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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福葛乙女|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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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从海里捞起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这就不行了?"
我没说话,他拽着我,把我拖到旁边的树下,让我靠在树上,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喂,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了?"
一个陌生人,怎么能直接问出这样的问题?他见我不答,也不恼,只是坐在我旁边,自顾自开始说话:"我叫潘纳科达·福葛。"
“……”
“为什么要去死?”
“这个,是隐私问题吧。”
一阵沉默。
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盒烟——见鬼,他刚才从海里上来,怎么点着的?
火星闪了闪,隐约照亮了他的脸,我惊叹于这张脸长得实在优越,忽然觉得,死前被这种极品帅哥救过,也不亏。
“抽不抽?”他举起烟朝我晃了晃,带起一阵风把烟雾吹了过来,我忍不住咳嗽起来,下意识挥了挥手。他似乎又笑了,收回手说:“跟我想的一样,乖乖女。”
我忽然就心头火起,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就抽了起来,奇怪的是这根烟似乎和平时看到的不太一样,细了很多,味道也没那么刺鼻——
“你抽的女烟?”
“不行吗?”
我看了看手里的香烟,又看了看他,后知后觉道:“你真奇怪,意大利男人都不喜欢女士香烟才对……等等……你不会是……?”
“……把你那些奇怪的想法收回去。”他无语地又点了一根,“爱抽抽不抽就掐了,又没人逼你。”
我这才真正吸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口烟,说实在的,没我想象的难受,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想咳嗽的冲动,但同样也没有多么令人上瘾。
“为什么要救我呢?”我终于第一次主动问他话,随着话语吐出了一些白烟,有淡淡的薄荷味。
他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再问。在海滩上的角落,在深沉的浓夜中,我们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着那支烟燃烧到尽头。
那天他非要把我送到家里才离开,我和他说我没有家,他便找到一家汽车旅馆——实在太晚了,大部分的酒店都已经关门。订好后他把我送到房间,看到他的脸,我心里又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勇气,就和我今天决意沉到海里的勇气一样,我用尽力气抓住他的手,说出了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要做吗?”
“哈?”
我想了想,说:“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子很狼狈,看起来就让人毫无感觉就是了……但是这边又不是不能洗澡。”
潘纳科达·福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疯了?我们今天才见第一面?!”
“你没这么做过吗?和第一次见面的人。”我有些疑惑,他穿的衣服那么前卫,看起来也蛮成熟,难道实际上是个很传统的男人……?
听到这句话他变得有些烦躁起来,不自觉地扯了扯领带,向前逼近了我低声怒吼:“你他妈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吗?!”
我被他的突然发怒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福葛就一脚踹上门,木头做的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就这样被他关好了。随后就是疾风骤雨一般的吻,带着海的腥气,还有他身上若隐若现的淡淡草莓味。
他的力道之大,行动之突然,让我的嘴唇被磕破了,鲜血一丝一丝渗出来,从我的口腔里,被福葛的舌头卷走,浓重的铁锈味占满我的嗅觉。
我睁开眼睛看着福葛,他的睫毛也是金色的,很长,但不密,根根分明地立在漂亮的双眼皮上,正当我想数数有多少根的时候,嘴唇传来一阵疼痛,他问:
“走什么神?”
我的嘴唇又添一道伤,这次是被他咬破的,我低头看到他的唇边也沾上了鲜红的血:“……你应该去演暮光之城里的吸血鬼才对。”
他又咬了我一口,这次是脖子。
“吸血鬼的话就该咬这里了。”
但他的手刚刚碰到我,就停住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用言语激他:“不进来吗?你都做到这里了……不会是不行吧?”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低声骂道:“该死的……我他妈干了什么?!”
“……你怎么了?”
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摇晃起来:“我还想问你呢!你他妈的发什么疯突然就要做?!还什么我没和第一次见面的人做过……你今年多大?嗯?”
“……19。”刚刚成年的年纪,虽然这个年纪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有点心虚,不过至少也是合法的年龄了。
他噎了一下:“操。”
“?”
