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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护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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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太阳火球一般悬挂在头顶,谢眇久违地踏进了凤仪宫东厢房。
虽然避开了直射的阳光,殿内却感觉不到一丝清凉,闷得人喘不过气。
书桌不知何时移到了背阴的窗边,谢临流正靠在竹榻上温书。窗户大开着,却一丝风迹也没有,梅霜、梅玉一左一右侍立着,各执一把芭蕉扇替他扇风。
梅玉热的昏昏沉沉,眼皮耷拉着,手中扇子一时摇的太快,将案上一沓刚临好的字帖吹翻了。
梅霜轻呼一声“哎呀”,连忙逐张捡起,“这可是殿下要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写了整整一早晨呢!你这丫头忒粗心了些,在殿下身边当值还敢开小差,我看就该罚你去殿外洒扫!”
梅玉也忙放下扇子凑上前,一边擦着字帖上的浮灰,一边抱怨道:“你也别光冲我发火,真有能耐,和司礼监那帮趋炎附势的狗奴才分个高低去!掰着指头数数,咱们宫里都断了几日冰了?”
梅霜知道她心里窝火,嘴上不饶人,因此也不与她争辩,低声劝道:“司礼监不是说了嘛,因太后寿辰各家都要入京拜贺,好巧不巧赶在一块儿了。陛下体恤宁国大长公主、高平郡王路途辛苦,特赐御冰,后宫用冰例这才一时短了,过两日凿了新的便会送来。”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来梅玉更是心头窝火,冷笑道:“怎不见短了慈云宫、琼台宫,偏偏就短了咱们凤仪宫呢?不过是瞧着咱们殿下如今孤苦无依,好欺负罢了!”
“梅玉!”梅霜低呵一声,扯着她便往外推,“出去冷静冷静,这里用不上你侍候。”
梅玉拧着身子,嚷嚷道:“我偏不,我就要说!凭什么让我走?我哪句话说的不对?殿下心慈,从不拿主子的威风惩治宫人,纵得他们得寸进尺欺到头上来了!”
梅霜听她越说越来劲,怕又引得谢临流伤心,忙去捂她的嘴。
“哎呀,你放开我!”梅玉正在气头上,哪里肯依,一把推开她。
“啊!”梅霜没有防备,直直向后倒去。
忽然,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梅霜连忙扶着柱子站稳了,抚着心口,半天才缓过劲来。
梅玉看见来人,登时心头一紧,忙搀着姐姐跪下,“参见襄王。”
也不知方才她们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谢眇“嗯”了一声,“你们先退下。”
“是。”二人应声退去。
方才的闹剧谢临流恍若未闻,这时才慢悠悠地把目光从书卷上挪开,扫了她一眼,“襄王兄日理万机,今日怎么得空来凤仪宫?”
他话里带刺儿,谢眇并不理睬,转身在竹榻尾坐下,拿起梅玉扔下的芭蕉扇缓缓摇着,“你一个人在看书?怎不见太傅?”
因谢临流出生以来就身体不好,前些年又在下学的路上中了一次暑,自那以后每逢冬夏便不再去宣文殿了,而是延请谢绍入东厢讲学。
谢临流将书卷举高了几分,挡住她的视线,哼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好心来看我!既想找容安王,自去他的容安王府便是了,何必冤枉多绕这一脚路?”
不用想也知道,书后面的那张小脸已经酸得皱成了一团。
拿芭蕉扇压下书卷,只见他恼红了煞白的一张小脸,鹿眼里波光闪闪,好可怜。
谢眇捏了一把他的脸蛋,“这拈酸吃醋的劲儿也不知道随了谁。”
谢临流哪里来得及躲,捂着生疼的脸颊气鼓鼓地瞪她,“你!你干嘛啊!没什么别的事就出去,别打扰我看书。”侧过身背对着她,假装捧着书继续看。
“看起来你不是很欢迎我嘛,既然如此我也不自讨没趣。”谢眇悠悠起身,背着手道,“禾荫,我们走吧,这只鸟儿看来是没人要咯。”
禾荫提着鸟笼从帘外钻了进来,啧啧道:“真可惜,好漂亮的一只小鸟呢,既然十三殿下不喜欢,不如咱们自己养着吧?”
“我可没功夫养这些小玩意儿,这样吧,你送到十二皇子那儿……”
谢眇话音还没落地,一道身形蹭地蹿到了她身前,“等等!”
她微微低头,“怎么?”
“我……我又没说不要!”谢临流眉头紧巴巴的皱起,咬着下唇。
谢眇笑道:“禾荫,掀开罩子给他看看。”
“是!”
