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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击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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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道换了衣裳,穿过回廊,击鞠场建在一片树丛之中,日头落在树梢上,金光零碎,春意盎然,场边坐了众多观战者,助威喝彩声此起彼伏,马声嘶鸣不断,乐坊奏起破阵曲,锵锵铮铮,战鼓擂擂。
勋贵子弟位侍一边,沈听祈与朱湜也在其中,挥舞球杆,练习热身,沈听祈瞥了沈听珠一眼,立刻避开,朱湜与沈听珠相视一笑。
沈听珠一身雀头青襕袍,脚穿长靴,扎起幞头,容光焕发,双眸炯炯,英气十足,向众人行一礼,方才坐下。
诸人颔首。刘三娘却嫌弃地“啧”了一声,“沈四娘今日好雅兴,才和朱家退了亲…如今竟也毫不避讳。”
朱湜冷声道:“刘三娘,退亲一事,过错全在我一人,小四是我的义妹,以后谁再多言,便是同我朱家过不去!”
刘三娘一张脸憋得通红,恨恨瞪了沈听珠一眼,公孙映澜挽起她的手,只淡笑不语。
董蒙士凑了过来,叫道:“沈四!”
沈听珠瞧他半张脸缠着麻布,一只手用细布束起,额上也满是青紫,她惊讶道:“你这是怎得了?”
董蒙士讪讪笑两声,“昨天狩猎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
两人在一处说了几句,这时皇帝正与天祜使臣坐于北面高台上谈论国事,场上赵玉琮和晋王各领一队神策军,正在分队比赛,两队臂上系着不同颜色的绸带,赵玉琮一队为朱红,晋王一对为靛蓝。
遥遥可见——赵玉琮策马驰驱了几个回合,持偃月球杖,一击打了球子,风回电激,运球于空中,连击几次,一个大打击过鞠门。
场边喝彩声阵阵,赵玉琮张狂倨傲,跃下马来,侍女送来面巾,抬手为他净面,他挥退去了,自己拿了软巾拭汗。
晋王打了一个回旋,笑骂:“好你个泼皮顽猴赵濉恕,每你上场,大家谁也打不上劲。”
皇三子赵明赦,二十三岁,少年英才,英姿勃发,生母是宠冠后宫的璃贵妃,五年前出宫立府,封晋王。
赵玉琮扬杆一笑,“愿赌服输,十坛醉里红,可别少了啊。”
“如此佳酿,便宜你小子了!来,再打一场!”晋王八字眉一展,笑道。
二人飞上马,驰了一圈,不想中场转上一个小娘子来叫道:“赵濉恕,有没有胆量和我打一场?”
沈听珠看这小娘子,英姿飒爽,气势迫人,一双眸子黑瞋瞋亮着,好不俊俏,不由问道:“师父,这是谁家的娘子?”
渚晏附耳低言:“她是天祜公主万俟珺,天祜皇帝的第七女,正宫皇后所出,极得宠爱,听闻她性情豪爽,骁勇善战,骑射了得,这次她随天祜使臣入朝,关乎两国大事,至关重要。”
沈听珠讶然,定了神看——若说沈听娩清雅如夏荷,高琼贞明艳如芍药,这天祜公主便好似生长在悬崖上的凛冽玫瑰,野性傲然,不让须眉。
晋王微微一笑,“公主有所不知,在京阙,濉恕的骑射马术数第一,至今难逢敌手。”
“晋王这是小看我?赵濉恕,就说你敢不敢比。”万俟珺挑衅道:“不会是,怕输了丢人?”
赵玉琮抱手,眉棱骨一挑,“有何不敢?”
晋王冁然,“濉恕,公主远道而来,你不得让让?”
赵玉琮放声大笑,“不让——!”
万俟珺“哼”了一声,“赵濉恕,你够胆!今日我们换个有趣的玩法——抽花签定人。公平起见,除你我二人,晋王以及其余七人,花签决定,你红我青,全凭运气,如何?”
赵玉琮得趣道:“有意思!拿何做彩头?”
万俟珺拍了拍手,侍从牵来一匹体形健壮的骏马,只瞧它通体乌黑发亮,四蹄没有杂色,白得赛雪,左右顾盼,威风凛凛,神骏非凡。
“我们天祜的名马——追风,乌云盖雪,十年难出一匹,号称:‘日行千里,翻山涉水,如履平地’,赵濉恕,够不够诚意?”
赵玉琮眼神一亮,少年意气飞扬,不藏半分,“真是一匹好马!公主——请!”
*
日头似火,骄阳洒在追云的背上,它逆光站着,毛皮油亮,身姿结实优雅,长长的鬃毛披散下来,追云扬扬头,丝丝金色光线落在它的鼻头,飘扬马尾,霸道彪悍。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内侍取了漆盖,请众人抽取花签,晋王和沈听祈各中青签。
除董蒙士负伤,渚晏年岁大不参加,余下一众人抽过,轮到沈听珠,她为难道:“中官,我不会骑马,可以…不拿吗?