“我十六。”他说。
福葛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他平时看起来还算是个绅士,举止克制有礼,能感觉到他的修养是从小培养出来的。但是他偶尔会突然发怒,让人意识到他平时都是在克制这些怒火,而且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他没有说他的工作,但是这样一个未成年,却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也从没见他缺过钱,到这里就已经能大致推断出他的工作了。
那天他说他只有十六岁,我吓了一跳急忙从柜子上跳下来,他怕我磕到,还贴心地抱住了我。我挣脱开来,严肃地说:“我是想死,不是想进监狱。”
他沉默着没说话,最后我和他对峙了一会,实在太冷,我抓起地上的衣服,勉强挂在身上。他也有点惭愧的样子:“……对不起。”
“你别道歉。”我走到床边,“我现在应该跪下求你别告我才对吧。”
“我是说衣服。”
“好吧。那你去给我买一身新的?”
福葛依然沉默,我仔细想了想问他:“也对……呃,那你自己解决一下?还是我帮你?”
他狠狠瞪我一眼,转身去了一旁的卫生间。隔音并不好,隐约传来格外性感的低喘声,我却没了刚才的勇气,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心神不宁地翻了个身。
就这样,我和潘纳科达·福葛相识了。
我无处可去,他就让我住在他的公寓里,甚至不问我为什么无家可归,也不问我为什么要去死。我有点难过,问他:“你为什么对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么好?”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他挑眉,“还是说那天的事你想赖账?”
“放过我吧福葛——”
我拖长声音试图对他撒娇,他抱臂看我表演,无动于衷。最后我也演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啊……”
他和我有些像,尽管我对他的过去并不了解,但是他的眼神偶尔也会和我一样,露出一点无措的样子。
看到那个眼神的时候,我忽然想,暂时活下去吧,至少到明天。
“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有一天他突然这样问我。
那时我们熟悉了不少,他也坦白了他在□□工作的事,说他会为我提供一切治疗费用,还有生活费用,让我去治病。
“去你的,我没病。”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但他说他太危险,我应该离他远点,又让我们少见面,他只负责每个月给我打钱。
“我连死都不怕,真有人要杀我不是正好吗?”我又说。
最后福葛也拿我没办法,他气得摔了一个花瓶——可惜花瓶也是他的——最后还是妥协了。我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又有了盼头,平时在他的公寓里打打游戏,等着他回来,也不做饭不打扫卫生,做一只幸福的阿米巴原虫。
可我在盼着什么呢?或许我自己都不清楚。只是觉得,今天也活着,福葛不会生气了。
所以我说:“有。我想去米兰。”
直到坐在驶向米兰的火车上,我才彻底意识到:福葛在带我出门玩。
“你不工作了吗?”
“请了个假。”
“为什么?”
“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他不耐烦地反问,结束了这个话题。
其实我只是在网络上看到了一些花边新闻,说是什么超级新星特里休·乌纳最近要在米兰开第一场演唱会。我倒没有打算去看,但是却莫名其妙很想去凑热闹。
他问:“你要去哪?米兰大教堂?还是斯福尔扎古堡?”
“我想去恩宠圣母。”
“……你不知道那里要预约吗?”
福葛对我没常识的样子实在无可奈何,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竟然从包里拿出了电脑,还好那天正好是放票的日子,我们幸运的买到了两张票。
那里有世界名画《最后的晚餐》。我对什么欣赏名作的兴趣不算太高,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不过是和万千来看它的人一样,慕名而来。
我看不出什么,问福葛:“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就是这幅画啊。”
“……我对这种事,完全没兴趣。”他回答。
这其实很奇怪。福葛不说会画画吧,但是艺术修养一看就是经过培养的,他平时也很乐意教我一些我不懂的事,现在却避而不谈。
和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那时一样吧,他也有自己不愿被触碰的地方。
我换了个话题:“那这画里面,谁是那个犹大?我认不出来。”
我本以为这个问题总不至于怎么样,但他却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整个人摆出防御的姿态,拳头握得紧紧的,青筋暴起,意味着他在克制着愤怒:“你……别问了行吗?我说了我不感兴趣了!”
说完他竟然转身就走,我追着他出去,脑子里却不住地想:他认为他是犹大吗?
