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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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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关山月所预料的,这胭脂铺虽位于中央大街,却是只有一间小小的铺面,装修陈旧,室内昏暗,根本无法吸引顾客。
“咳咳……”
掌柜的拿着鸡毛掸子扫灰,听到声音,头也不回道,“小店打烊,客人不如换一家看看。”
春儿清了清喉,扬声唤道,“是你主家,还不快来见礼。”
扫灰的声音停下,掸子被放在一旁,梯子吱呀吱呀地响了一阵,一个老头慢悠悠地从黑暗中走出来。
“见过这位小姐。”
他漫不经心的行礼,起身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镜,审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可是相国府的齐氏派您来的?”
“还请您代为转告,小老儿不同意,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春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听懂这老掌柜在神神叨叨些什么,疑惑地看着关山月,不知该如何回答。
“春儿,把契书交给老先生瞧瞧。”
关山月微微一笑。她若猜的没错,这掌柜与继室齐氏间定有间隙,听这说辞,没准还是当年原主母亲的那一代老员工。
“父亲将酡颜交付与我,并非受齐氏指派,掌柜大可放心。”她先撇清与齐氏关系,又不经意间提起自己,“母亲去世的早,此番接手酡颜,也算是不辜负母亲的辛苦经营了。”
似乎说到了伤心处,她神色哀凄,手帕轻轻点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却反而像开了闸似的,怎么也拭不净。
掌柜听她这么一说,愣了许久,直直看着她脸,才发现原是故人之女,眉眼间,尽是故人之姿。
“小姐啊——”老人家哽咽着,“终于、终于将您给盼来了啊——”
关山月微不可查的顿了顿,抹泪的速度都快上了几分。
……
掌柜郑余从年轻时就已经是酡颜的掌柜了,可以说是看着原主的母亲唐棣长大的。
在唐棣的经营下,酡颜成为了当时最受欢迎的胭脂铺。同时,郑余又做出了固体唇脂,让酡颜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但后来唐棣骤然离世,齐氏接手,酡颜就日渐式微,最后泯然于众人矣。
“她将所有员工都赶走,还逼迫我叫出固体唇脂的秘方。”
郑余面露苦涩,“我不走,小小姐还小呢,我要给她守着铺子。”
“我就拿着配方威胁她,放出狠话,告诉她若要将我赶走,就将配方散出去,休想赚到一分银子。”
这一等,就是十六年。
关山月低着头,沉默良久,才轻声道,“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小姐说的是,”郑余沉沉的呼出一口浊气,“我们一定能带着酡颜重回巅峰。”
……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山月问,“郑伯,固体唇脂是何物?”
“您瞧我这记性!”掌柜一拍脑袋,“我这取给您看看去!”
掌柜的走到柜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又拿了一只小刷子做着示范,“用刷子或手指轻点口脂,涂抹于唇上,比口红纸更固色,也更显色。”
关山月一看便知道了,这就是现代口红换了一个模具装着。
“现在市面上除了咱家,还有哪家店会做这种口脂?”
“只有咱家。”掌柜说起生意上的事,不免愁眉苦脸,“但近些年齐氏频频打压,之前眼红酡颜生意的那些人也纷纷上来踩一脚。”
“没有客源,卖不动啊……”
销路打不开,做出多少都是白做。
关山月深知这个道理。
当年初出茅庐,她做的核雕也是这样,即使精美绝伦巧夺天工,价格也十分低廉,购买者依旧寥寥无几。
直到她孤注一掷地带着那些心血四处奔波,参加各种展会,费尽心思登上电视,才堪堪得到了国家重视,核雕艺术终于被人所熟知。
……
等等。
她灵光一闪,核雕?
将这口脂用现代常用的那种管状模具装着,再在口红上利用核雕技艺雕出精美的图样——
关山月激动合掌,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吸引了店内所有人的目光。
“我有办法了。”
“春儿,可知这京城嘴最严,手艺最好的木匠是哪位?”
春儿不假思索,“安平巷的老木!”
“等会儿我去找他。”果然情绪不能太过起伏,关山月咳了几声,胸口有些闷闷的,她没放在心上,哑着声音交代,“郑伯,这些天辛苦您跑一下,打听打听哪家夫人小姐对口脂情有独钟的,整成名单交予我。”
掌柜一口应下,“您尽管放心。”
关山月满意点头。
“麻烦您了,”她最后看了一眼酡颜,“一旬后,我再来找您。”
现在,该去安平巷找老木了。
等核雕口红做好,她就不信,酡颜这个招牌不能名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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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巷位于城东,从城西的酡颜出发,要花上不少时间。
夜色昏沉,只有丝丝缕缕的月色从云雾间透出,洒在青石阶上,波光粼粼的,如水般清亮。
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灯笼一盏接着一盏,连成线,勾勒出华京的璀璨。
“安平巷……”
关山月苦恼的叹了口气。
无论是原主还是她,前十六年都未能走出那小小的四方天地。一朝出府,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转了半天,最后失望发现,不仅巷口没有标着路牌,而且这些巷子长得都是一个样。
简而言之,她迷路了。
人流如织,关山月被裹挟着向前走,腰侧突然一轻,她猛地回头,小偷却已经混入人群,逃之夭夭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关山月久违的感受到了无措与焦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耳边传来的声音也渐渐模糊不清。
身体……好像要倒下了……
她强撑着挪到一个巷口,靠在墙上,抚着胸口努力平复着,过了许久,才有所缓和。
这体质……
苦笑一声,关山月扶着墙慢慢的走着,再差也得坚持下去啊。
来都来了,虽然身无分文,但总得去看看,才知道最后的结局如何啊。
……
边走边问,等到了老木的家门口,已是黄昏时分。
面对家徒四壁破败不堪的宅子,关山月并不敢轻视。她微微整理着装,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扣响门环。
等了片刻,门缓缓开了一道缝,一个老头伸出脑袋,“今天的透花糍已经没了,姑娘改天再来咯。”
说完,就要把门阖上。
“等等,”关山月赶忙伸手按住门沿,“师傅,我是来向您订购东西的!”