内侍躬身道:“沈四娘,这是天祜公主的吩咐,您看,这实在…”
他这般说,沈听珠不好让他难做,和朱湜各抽一张,展开一看,二人同中红签,沈听珠攥紧手中的纸签,顿时面白如纸。
九年前,岁寒隆冬。
鹅毛大雪纷扬落下,压弯挺直的青竹,文人诗客燃起火盆,温上一壶热酒,倚坐在廊下作诗看雪。
京阙白茫茫一片,世间万物沉寂,行人也停步观雪,城外银沉湖被冰雪覆盖,几匹野马却在冰面上踏来踏去,沈听珠被逼至湖中心,薄衫落雪,冰冷刺骨,她努力爬起身,又再次滑倒在冰面上。
杨子邈裹着厚厚的氅衣,慢悠悠骑在马上,绕了几圈,忽地扬起马鞭,冲向沈听珠,马蹄踏来,一蹄踹倒她——沈听珠额头磕地,痛得哆嗦,又一下,坚硬的马蹄踏在沈听珠的手上,她一个没忍住,痛叫出声,杨子邈拍手大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她。
惊惧之下,沈听珠拔刀自保,杨子邈恶笑一声,吹了声口哨,几匹野马听命,来回不停从沈听珠身上踏过,她一人难敌,生生挨着,慌乱之中,刀刃不慎划伤其中一匹野马,马儿受痛,发了怒,后蹄猛踹上她的心窝,沈听珠双手染血,飞摔在冰面上,半晌,再也起不来身。
“死了?”杨子邈踢了踢沈听珠的脸,又招呼几匹野马过来吓唬她。
沈听珠痛得缩起身子,耳边全是野马的吐气声,一气一蹄,踏踏,蹬蹬。
寒气掠来,盘在脑门,侵骨凛肌。
沈听珠一跤跌在座上,颤声道:“我不…不敢骑马……”
朱湜柔声道:“小四别怕,我教你,好不好?”
沈听祈冷冷地扫过她一眼,“你若是真的害怕,一开始则该退出,现在既抽了花签,又在这里装腔什么?……是想引得他人怜惜?大可不必!沈听珠,收起你的心思,你这般扭扭捏捏,小家子的做派,只会丢尽沈家的颜面!”
沈听珠未答,朱湜却严词道:“沈听祈,小四是你的亲妹妹,你说话怎可如此过分?”
沈听祈胸腔闷着一口气,不客气道:“朱湜,我们沈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多嘴!说到过分,我可不如你,退婚认妹妹,呵!——你当我们沈家是什么小门户?谁稀罕认你这个兄长!”
“你!”
“不要说了!”沈听珠微微翕动眼睫,眼眸泠泠,疲倦而悲凄,“三兄,你既认定我只会装可怜,博同情,成见如此,多说无益。”
沈听祈一噎,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哎呀,有何可吵的,都是小事,四娘,走,我教你骑马去。”董蒙士忙打哈哈,又暗中戳了戳渚晏,“您怎得不说几句。”
渚晏小声道:“小孩儿之间的事情,我一长辈参与进去,像什么话。”
几人一齐缄默,董蒙士想逗沈听珠开心,但见她脸色实在不好,一时不敢说话。良久,沈听珠站起身,平静又坦然地看着沈听祈,“三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更是认定我品行不端,心思龌龊,既如此,有什么冲我来便好!——二哥哥是我敬重之人,朱沈两家来往多年,还望三兄谨言慎行,不要伤了两家体面!”
沈听祈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听珠,沈听珠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沉默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二哥哥,我们去骑马吧!”
“小四,你真要上场?”朱湜担忧道。
沈听珠双眸涌满了泪,熠熠亮着几分倔强,“我不能躲一辈子,怕一辈子!况且——我不愿被人看轻!”
沈听祈灌了口酒,丢下一句“随你。”,纵马走开。
场上中签队员陆续登场,热炭儿般凑在一处讨亲热,沈听珠一近马儿,脸上表情乱得一团糟。
朱湜拉住衔铁,教道:“小四,你先上马,收紧缰绳,左脚踩上马镫,拉住马鞍,两手用力,再蹬上去。”
沈听珠掌心浮上热汗,鼓足勇气踩上马镫,忽一个打滑,差点儿没踩稳,她稳了稳脚步,抓紧马鞍,一鼓作气坐了上去。
“小四,你摸摸它。”朱湜鼓励道。
沈听珠僵硬地伸出手,轻摸马儿,它一个鼻息,沈听珠又吓得缩回了手。
朱湜温柔一笑。忽地,一匹黑马从侧边飞出,速度极快,朝沈听珠撞来,“砰”一下,马儿受了惊,咈哧叫了一声,蹬起前蹄,往场中奔去,沈听珠慌不择路,惊叫道:“停!停下来!”