我很快追上了他,一边道歉一边拉着他的衣袖让等等我。他停下脚步转向了我,紫色的眼睛里却没有我想象的怒火,而是无尽的动摇。
我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最终他还是泄气,扭头看到旁边一棵树,狠狠地在树干上打了一拳,看起来很不甘心的样子。
福葛的手被粗糙的树皮刮出血痕,他看起来完全不在乎。我没有说话,只是拽着他的衣袖带着他回到酒店,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
坐到酒店的床上,他还是那样沉默,我倒了一杯水给他,说:“对不起啊……”
“不是你的错。”他接过水一口喝光,平静了不少,“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的隐私?”
“……对,我的隐私。”
他一定也想起来了我们相遇时的话,他问我为什么要去死,我说,这是我的隐私。
我们都笑起来,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个问题。
我们在米兰度过了两天,那之后他恢复了状态,依然是那个彬彬有礼冷淡疏离的福葛。回到那不勒斯,我恢复了那时的米虫生活,其实我知道福葛没有什么理由这样供养着我,但我仍选择这样挥霍着他的善意。我不想改变这样的状态。
这样的感觉,竟然会让我感到一点隐秘的幸福。
我忽然觉得我可能真的有病,不然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生活?被一个其实没什么感情的未成年异性养在家里,即使是被富豪养在外面的情妇,好歹也有年轻美丽的特点。可我呢?福葛竟然仅凭一点善念就带我到他家,这样无休止的供我当一个什么都不做的废人,什么都不必付出。
这样想了,我也这样问了。
他又点上烟了。我听他说,他救下我那天,是第一次抽烟。我们都是第一次抽烟。
“我觉得,我应该做点好事。”他这么回答我。
“那把我带回来呢?也是为了做点好事?带我去旅游也是?”
“……我确实有私心。但不是……”
“你觉得,拯救了我,你就可以拯救你自己吗,福葛?”
“……”
不知道多少次,福葛沉默着。他对我的问题很多时候都是沉默以对,而那种沉默,正意味着我即将触碰到他的心,就差一点。
“对。”他放弃了,自暴自弃地承认了这点。
“可你拯救不了我。”我冷漠地说,“更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拯救你自己,福葛。只有你才能拯救你。我也一样。”
我相信,他知道这点。这场争论最后以他的逃避结束,他说:“我该去工作了。”
他拯救不了我,我也拯救不了他。我们都是放任自己沉溺在死亡之海的人,偶然拥抱在一起后,只会一起沉入海底。
我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福葛的公寓。他没能拯救我,我也不能被这样拯救。或许有他在,我能多一点活着的盼头,可是那不能让我放弃那个念头,只能短暂地让我和命运拉扯。
熟悉的海边。福葛自顾自地救我,又自顾自地照顾我,想要在我的身上寻求安慰和自己的影子。可我不能让他那样。
福葛是个很好的人,他可以靠自己拯救自己。我不行。
“你他妈又发什么疯?!”
他赶来了。又一次。
淡淡的草莓味再次萦绕在我鼻尖,我又感受到他的嘴唇和牙齿。和以前一样,他几乎是发泄一样狠狠咬破我的嘴唇,铁锈的味道充斥着口腔。我想,我要恨他吗?还是就这样爱着他?
那似乎也不重要了。我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想拥抱他。
“福葛……”等到我们真的昏昏沉沉地走进酒店房间,福葛又一次粗暴地关住了门,疯狂的吻落在我的身上,我终于意识到,我们又一次驶向了错误的轨道。和相遇那天一样。
只是这次他没有停下,而是任由这列火车脱轨,哪怕要撞到我们粉身碎骨。
我被他带上那辆脱轨的火车,头也不回地朝着悬崖开了过去,火车发出轰隆的声音,让周围的一切都听不清晰了,只有潘纳科达在我耳边的耳语能够勉强听到。
他在说:“我爱你。”
就这样,火车冲出了悬崖,我们一起坠落下去,在岩壁上摔成两滩不堪入目的肉泥,尽管如此,骨骼却还在紧紧相拥。
他不是犹大。他是卡西莫多。
“你,到底为什么需要拯救?”我窝在他的怀里,蹭了蹭他温暖的胸膛,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他终于叹了口气,还是告诉了我:“我以前,有一个小队。”
这我知道,南意的黑手党都是这样,有不同的小队,负责不同的区域或者不同的工作。
“为什么是以前?”我问他。
深吸一口气后,他做好了心理建设:“……我背叛了我的队伍。”
“那你怎么还在组织工作?”
