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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口蛇牙龙鰧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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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颂低着头,跟在老徐后面走,穿过两个班级的走廊,经历十几双眼睛的洗礼,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刻,反而像得到了救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老徐坐下来喝了口水,喝水时眼睛向上看了她一眼,隔着泛白光的镜片,带着探究的意味。
“江颂啊,和新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江颂的手捏着拳头,缩在袖子里,指甲陷进手心的软肉,“……还好。”
老徐犀利的眼光又扫过来,“还好是什么意思啊?”
江颂的眼睛始终看着他桌上的黑笔,“……没怎么交流过。”
“你这样不行啊,你得跟同学多交流,不管是学习还是娱乐,不能一个人闷声干的嘛,你们历史上不是还学了,不能闭门造车呀。”
办公室里的一位老师去倒水时路过这边,看热闹似的笑了笑,边拧盖子边走。
江颂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老师知道你性格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但是班级是个集体,你身处于这个集体环境中,肯定还是要以集体行动为主的,对不对?要多跟同学交流,多沟通沟通,你们上学期的体育老师还跟我说,说你们班有个孩子啊,干嘛都一个人,有时候测试都有点难搞,别人都两个两个的合作完成,她就一个人,也没人帮她,她也不主动找人。我一听就知道说的是你,老师有没有猜错?”
办公室里又进进出出了两三个学生,投来打量的眼光,江颂的脸上有些发烫,心尖像有蚂蚁在啃食。
如果她能胆大一点,她想说,老师,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爱说话,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你问我的这些问题,为什么不去问问其他人,问问他们,为什么孤立我。
但她是个胆小鬼,她只能点头。
老师,你说的对。
老徐一副看破所有事的表情:“老师们还是喜欢你的,觉得你文静,上课也听话,成绩也还不错,但是该动的时候还是得动,知道吧,多跟同学们玩玩,像新同学,多跟他沟通交流,你现在是他的同桌,要让他感受到同学间的友爱,展示一下我们班级的氛围嘛。”
江颂脑子里浮现出李迩那张脸,又想起那条三八线。
老徐还在说:“但是他上课干别的事你别被带跑啊,你还是要听课的,他听不听无所谓,他跟你们不一样。”
上课铃响了。
老徐也说累了,又喝了口茶,垂着眼对她摆摆手,“你先回去上课吧,老师说的话你要记住,听到没有?”
“知道了。”
回教室的路上,江颂一直在想那句话。
他跟你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为什么李迩听不听课都无所谓,他不是学生吗,不听课,怎么考上大学啊。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路,一直到走回教室,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李迩也真的像老徐说的那样,不听课。
他终于拉开了书包的拉链,但不是拿书。
他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纸盒,看着像是玩具,又倒出来一堆小零件,其中一个块头大点,应该是好几个拼在一起了,李迩拿起那一个,在手中翻转了一圈,然后在零件中找合适的那个,拼上去,再找下一个。
江颂看的有些愣。
所以,他的书包里,就带了这个?
零件很多,散在桌子上,李迩翻找时会把它们打乱,其中一个被他的手背打飞出去,越过了三八线,飞到了江颂手边。
他看了一眼,伸手过来拿,小拇指的关节蹭到了江颂的手背,她瑟缩一下,有些痒。
“不好意思。”
又是不好意思。
下午才过一半,他已经对她说了两句不好意思了。
她看着李迩低垂的睫毛,没说什么。
课上到一半,手边递过来一张粉色便利贴,李迩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她坐的端正,眼睛晶亮,认真地看着黑板,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仿佛这张便利贴不是她递来的。
他拿起便利贴看上面的内容:
那条线不是我画的,你不用管的。
字迹娟秀,和它的主人一样。
江颂表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余光却始终瞥着李迩的一举一动,她看见他在书包里翻找了一下但无所获,然后自己放在书旁的笔就被人拿走了。
所以,他不仅没带书,连笔都没有……
那张便利贴被夹在笔盖上的夹子里递了回来,在她的那排字下,多了三排潇洒潦草的字:
好好听课,
小同学,
不要和同桌传小纸条。
江颂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李迩递完便利贴身子往后靠,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在观察着她的反应,直到看见女孩红透的耳尖和泛着粉红的侧脸,才满意地笑了起来,笑声很短也很轻,从鼻息里钻出来,但江颂听见了。
她的脸更烫了。
这人…怎么这样……
李迩这个人,迟到且早退。
最后一节课上课前就拿着书包走了,走时全班都对他看着,而他做了一个举动,把全班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江颂身上。
他在起身后轻拍了一下江颂的肩膀,和她说了句拜拜。
江颂那一刻全身都是僵的,她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友好,和善。
可偏偏是当着全班的面做的一个动作。
意味着,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虽然她本来就是。
“还挺会勾搭人的。”
这句话是丁薇说的。
她是公认的班花,甚至校花,长得漂亮,家境也好,所有人都捧着她。
她也是第一个孤立江颂的人。
江颂的上一个同桌,是她。
她们初中就同班,初一时关系十分要好,初二逐渐冷淡,初三降到了冰点。
江颂不明白,到底是哪出了问题,会让她突然讨厌自己,针对自己,孤立自己。
张啸翔嘴比较贱,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句:“喔哟,关系突飞猛进啊。”
周围男生立马懂了这话里的深意,发出刺耳的爆笑声。
江颂的脸再次红了起来。
这一次,是尴尬的。
这样的人总是存在于每个人身边,说一些令人陷入尴尬的话,收获一些笑声,就自以为幽默和智慧,全然不顾别人的处境。
像只讨厌的蛀虫。
———
第二天李迩依然迟到,上午第二节课才来教室,更甚的是,他今天直接没带书包了,是抱着篮球来的,穿一件白色帽衫,手上提着一个纸袋,他坐下时江颂看见纸袋里装着衣服。
“江…颂?”
