河本是一对,这一点对他而言最特殊。
      江湖上为了这个剑胚掀起过多少风浪,又有多少人为它家破人亡。十六年前得到它的那个人几经波折颠沛流离,终于还是消受不起。他趁夜拜上玄元观,祈求师父,希望可以将剑胚藏在道门清净地,这样剑胚就能够消声匿迹,谁也不必搭着性命争来夺去。
      师父当时是对天下之人动了恻隐之心,答应了。
      于是玄元观新修了三清祖师像,将剑胚藏在了上清灵宝天尊手捧的玉如意中。也许在无数人虔诚地叩拜里,它可以用自己的隐匿带来江湖安宁。
      但消息到底走漏,除赵玉真外观里再无一人逃过。
      不知师父当年面对那场杀戮时是何心情,他对天下之人怀抱慈悲之心,可谁来对玄元观的众人怀抱慈悲之心呢?
      欲渡人者,反无人渡。
      人间诸事本是如此不公平。
      若虚门为寻这剑胚不惜屠他玄元观满门,明知剑胚就在这道观里却遍寻不到,自然不肯轻易走。
      说起来其实可笑,他们寻寻觅觅掘地三尺找了这么多年,到死也没想过,剑胚随着这些破碎的塑像,被他们亲手扔在了这个无人问津的山坳里吧?
      你看,人间诸事本是如此不公平。
      踏破铁鞋,却失于近。
      为了安置这个剑胚,赵玉真寻了把桃木剑,将它合了进去。
      虽然如今已经不是了,但他曾经毕竟也做过道士,用桃木剑算不得突兀。
      他人生一直以来最重要的事有两件,做完了这一件,还剩一件。
      他得找到李寒衣。
      这十六年从前往后,越到后面这些年越是少有人知道她行踪。
      但就像他当年安慰自己时想过的,也许当寻找的那个人是他时她就可以被找到。
      他离开玄元观数日后,江湖上即传说李寒衣正顺大江而下,要出海寻找那传说中的天池。
      或许因为时近中秋,她也打算过一过人间的节日,因此顺流而下途经此地时她暂且停留,盘桓了几日。
      赵玉真一路急行赶至江边,传闻说她正在下游江心的一处沙洲,近来不少人闻风而动,渡江去找她问剑,全都铩羽而归。
      他瞧见一些人风尘仆仆赶来江边,又瞧见一些人黯然无神自江心返回。他心中忐忑,不知这些人是因为没见到李寒衣而失望,还是因为输给她而沮丧。
      但他总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此处江岸难得如此热闹,来得人太多,因而早已没有船。他只匆匆跳上一方竹筏,就顺流而下,赴往传闻中她在的那个江心沙洲。
      江风徐徐,竹筏行得并不很迅疾。如若他想,自可以内力催动,或者连竹筏也不用,岸边到江心洲这点宽度,他都不必提气,也就能轻松掠过去。
      他只是害怕了,不敢叫自己走得那么快。
      过了生辰下山之后到如今,他已扑过几次空了。每次听到消息说她去了哪里哪里,每次赶过去却都发现这消息是假的。
      他心中希望这一次的结果可以不一样,却又胆怯于可能会又一次扑空。
      虽然有可能依旧见不到她,但赵玉真还是尽量使自己表现得沉稳些,希望叫李寒衣一眼就看出二十五岁这个更成熟的他与当年的孩子已完全不同。
      竹筏搁浅在江心洲柔软的岸,岸边细沙千百年来被江水洗得发白。远远能望到这里树林的叶子有些七零八落,青涩的果子滚了满地,但还没到飞沙走石的地步。
      确然有许多人来找她问剑,不过还没有谁值得她大动干戈。
      这正是一个薄雾微凉的早晨,就像当年他第一次遇见她时一样。江面上模糊的水汽笼罩他的视线,但他远远就看到岸边沙滩上的一星火光。
      她一身白衣几乎与轻盈潮湿的雾气融为一体,就这么坐在一堆篝火旁,铁马冰河搁在身边的沙上,神色有些百无聊赖。
      没有戴斗笠和面巾,叫他一眼就看清那张阔别十六年而叫他魂牵梦萦的脸。
      看见有人来,她微微抬眼,神色极冷,也不起身,只是握起铁马冰河,随意地道:“出剑吧。”
      打扰过她的人太多,她已有些厌烦疲倦。
      他提着那柄合着玄阳剑胚的桃木剑,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剑胚如何改变他命运,原本他与她并无一丝相识的可能,如今他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每一步都在洁白的细沙上留下鲜明的脚印。
      滚烫的泪熨红他眼眶,幸而他还能忍着,没有叫眼泪真的落下来,他想他不能显得和小时候一样容易哭的。
      二十五岁的青年比起那个九岁的孩子变化已有些大了,隔着朦胧的薄雾,李寒衣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认出他。她见这人一直往自己走过来,不出剑也不发一言,有些不耐烦。她一直待在这里不是为了应付这些没完没了的人来问剑的。
      但当赵玉真靠得足够近时她看见他发红的眼眶。
      时隔十六年再相见,原以为自己一张口要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话来表达思念,可他一张口就有些哽咽,惆怅与欣喜一齐在他胸中磅礴翻涌,压得他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也只是说了一句:“你……你还记得赵青筠吗?她已经,十七岁了。”
      他们捡到她时算做一岁,如今已过去十六年,便是十七岁。他们分开这样久的时间,足够一个婴儿长成亭亭的少女,足够一个孩童长成玉立的青年。
      李寒衣的记忆回笼,终于用双眼认出他,她起身,拍了拍衣摆粘上的沙粒,笑着对他说:“是你啊,小道士。我已在这里等了你好几日,我想也许你有所风闻,就会过来找我。”
      不是也许,是一定。
      赵玉真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听到她这样说,不禁感到一种怅惘的荣幸。
      当年她说她会等着他报答,那不是一句假话,她果然等着他。
      他目光细细描摹她如今的样子,十六年后她也变了,面上多了些许岁月风霜。但他不免觉得连岁月也如此偏爱她,几许细纹不过成为增添她颜色的描画。
      他轻声问她:“你在这里,是为了等我?”
      “是啊,等着……看看你的剑学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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