“……因为,我并没有背叛组织。”
他向我讲了所有的事,从布加拉提把他带回小队,到他遇到纳兰迦,遇到其他人,再到布加拉提成为干部,接到保护老板的女儿的任务——
“等等,你说老板的女儿叫什么?!”
“啊?特里休啊,怎么了?”
“特里休·乌纳??????”
“全名是这个没错。”他点点头。
“那是最近很有名的新星诶!居然是□□boss的女儿?!”我大受震撼。
“啊???”令我惊讶的是福葛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迷茫地自言自语,“她居然没死……”
“算了算了,你继续讲。”
福葛继续说到他们一路打败暗杀小队,保护老板的女儿,最后,说到了布加拉提要背叛组织。
“所以,你才说自己背叛了小队,但是没有背叛组织?”
“嗯。”他的神色间透露着罕见的悲哀,“那个boss,根本就是个恶魔,强大到恐怖的程度……我选择了离开。”
“真厉害啊。”我称赞道。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遇到这样的事,在同伴和生命中选择一个……选择活着,也很需要勇气的,潘纳科达。我就没有这样的勇气。”
他自嘲地笑起来:“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就是这种人,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天平上衡量,哪怕是我自己的感情,和我朝夕相处的同伴——他们甚至不是同伴。他们应该是我的家人。你知道吗?那是我唯一一次在这样的选择中犹豫。”
“那你为什么还这样痛苦呢?”
“因为……”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今天,曾经的队友找到了我。他说……他是新的boss了。”
“?啊????????”
对于这个急转直下…好吧急转直上的发展我也摸不着头脑了,之前的boss就这么没了???
“但是,”福葛继续说,“布加拉提,阿帕基,纳兰迦……都死了。最后,只剩下他和米斯达。”
“新的boss怎么说?”
“他问我,要不要来为他工作。”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问他:“那你怎么想?”
“我……我不知道。”
我想起曾经看见过福葛的眼神,偶尔就是现在这样无措的,他很少有这样的情况,只有面对那些昔日同伴,和自己离队的事情时才会这样。
“如果你是在愧疚的话……我想他们不会因为这个怪你的。你想想,如果你也去了,那很有可能你也会死,但是你没有,相当于为新boss保留了嫡系的有生力量诶!”我突然想到这个神奇的角度,就这样宽慰他。
他真的被我逗笑了一下,但是很快,我看到他紫水晶一样的眸中闪起光,我擦掉那颗泪珠——其实它很漂亮,在他的睫毛上挂着一闪一闪的,格外惹人怜爱,但我想他或许需要一些支撑的力量,所以还是没有欣赏这个漂亮的男孩。
“你知道吗,”他说,“纳兰迦死了。他是我带回去的,但是……他独自一人追随布加拉提而去了。明明在岸上,他和我一样犹豫害怕。”
“你后悔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潘纳科达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轻轻摩挲起来,他理智过,懦弱过,暴怒过,退缩过,善良过,也充满勇气过,但是他似乎没有脆弱过。
或许这才是我活下去所需要的。我被他需要着,而我也需要他。我们是彼此最苦涩的药,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对方的过往。然后揭开那些伤口,看着它们流血结痂,最后变成一块和周围肤色比起来过于白皙的皮肉。
我知道,福葛其实并不懦弱,至少他并不惧怕死亡,这点我从他眼睛里就能看到。何况他在□□工作的时候,早已直面过无数次死亡。但是面对必定死亡的背叛boss之路,和有可能死亡的底层攀爬之路,他选择的是后者。
他不愿做注定赢不了的赌博,但是他也会因为那些同伴而动摇和犹豫。
“如果纳兰迦当时非要你陪他去,或者布加拉提命令你们去,你也会去的吧。”
他没有回答这个陈述句,不知道是默认还是觉得这种事没有意义。但他在赌桌上没放一个筹码,而赌赢的人却愿意分他一份。
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教父不禁起了敬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能给予潘纳科达这样的信任,难怪能做新的boss。
“你会答应吗?boss的邀请。”
“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他这么回答。
第二天,我们回到家里,或许我现在可以称之为“我们家”——我也的确这样做了。
“我觉得我们家需要一个新的装修。”我说。
潘纳科达听到我们家三个字,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他牵着我的手紧了紧,问我为什么。
“作为热情组织未来的boss左右手,我本来是想让你换个大点的房子的,不过这里有很多我们生活的痕迹,我喜欢这些。”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你会去的。”我笃定地说,然后走到厨房,“今天我就大发慈悲为你做些食物好了,不许说难吃。”
“你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他说着指责我的话,但是话语里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爱的力量就这么奇妙吗?能让我为了他不再去逃避生活,让他为了我选择面对过去?