他略带着疑问叫她名字,她有些奇怪地转头。
像是确认了自己没有叫错,又喊了一遍。
“江颂,老师来了叫我。”
声音带点鼻音,眼睛也带着困意,说完就趴到臂弯里睡了过去。
江颂有些懵,因为还剩两分钟就上课了,老师马上就来了,但她还是点头了,即使李迩已经闭上了眼睛。
等老师进了前门,她轻声叫他:“李迩。”
这是她第一次念他名字。
然而李迩毫无反应。
她又喊了一声,他还是沉沉地睡着。
老师已经走上讲台了,江颂伸手戳了戳李迩肩膀,他终于有了动作。
———原本朝向窗户的脸,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她眼前。
眼睛还是闭着,原本的双眼皮上因为困倦多了道褶,脸颊上印出了衣服的褶皱痕迹,耳朵也因压力而泛着红。
这张脸挑不出半点瑕疵,皮肤也好的出奇。
江颂觉得他可以去当明星。
她出神了几秒,突然想起自己要干什么,又伸手去推了他一下。
根本喊不醒。
也或许是他根本不想醒。
江颂泄了气。
还老师来了叫他,他又不怕老师,叫也叫不醒。
直到那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李迩才皱着眉从睡梦中醒过来。
他一整节课都保持着面朝江颂的姿势,迷茫地睁开眼,似乎一时之间还不太能适应强光,右手的手心捂上眼睛,强撑着抬起了头,而后用手揉了揉眉心,身体往后靠到椅子上,放空了一会儿,才撂了一个眼神到江颂身上。
沙哑的声音从江颂侧后方传来,像被海浪冲刷过的沙粒。
“小同学,你真不够意思,不是让你叫我吗。”
他还倒打一耙了。
江颂停下手中的笔,轻声说:“我叫了。”
班级里有点吵,笑声聊天声夹杂在一块儿,她的声音显得空远又渺小。
李迩像是没听见一样,突然靠近过来,左肩碰上她的肩膀,手也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什么?”
江颂被他的动作吓到结巴:“我…我说…我叫了…”
李迩的脸就在她旁边,全世界的声音都在此时消失不见,只剩他的。
他轻笑,笑声像一根羽毛一样撩拨着江颂的心。
“你就是用这个声音叫的?”
“……”
“你不适合叫人起床,适合讲睡前故事。”
李迩看着眼前头快低到桌子上的人,决定不逗她了,他退回去:“下次叫不醒我,就直接推我一把,实在不行,打也行。”
江颂低低地说了声:“我推了……”
“你力气太轻了,推的力气跟按摩没两样。”
所以他当时就是有意识的,知道她在推他,就是不醒。
李迩说完这句话就拿着纸袋和篮球离开了,没再回来。
再见到他是在中午,江颂随着人潮一起去食堂。
因为家的距离实在有些远,来回一趟,一中午的时间就没了,所以她中午都在学校食堂吃。
去食堂会路过篮球场,李迩在里面。
中午十二点的阳光有些晒,阳光透过发丝,热意爬上头皮,有些痒。
江颂眯着眼睛看过去,和站在篮球场外的所有人一样。
李迩换了身衣服,穿一套黑白色的球衣,上衣背后有他的名字,名字下方是大大的“12”。
其他人的球衣都是蓝黄色,所以他在其中十分显眼。
他额前的发被汗湿,皮肤有些红,胳膊的肌肉线条明显,小臂因充血而青筋凸起,荷尔蒙爆棚。
和他打球的是别的班的男生,江颂不认识,他们看起来关系不错,配合也很默契。
李迩能很快交到朋友这件事她一点也不意外,他身上有一种游刃有余的自信,有比任何同龄男生都强的少年意气,所以在收获朋友的同时,李迩还收获了无数少女芳心。
当然大多数是因为他那张脸。
在李迩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后,篮球场围栏外的一众女生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他的名字被一个个甜腻嗓音念出,有人打听他是哪个班的。
于是在吃完午饭,回到教室,江颂看见桌上多了一个粉色信封。
信封上工整地写着“李迩收”三个字,其中李迩的名字是用彩色笔勾勒过的。
用来封口的爱心贴纸昭示着少女的绵绵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