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青林还自在》四块玉

8、第八章

　　林疏晦心有歉疚，急于弥补，直言道：“你有看到过张胜来这里吗？”

　　女子闻言不解，柳眉轻皱。她刚来这里不久，对人都不熟悉，还以为林疏晦是来找哪位楼中常客。

　　她于是陪笑道：“公子是来寻人的？”

　　旁边有好事者起哄道：“张胜？哪个张胜，那个赌鬼吗？”

　　“听说是他把吟兰打死了？”

　　“是他，我亲眼所见，脖子都快掐断了！”

　　“他不是关进去了吗？”

　　任隐青怕林疏晦这个不晓世事的家伙再把他们放了牢犯的事情抖落出去，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

　　他摸出一块质地良好的青玉递给女子，笑道：“一所雅间，两位琴娘，有劳。”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闻香楼临水而立，不远处就是一条长河。水中画舫翩翩摇曳，觥筹交错，歌舞欢腾。

　　二楼雅座。

　　屋内，琴乐袅袅，兰香漫漫。檀木桌上，一只只精致的杯碟呈着色味俱佳的菜肴，旁边放着一只装盛酒水的银壶。

　　两位琴娘一人抚弄古琴，一人拨弹琵琶，纤指翻飞，赏心悦目。

　　任隐青用扇柄敲了敲林疏晦的肩，笑着问道：“好听吗？”

　　林疏晦点点头，拿起银筷心不在焉地夹菜，敷衍道：“好看。”

　　任隐青对他的答非所问感到哭笑不得，接着道：“此曲名叫《兰香榭》，是一个贫穷的书生写给他流落烟花之地的妻子的。”

　　林疏晦喝了口酒，默然不语。

　　任隐青继续道：“其中词句情真意切，曲调悲雅脱俗，是我一向最爱听的。”

　　林疏晦依然神思恍惚，眼神无意识地落在窗外，不置可否。

　　任隐青瞧他兴致恹恹，以为他还沉浸在自责之中，而自己也不甚得趣，于是忍不住逗他道：“即便是这曲子不合你意，你也当看在两位美丽姑娘的面子上，给点笑容吧？”

　　铮！——

　　那位弹琵琶的琴娘忽然错拨了一根弦，一个突兀的音调立刻冲散了整首哀泣的曲子。

　　乐声戛然而止。

　　林疏晦放下正送往嘴边的酒问道：“你怎么了？”

　　那琴娘原本正强忍着悲伤，却不想一时慌乱，引人侧目。

　　她当即抿唇抹泪道：“公子方才说的，触及我心中往事，一时难以自抑，还望公子恕我招待不周之罪。”

　　任隐青忙道：“无妨，无妨。只是我刚才说的什么冒犯到你了？还请指明。”

　　那琴娘道：“公子有所不知，《兰香榭》原是我义妹吟兰最擅长的曲子，她曾与一书生交好，那人还答应替她赎身，却一去再无音讯。

　　“她与曲中女子同命相怜，从此自怨自泣，不肯出门见人。谁知，谁知她……”

　　眼泪如滚珠般落下，她顿了顿，道：“谁知那天杀的张胜居然对她死缠烂打，吟兰不从，他竟谎称得知那书生下落，将她骗了出来，还生生掐死了她！”

　　林疏晦把手里的酒杯狠狠地往桌上一砸，杯体应声而裂。

　　他猛地站起身道：“这个张胜真是岂有此理！”

　　任隐青也气愤道：“你义妹她真是个有气性的好姑娘，只可惜红颜薄命！”

　　林疏晦手执佩剑，义正辞严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那恶徒抓回……”

　　任隐青见他又要口无遮拦，忙打断他的话，对两位琴娘道：“他说那恶徒如今被绳之以法，真是罪有应得！好了，你们先出去吧。”

　　待她们二人走后，任隐青方松了一口气，抱怨道：“你做什么？你事要昭告全天下你放跑了那张胜？”

　　林疏晦偏过头，哼道：“你明知那恶徒尚在逍遥法外，为何还要拉着我在这里虚度时光。”

　　任隐青揉了揉太阳穴，道：“我们来此地是为寻找不秋草，而它又是性属至恶之物，以你天生敏感的心识，再借它养神之效，未必不能在我们寻找他这一件事上增添助力。

　　“青楼之地，□□食引，欲念杂生，盈贯阴邪之气。也许，不秋草就生长在这附近。

　　“要是真能找到，那岂不是一举两得？要是不能找到，你现在急也没处急不是？”

　　闻言，林疏晦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紧了紧手中的剑，道：“我能感应到，是一股很微弱的气流。走！”

　　他一把拽住任隐青的手臂，飞奔出门。

　　两人一路下楼，穿过大堂，直跑到闻香楼的后院。

　　任隐青被他拉着被迫跟跑了一阵，累得气喘吁吁，腿部一片酸胀，他几乎支撑不住，双腿软得快要跪在地上。

　　真要命！这人不是常年被关着吗，怎么跑起来这么快！

　　他虽然经常在外面游天荡地，可就算是上山采药，他都是驾着那扇芭蕉去的，平常更是能歇就歇，哪里承受得了这种恐怖的体力！

　　任隐青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好歹提前跟我说一下啊。呀，我的龙骨扇还落在楼上呢！”