“哦?”老头上下打量她几眼,“进来吧,老夫难得碰到一个官家小姐,可得好好招待招待了。”
……
院子内外天壤之别。
大大小小的木雕堆满了整个院落,其中还混杂了些不同样式的家具,那是客户们的订单。
虽然关山月学的是核雕,但核雕和木雕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单从院子里摆出来的这些成果,她可以断定,这位要是到了现代,妥妥大师级的雕刻家。
“老夫只有白水,小姐莫怪。”
“不知小姐是要做什么物件?”
二人相对而坐。热水冒着白烟,老木也微微低着头,关山月看不清他的神情,说话也逐字逐句,生怕他拒绝。
“师傅,我想做这种模具。”
她借了纸笔,在纸上勾勒出口红模具的样式图,递给老木。
关山月还是比较谨慎地,估摸着产量,“需要五十个左右,一旬后需要用到。”
大师就是大师。
老木扫了一眼图样,一口应下,“可以,半旬后取,一共五两银。”
……
院里陷入了沉寂,老木抬眼,意有所指道,“怎么,小姐是要白拿吗?”
关山月有些窘迫地站着,手不安地揉着裙侧,“不是……”
“刚刚在街上,荷包被偷了,我现在没有钱,”她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局促的走了几步,“能不能宽限几日,我一定给您送来。”
“不行,”老木一口拒绝,“没钱就走,老头儿小本生意,经不起赊账。”
关山月失望地叹了口气,好在她还有最后一招,“或者我送您一个核雕……抵债……”
老头已经准备送客了,突然听到一个新名词,饶有兴趣地问,“核雕是何物?”
“”是以各种果核作为雕刻原料的微雕技艺,主要以橄榄核、桃核、核桃、 杏核、松子等雕刻为主。”关山月条件反射地科普,“亦被称为‘鬼工技’。”
鬼工技?
鬼斧神工般的技术吗。
老木拊掌而笑,“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若能让老夫一览其‘鬼斧神工’之处,老夫不仅免了你的费用,也死而无憾了!!”
真的?
虽然核雕并非一日之功,尤其是在她没有工具,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的情况下,不一定能赶在一旬前做好。
但——
“若有工具,一旬内或可完成。”既然可以省下一笔大额支出,她没有犹豫的应下,又斟酌着开口,“不知您可有余出的工具,借小女一用?”
老头心情正是激动着呢,闻言快速走进房间拿出一套完整的雕刻工具和木工工具,一股脑塞到她的手上。
“这些都是我用过的好家伙,你就拿回去用着!”
老木大手一挥,“冲着你告诉老夫这种新技艺,这些就不用还了,老夫送你!”
“谢谢师傅!”
都是宝贝啊!
关山月眼前一亮又一亮,那两个木箱在她眼里就是装满了宝物的盒子,她的永恒的爱人!
有了这些工具,何愁做不出核雕!
她已经迫不及待回家,和这些宝贝们见面了!
……
此时已是宵禁时间。
街上空无一人,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更夫有力地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吱呀——
娇小的人影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挤进来,又扭身去扛起两个木箱,轻轻把门勾上,蹑手蹑脚地溜进房间。
“呼——终于回家了。”
关山月一身热汗,累得直喘气。
那两个木箱沉甸甸的,这么远的路程,悄无声息的搬回来,可是废了她好大一番气力。
现下得以松懈,劳累一天的疲惫涌入四肢百骸。她坐在塌上,偏着头,似乎下一秒就要陷入昏睡。
但紧张的时间并不允许她休息太久。
想要做好一个核雕,至少得用上个一月,而越精细的作品花费时间越久,关山月曾经复刻了《核舟记》里的那个精巧的试样,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一年。
……
这不受宠的小姐分到的都是其他主子们不要的东西,就连一些零嘴儿也都是别院埋汰剩下了,才送到原主手上。
比如核桃。
原主的柜子就里存了好大一袋。
这可方便了关山月,她仔细选了一颗纹路漂亮的,决定用它来完成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件核雕之作。
烛火晃晃悠悠的,关山月的身影映在墙上,专注地在纸上设计着核雕的纹样。
这一步可不简单,每一只核桃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纹路。因为求快又求尽善尽美,这图案可就不能过于复杂了。
按照她的想法,是结合着这原有的肌理,雕些花花草草之类的简单图案,朴素简单,颇有返璞归真之感。
“唉……”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蜡炬成灰,晨曦将至,东方既白,桌子椅子周边都是揉成一团的废稿,关山月终于放下笔,揉了揉鼓胀的额角,沉沉叹气。
不论怎么改,都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有些昏沉的站起身,却瞥到了那蓬勃热烈的朝霞。
关山月顿住了。
勉强满意的那版设计稿还摆在桌子上,她低头看着,提笔加上了几道太阳纹。
“朝霞、生机、鲜花烂漫,”关山月低声喃喃,温柔的抚摸着这张最终的设计稿,“就取名为‘新生’吧。”
既是我的新生。
也是,愿你获得新的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