黑色的罩衣一掀开,登时一声长鸣划破天际。只见鸟笼内一只通体雪白,背覆暗色横斑的雪鸮展开双翼,扑扇几下,霎时间细羽飘摇如落雪。
“咳咳……”谢临流捂着口鼻倒退了两步。
兰珮恰在此时进来了,抬袖遮住他的脸,低声道:“十三皇子不能接触这些有绒毛的玩意儿。”
“他只是心脉弱,又不是喘疾,哪里就怕这几根羽毛了?不过是咳嗽两声,有什么打紧,别把他养得太娇弱。”
“可是……”
“别可是了,眼见明年他都要十岁了,这点事情还自己做不了主?”谢眇将他从兰珮怀里拉了出来,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谢临流,我问你,你要不要养它?”
雪鸮已收了翅膀,金黄色的眼睛透过鸟笼缝隙看向他,忽然,歪了歪小脑袋。
谢临流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打开了笼门,雪鸮迫不及待地想飞出来,可惜为保证它途中不逃走,训鸟人早已减掉了它的飞羽,因此它胖嘟嘟的身体在空中扑棱了两下,忽然就向下坠去。
“啊!”谢临流奋力一捞,总算将它接住了。
雪鸮叼着谢临流的衣裳,嘴脚并用,一点点攀爬到他肩头,委委屈屈地缩成了一团。
它的爪子很尖,轻易地刺破了上好的蜀锦,几乎要嵌入肉里,谢临流痛得吸了一口凉气,却坚定地道:“我要养它!”
小家伙听得懂人话似的,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羽毛拂过鼻翼,惹得他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胖胖的身体抖了抖,更委屈了。
“这是北凌的雪鸮,最忠贞的鸟儿,它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为主人而生,也为主人而死。在凌国有一个传说,它们是天神的使者、萨日娅女神的灵宠,来到凡间接渡有缘人。你若是要养它,就得爱护它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遗弃,否则将会受到天罚。”
“你想好了么?”
谢临流伸出手,雪鸮犹豫了片刻,站了上去。他两只手将它捧起来,举得高高的,“我想好了!以后就叫你团团好不好?”
团团歪着脑袋,眨了眨眼。
“我们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谢临流说着,目光却悄悄落到了团团身后的那张脸上,“对么?”
谢眇也伸出手,摸了摸团团的脑袋,“对,永远在一起。”
团团眯起眼睛,懒懒打了个呵欠,竟在谢临流手心里睡着了。他使了个噤声的眼色,抱着团团往里间去了。
兰珮提起鸟笼,跟在他的身后。
“走吧。”谢眇转身走出东厢。
禾荫连忙跟上,眼见她越走越近,疑惑地道:“诶等等,殿下,这不是出宫的路啊。”
司礼监内殿,身着紫袍的大太监福全正坐在首位上,慢悠悠地喝一盏热茶。手边的桌子上摆了一只斗彩折枝纹瓷盆,里面装着三尺高的一座小冰山,此时正散发出丝丝冰凉的白雾。
桌边站着的小太监捏着蚕丝宫扇,幅度极缓、极轻地摇着,凉雾如云散,淡淡的水意轻缓地扑到福全的脸上,他深深吸了一口,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小太监听泉见他神色舒畅,低声请示道:“师父,凤仪宫又的兰珮姑姑今儿又来催例冰了,说是十三殿下屋里的已见底了,怕夜里燥的睡不安稳,您看是不是先拨……”
盖子划过杯沿“刺啦”一声响,冷的刺耳。福全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人人都说这颁冰使是个好差事,咱家倒真有心让贤,却又没人肯接。各处都眼巴巴地等着要冰,就刚刚运来了半车,连你也盯着不放?”
听泉身子一抖,硬着头皮道:“奴才也是怕十三皇子真热出个好歹来,您不好向上面交代……”
“好啊,你倒是一心为咱家……”福全露出一个阴柔的笑,伸出枯瘦细长的手指,捏住扇柄,“那你去吧,将那冰拿了去,送到凤仪宫。”
听泉不敢违逆,弓着身子,双手将团扇奉上,陡然听得一声冷笑,如冰块般沉沉的从头顶坠下来,霎时间头皮发紧,浑身冰凉,“扑通”跪下了。
“到时候慈云宫、琼台宫的二位要用冰,再没有多的,就砍了咱们全监上下一百八十个脑袋看够不够顶吧!”
“上面?”福全倚在靠背上,闭上眼,轻飘飘地摇着扇子,“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如今上面是谁了么?”
自皇后驾崩后,皇帝已许久没出过丹房了,后宫诸事一应交由贵妃吴氏打理,司礼监上下自然也归她管辖。
琼台宫的大宫女琉夙亲自来提点过,福全这个人精岂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当即就寻了个由头扣下凤仪宫的例冰。
但谢临流毕竟是皇子,身后还有个襄王呢。他也不敢做的太过,琢磨着晚两日便差人将冰送去,既卖了贵妃人情,也不至于把十三皇子得罪死了。
正当他为这两全之策得意之时,忽听得门外一阵乒铃乓啷,鬼哭狼嚎。
“哎哟……疼死咱家了……殿下!殿下!不能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