　　林疏晦四下张望一通，疑惑道：“奇怪，怎么到这里反而更微弱了。”

　　任隐青道：“什么？”

　　林疏晦道：“那股气流。”

　　不秋草！

　　任隐青激动道：“那说明不是这个方向，我们往回走！”

　　第一株药已经呼之欲出！

　　任隐青心中喜道，林疏晦此人果然有用，卜灵镜诚不欺我也！

　　闻香楼沿街对面，一座高大宏伟的黑红色建筑坐落于此，匾上朱批三字：兜元坊。

　　其内人头攒动，叫喊频出。蓬勃的人气使这里热得宛如冬日里的滚水，冒着浓浓的烟气。

　　林疏晦道：“是家赌场。”

　　任隐青若有所思，敲掌道：“是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赌场的邪欲可一点都不比青楼和衙狱少。”

　　林疏晦道：“进去看看。”

　　入眼是一座人高的猫形雕像，通体亮金，在常年不熄的烛火照耀下，显得庄严而诡异。

　　任隐青拨开人群，穿梭在人流之间，徘徊在一张张拢聚着狂热面孔的赌桌边，试图从中找到一点有关不秋草的线索。

　　他眼神在一张张人脸上掠过，扫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用来装饰的一盆花，不知道被谁带进来的一片叶。

　　不秋草该会出现在哪里呢？

　　林疏晦拎着剑跟在他身边，道：“那股气流消失了，不，应该说是被淹没了。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却不知道它具体所在何处。”

　　林疏晦皱起眉：“这里的人的灵识很浑浊。”

　　任隐青看他脸色不好，关切道：“你不舒服吗？”

　　林疏晦道：“还好，只是我不喜欢这里。待在这里，我感觉头很重，很沉。”

　　心识过于灵敏的坏处就在于此，当周围杂念太多，欲念太盛时，就会被这些恶感所裹挟，从而变得头脑昏沉。

　　任隐青掏出颗养神丹喂进他嘴里，无奈道：“这种地方难免会让你难受，你吃了这个应该会好些。”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摸上来了一只手。

　　一丝凉意从任隐青的脚底直接蹿上大脑，他猛地往前踉跄了几步，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个头发稀疏，满脸皱纹的老人。

　　这是一张熟悉的脸——那个因为板车敲诈他五十两银子的老头。

　　任隐青气他吓人，没好气道：“你干什么！”

　　这老头全然不似今早那般在寒风中瑟缩发抖，除了依然干瘦的身体和枯槁的手指，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简直可称是容光焕发。

　　只见他咧嘴一笑，把两颗黑黄的门牙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道：“你们也来这兜元坊玩儿啊？”

　　他身边坐庄的人嬉笑道：“黄三！你还认识这种小白脸啊？该不会是你儿媳妇的相好吧？”

　　“谁不知道他儿子死的早，女人早不知道跟谁跑了！”

　　众人哄笑起来，促狭的眼神在任隐青和林疏晦身上浮动。

　　黄三啐了那人一口，眼神下移，直勾勾地盯着任隐青的袖子：“大家都是熟人了，来跟着我一起玩儿啊，包你稳赚不赔。”

　　林疏晦闻言，面色不善，冷声道：“你最好赶紧给我滚。”

　　任隐青被他这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怵，这老头现在看上去已经有些疯魔了。

　　任隐青道：“我们不是来玩的。”

　　此人衣衫破旧，想必是家境困苦，他原本是体谅他的艰难才不吝啬银两，没想到他竟是第一时间拿着钱来这赌坊挥霍，真是无可救药。

　　说起来，这间赌坊的生意未免也太好了些……

　　任隐青躲到林疏晦身后，拉着他往边上撤了几步，看那老头不再纠缠后才舒了一口气。

　　他问林疏晦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林疏晦双眉紧皱，纤长的手指在鼻根处按了按，道：“头是不沉了，可我也感受不到那股气流了。”

　　“哎呀，坏了！”任隐青这才想起来他的那个养神丹原理是麻痹神经从而达到休息大脑的效果。

　　现在无疑是自己傻不愣登地切断了与不秋草的感应。

　　任隐青痛心疾首，恨不得把自己的手都剁下来：让你乱拿东西！

　　“小公子，你们是在找他吗？”

　　一个银铃般清亮却又充满挑逗意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任隐青抬头，只见一双洁白修长的腿正悬在空中，而它的主人则懒洋洋地靠在那个凭空吊起的秋千上，手里还提着一个扑腾乱叫的黑衣男子。

　　整座赌坊的人都抬起了头，看着这个张扬美艳的女子。

　　林疏晦轻吕出鞘，把任隐青护在身后，怒道：“你又来干什么！”

　　枫娘拎着张胜，在他们眼前晃了晃，笑道：“人家帮你抓人，你不感谢也就罢了，怎么还一副凶巴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