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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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任隐青怀疑的眼神，林疏晦辩解道：“我能感觉到她心神的波动与紊乱……你为什么不用那棵桂树的叶子？”
蒋奉壹道：“是啊隐青兄弟！你方才不是说那树有养护心神的功效么，能起效果吗？”
任隐青拦住蒋奉壹要冲出门外的步伐，道：“奉壹兄你先别急，我并不是没有想过此法。”
他顿了顿，叹气道：“只是直至如今，从没有人能解此毒，更没有听说过用那尘桂树解毒的法子……事关徽姐性命，我又怎敢草率！”
蒋奉壹道：“那她现在……”
任隐青道：“我用养灵泉的水暂时封住了她的灵脉涌动，她一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要想修复她已经被侵害的神识，我还得寻找三味药材。”
蒋奉壹道：“你说，我定会尽我全力来协助你。”
任隐青沉默了。
他背过身，走到门外的竹栏边，一丛丛生机蓬勃的药草散发出幽幽的香气。不远处，灿若金玉的尘桂树随风而动，一片片金叶落入它旁边的水塘，颤然而浮。
片刻后，任隐青沉声道：“奉壹兄，此事我自有打算。”
自他立道习医以来，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走上这样一条让他背弃初衷的道路。
只是世事难料。
但愿一切都像卜灵镜预言的一样，他这一步并不会犯下太大的错误。
任隐青道：“林家阴毒，我知道你现在也同样难以分身乏术。”
他回眸定神：“所以我唯一恳求你做的，就是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家姐。”
清风飒然，圆月高悬。
善仁阁中，任隐青端坐在案前，手上翻看着一本古老的医书。
火光跃跃，泛黄的书页散发着沉闷的气息。
“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睡在地上？”任隐青没有抬头，手上拿笔画着什么。
林疏晦正在多宝阁边好奇地赏玩任隐青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闻言抬头看他道：“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在那里了。
“我大概是一个孤儿，没爹没娘的，他们也不知道是我什么人，对我动辄挖苦打骂，奇怪的是倒还愿意养着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问问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待在温暖的屋子里喝酒，我却要躺在外面的雪地里挨饿受冻。”
任隐青默了默，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老者的后颈和腰腹处有问题的？”
林疏晦漫无目的地在架上抓起一把剑来，随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剑风料峭，剑鸣铮铮。
“你不是看见了，他是个死人，死于腰裂，后来又被人割掉了头。那个时候，他就死在我面前。”
林疏晦把剑插回剑鞘，道：“至于那里真是他的弱点……那是我猜的，碰巧而已。”
这话如一颗带着森气的石子，在任隐青心中激起千层涟漪，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竟然能如此波澜不惊地说出这种话来。
他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他死了，却又能……活着？”
林疏晦道：“他的神识已经被全部抽走了，那只不过是个空壳罢了。哼，不过是个看守的刁奴，居然对我起了杀心。
“只可惜他的主子早就看出了他的歹意，先行一步将他解决了。三天之后，他又回来了，虽然长得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但我已经感应不到他的灵智了。”
任隐青凝神道：“从未听说过有这种炼尸的邪术。若不是当时情况紧急，我真应该把那具尸体带回来。修炼此法之人定是居心叵测，简直是背弃为人之道！”
说着，他举起手边的茶杯，不知怎的，他的手有些发颤，震得杯中的水亦摇晃不止。
林疏晦顺势接过，一饮而尽，疑惑道：“你怎么了？很冷吗？”
任隐青把他推远了点，背身不去看他，忽道：“你喜欢那把剑吗？”
林疏晦一愣：“什么？”
任隐青走到多宝阁前，取下林疏晦刚才把玩的那柄剑，道：“它叫轻吕，是我的配剑。任家世代以剑法闻名，甚至以剑为侣，人人都愿以剑证道，却只有我的这把，极难见到天日。”
林疏晦扭头道：“不，我不喜欢。”
任隐青道：“你是怕即使说了喜欢，它也不会属于你，所以干脆不说。”
林疏晦顾左右而言他：“既然你说是你的佩剑，怎么放在这里积灰，而不是随身携带？”
任隐青随意抚弄着剑鞘上精巧的雕饰，道：“我不属于它，在我手里，只会埋没了它。它属于一个更强的人，我把它放置在这里，只是在尊重它的等待。”
他把剑塞到林疏晦手上，道：“你喜欢它，而它也选择了你。方才的剑鸣声就是证明。”
林疏晦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说，送给我？”
任隐青点点头，回至案前拿银剪拨了拨烛花，屋里瞬间亮堂不少。
林疏晦忽然道：“什么'奇了'？”
任隐青猛然回头，惊道：“你听见了什么？”
“啊！”一声惨叫。