或许是这样吧,但是谁在乎呢?我只要看到潘纳科达就会感到幸福,那就够了。
那天晚上他回来之后告诉我,他遇到了队友米斯达,上次只是匆忙的见了一面,没来得及说话,这次总算与他敞开心扉地谈了谈——
“才怪。那家伙……他只说了句,那种事情我早就忘记了。”潘纳科达无奈地说,“即使经历了那些事,他也依然是他。”
“你不也依然是你吗?”
“……”我们两个之间似乎经常出现这种沉默,但是现在,我们都学会了享受它。等待了一会,潘纳科达告诉我:“对,我也依然是我。”
他问,你要不要陪我去看看纳兰迦他们。
来到墓园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我们没有一个人带伞,但我们谁都没在意,抱着三束花放在三座墓前。
“阿帕基的尸体,是后来才找到的。”他絮絮叨叨地对我倾诉,“当时情况危急,他们甚至带不走他的尸体。回去找到那里的时候,阿帕基的尸体已经腐烂了。
“纳兰迦……纳兰迦的尸体,一开始被放在斗兽场的角落。乔鲁诺说,那里的白花簇拥着他,说他也许是一个天使……而现在,他回到了那里。我是说,天堂。
“布加拉提……”说到这个人,他沉默了一瞬间,随后只说了一句话,“他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人。”
我们在三座排在一起的墓碑前站了很久,久到雨停下来,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洒下,那光芒不算强烈,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我和潘纳科达的身上。
我们的未来也会这沐浴上新的阳光吧,我想。
“我打算答应乔鲁诺。”回到家,潘纳科达对我说,“你是对的,真了解我。”
我没说话,吻了他的嘴唇,他搂住我的腰就要加深这个吻,和以前的每一次亲吻都不一样,之前我们的吻总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道,而那些时候的潘纳科达也是愤怒或暴躁的。这次他却表现出了格外的耐心和温柔,不紧不慢地引导起我来。
我又想起火车,他不是那样会任由什么脱轨的人,但是毫无疑问地放任了我们登上的列车,跌落的时候也无所畏惧。只是在冲向悬崖的时候我们摇摇欲坠的心都变得疯狂起来,而现在我们在半空中坠落,却得到了最适合我们的宁静。那趟火车要去的,从来就不是米兰。
潘纳科达终于不再害怕死亡。
“我想去海边,潘纳科达。”终于,我对他说。
我想我和潘纳科达的故事应该是最无趣的,双向救赎?或许吧,可其实我们都不是什么善良到去救赎别人的人,他在试图救他自己,他认为他就是我,而我就是他。我却只想放弃自己,死亡的诱惑那么巨大,那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永远忘记所有忧愁痛苦的方法。我不是他。是他自己和他的同伴救了他,不是我。只是他变得像我,而我也变得像他。
所以我更愿意说这是一个害怕活着的人和一个害怕死去的人都被对方同化,我们一样懦弱,却在一趟火车脱轨的时候跌跌撞撞地学会勇敢。
“说起来我应该问你,”我们在海面上浮浮沉沉,好像又回到初遇的那天,潘纳科达于是问我,“你为什么要去死?”
第一次,我告诉他这是我的隐私。这是第二次。
“都过去了,潘纳科达。”我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轻声回答,“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