惊马一路掠过众人,赵玉琮正和几个天祜使臣寒暄,见状,立刻跳上赤骠,飞似地从后方赶上,两马并驱,赵玉琮翻身跃上惊马,一手牢牢控住沈听珠,一手猛拽缰绳,惊马马力十足,嘶嘶叫道,前蹄猝立而起,慢慢停了下来。
赵玉琮离镫下马,扶下沈听珠,她余惊未休,努力平稳呼吸,欠身道:“多谢世子。”
“受惊了,四娘。”赵玉琮顺了顺惊马的鬃毛,道:“这是朱寺丞的银鬃?倒是匹好马。”
朱湜和惊马娘子急急赶来,担心地看了看听珠,向赵玉琮抱拳致谢。
赵玉琮拱手道:“朱寺丞,柳九娘。”
惊马娘子面露歉色,“沈四娘,都怪我没有控住马儿,冲撞了你,没有伤到吧?”
沈听珠摇摇头,微笑应道:“……没事,这位阿姊是?”
朱湜信步上前,“小四,这位是柳中书的小娘子——柳昭惜。”
沈听珠福身施了一礼,柳昭惜认真回礼,只见她杏脸桃腮,眼神清亮,梳一头凌虚髻,穿粉色齐胸裙衫,额头搽一朵桃花,姿颜姝丽,端庄淡雅。
几人话匣大开,原是柳昭惜中了青签,方才和家兄练习热身,一不小心,惊了马,这才乱撞了沈听珠。
柳昭惜笑道:“四娘,你我同岁,也是有缘分。”
“九娘。”沈听珠盈盈一福。柳昭惜喜眉笑眼,应了一声,远处柳昭远拉回另一匹惊马,几步紧走,作了一揖。
他是柳昭惜的兄长,官任工部侍郎,做事低调,谦卑有礼,“小妹骑术不精,惊扰各位,恳请见谅。”
柳昭惜把臂撒娇道:“大兄,我知错了,你可不许再说我了。”
“好。”柳昭远刮了刮她的鼻梁,“不过…蓿生伤了后腿,今日怕是上不了场了。”
柳昭惜“啊”了一声,“诸位,我的马儿伤了腿,我先去看看,告辞了!”说完撒腿跑去看马,柳昭远叫了一声,她如梦初醒,着急忙慌补了一礼。
众人失笑,赵玉琮问:“四娘骑射如何?”
“骑射…”沈听珠挠头,叫苦不迭,“简直是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
赵玉琮扑哧一笑,“不要紧,我教你便是!”
“不敢劳烦世子。”
“这有何劳烦?等着。”赵玉琮未等沈听珠说话,便自跨步牵来一匹马,说道:“这马受过训,性子温顺,适合你骑,朱寺丞的银鬃好是好,但性子太急,容易受伤,你试试这匹。”
沈听珠看了朱湜一眼,他笑容可掬,她方骑上马,赵玉琮微一俯身,手握着她的长靴放入马镫,又调整了一下镫带。
“世子…”沈听珠一怔,赵玉琮何等身份,怎可亲手为她做这些,她连忙摆手,“这不合规矩……”
赵玉琮只是一笑,“踩稳了。”
沈听珠俛首,飞红了脸。赵玉琮御马跟在她左右,吹了声哨子,马儿慢跑开来,两马齐头并驾,沈听珠手忙脚乱,“世…世子,这…这…”
朱湜不放心道:“世子,这样不成吧?”
“无妨,相信她!”赵玉琮语气笃定,但见他骑一匹白马,穿一领墨黑金丝团花袍,腰系一条镀金兽纹束带,映映日光下,身姿坚毅,如游龙自在,“四姑娘,拉住缰绳,挺起腰背,双腿推在马肚两侧。”
“马儿前进——小腿敲肚两侧,力度越大,速度越快,慢速——收紧缰绳,喊吁。”
沈听珠稳下心神,摒弃恐惧,双腿推住马肚,跟着赵玉琮,略将脚一拍,马儿行步越来越快,几场下来,应对自如。
赵玉琮霍地把马一兜,“四娘,比一场?看谁先过场边那棵柳树,如何?”
沈听珠飞扬一笑,一声“驾”,马蹄翻盏,似风团儿般跑向场边,赵玉琮不相承让,紧随其后,二人一会并头,一会隐隐速度压过对方,沈听珠扬了扬眉,说是迟,那时快,她一拍马,如破势一般,一蹄跨过柳树。
场上几声喝彩,沈听珠抱拳笑道:“世子,承让。”
“佩服,佩服。”赵玉琮又从击球教起,置球于空中,飞舞偃月球杖,做了几次击球的示范,“你试试。”
沈听珠纵马挥杆击球,一杆轮了个空,再一下,挺直打飞了出去,她扶额,“献丑了。”
赵玉琮嘴角微扬,“打马球,不仅讲究马技娴熟,能单手控马,更讲究运球有道,回旋自如,你之前从未训过,如今自然难以把握。”
沈听珠迟疑地问道:“……世子想要天祜那匹马吗?”
赵玉琮若有所思,“你在担心什么?…怕输?”
沈听珠被他看破心思,缓慢点了点头。
“你若问我想不想要,我当然想要!不过嘛,我是小气计较的人吗?一匹马而已,输赢不打紧,难不成输了,我还会打你一顿解气?”赵玉琮一笑,又微微正色,认真道:“只是这马场上有时两马碰撞,轻则摔马,重则失命,很是危险,你待会儿不要管球,只小心骑马,千万不要摔了。”
沈听珠眼中登时一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