只见林疏晦捂住了自己的头，脸痛苦地皱成一团：“你说话，我听见你说'怎么这么久了都没什么反应'……不，你刚才没有说话，那是你心里想的声音！我……我头好痛！”
他靠着墙慢慢地蹲了下来，额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任隐青急道：“你怎么了？！”
林疏晦抓住任隐青的袖子，虚弱地道：“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任隐青见状不对，忙把手搭上林疏晦的额头，给他注入灵力，试图缓解他的疼痛。
林疏晦的手则由于痛苦而随手乱抓，在任隐青的胳膊与腿上抓出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随着灵力的涌入，林疏晦渐渐安静下来。任隐青点住了他的睡穴，把人抱上床榻之后，匆匆地冲向药房去查看他的配方。
修复神识还需的那三味药并不好找，是以以防万一，他一早便寻了几种替代品来用作调试。
他原想将毒种在林疏晦的体内，从而试验那替代的药材可否发挥功效，可思前想后，担心会要了这孩子的性命，又不敢真给他下涣神散。弄来弄去，居然弄成了个四不像的局面。
好在他方才查验时发现那孩子的神识并未受到侵蚀，只是不知为何，居然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任隐青循着月色，绕着院子里的石子路踱步。他取出怀中那张早就画好的药鉴图，心中纠缠交杂。
传闻，世间存在着一棵神树，是这世上的至宝，能够修复所有的神识，启养一切心智。痴傻者得之，能够变成人中智者；修灵神者得之，功力可以增长千百倍。
它的神息有时会散在世间，那些附了神树之息的花草便会拥有神树的力量，成为修灵养神的奇药。
任隐青的指腹轻抚着图上所绘的花草，喃喃道：“不秋草，解颐花，苏匏叶。你们会在哪儿呢？”
幽深的夜里，慢慢地飘来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是那棵尘桂树。
如水的月色下，那些叶子仿佛是鳞鳞的波纹，在风中荡漾。
任隐青自嘲地笑了笑，对着尘桂树说：“那神树听上去倒像是你娘一样。喂，你知道吗，你娘在哪啊？”
其叶簌簌，风过无答。
他忽然想起，林疏晦在刚来时说他和这棵树有着特别的感应。
“就像摇篮一样。”
此树养心护神，林疏晦又有着惊为天人的神识念力——一眼就能看出徽姐和那老者的异样，更是能在他种毒时反噬到他的心声……两者之间，恐怕不无关联。
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不眠不休地守了一天一夜后，任隐青终于等到林疏晦悠悠转醒。
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后，任隐青道：“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如果说曾经要找寻那三味药是天方夜谭，那么现在，凭着林疏晦天然的感应能力，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只不过这希望，可能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者说，是自欺欺人。
当初家族巨变，他一夜之间几乎是失去了两个亲人，出于痛苦与私心，他甚至产生了要用别人的性命为自己开道的邪念。
为医之道，怎可如此。
现在，他看着眼前尚还灵动有神的林疏晦，这似乎是上天给了他一次悔过的机会。
如果不先尝试，他又凭什么自作主张地寻找捷径，甚至最后还要用“无可奈何”一辞来为自己的怯懦无耻开脱？
任隐青道：“我想请你同我一道去找那三味药，救我长姐。”
林疏晦道：“万死不辞。”
任隐青讶然于他的爽快，笑道：“你就不再细细问问吗？万一路上很凶险，万一我们会丢掉性命……”
林疏晦道：“你是我的恩人。”他拿起配在自己腰间的“轻吕”，慢慢摩挲着剑身。
“我曾经有多么渴望能有这样的一把剑来取走我的性命啊。那种虽然存活于世，却丝毫不由自己做主的感觉，是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但他们不让我死。我拼命地闯祸，打架，偷东西，打他们骂他们，他们都不肯赶走我。甚至我撞墙，撞剑，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他们也总有办法把我救活。他们要的就是折磨我，把我压在院子里，就像狗一样。
“那个老头想杀我的时候，呵，说出来我自己都想笑，那时我对他竟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激之情。”
林疏晦恨声道：“但他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割下了他的头。”他转头看向任隐青，“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怪物。”
任隐青抿了口茶，哀道：“不，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可怜人。”
林疏晦道：“所以我愿意这么做。”
少年的眼眸清莹亮澈，那一捧真诚之意烫得几乎要将原本心怀不轨的任隐青灼伤。
任隐青站起身，手搭在林疏晦的肩膀上，感激地笑道：“好，好！那你今晚准备好东西，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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