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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8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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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跨越了一条街,来到了沿河的鲤跃河市。
热闹的河市如蛛网,对来年心怀期待的人们穿针引线,共同织就着这张大网。
被隐没在人潮里的二人此刻也自然而然融入了这滁州城的除夕夜,受到来往小贩的热情招呼。扮演臧兽的傀儡班忽地就停在晏醴面前耍了一套连环招。
众人给臧兽腾出地方,他却渐渐靠近晏醴,霍斟猛地伸出手挡在晏醴面前,谁知那臧兽一个后仰,向后翻了个跟头,随即耍起了大火轮。
霍斟唇角微抿,似是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来,假若无事背到身后去。
臧兽耍得精彩,在众人面前捧起了碗。哗啦啦一堆铜钱投进去,臧兽围绕一周脚步不止,最终到了霍斟和晏醴面前。
“丸辣!”两人暗叫。谁知他们二人身无分文呐!与臧兽相对怔愣片刻,晏醴突兀地鼓起了掌!
“好!好啊!翻得太好了!”
引得众人也接连鼓掌,人潮围拥上来晏醴这才拉着霍斟趁乱钻出了人群。
霍斟掩嘴轻笑了笑:他们两人只拎就了网兜里的一壶破陶罐子酒,与他们今日穿着的稍显精致的锦衣并不相配,仿若身处两个世界,显得杂乱、滑稽。
然而除夕夜的大部分人是这样的,把全家最贵重的衣服首饰穿在身上,总算不太寒酸,然后用空荡荡的钱袋子里掏出最沉甸甸的铜板,在沿街小铺蹲吃一碗馄饨。
而寥寥无几的有钱人家通常在河沿包一家酒楼,款款地摆上一层,必每桌一条金雕河鲤才成。这样华灯满盖的酒楼底下挤满了破落乞儿,等到夜黑时歇了幕,小二将满盆子残羹冷炙泼出来,他们好在地上抓食一顿好菜色,也算端端过了个新岁。
晏醴打量一番霍斟的新衣,问静静走着的他:“阿哥这身衣裳,我从未见过,概是新买的?”
霍斟没料到她问及自己的衣裳,神色有些犹疑,顿了顿道:“赴宴总要着装正色,将军嫌我穿的寒酸,别叫那些注重细节的文官们以为我们南阳军不待见他们,然而我只带了一身穿惯了的常服,遂迫我去购置一身好的。”
晏醴淡笑:“你之前那几件常服浣了穿,穿了补,偏你不在乎,阿哥好歹也是朝廷里有名姓的官儿了,早就该这般体体面面的。”
霍斟目光不知看向哪里,冷哼一声:“什么劳什子官儿,别说在那些朝臣眼里,就是在整个大乾也排不上号,我在军中长大,也就是在战场上还能施展得上拳脚。”
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郁色,晏醴连忙转移话题道:“阿哥的饷银还没发下来吗?怎么竟成了穷光蛋?”她略带笑意。
霍斟撩起晏醴披着的大氅道:“都在这儿了。”
“哈哈哈哈哈哈……”晏醴笑弯了腰。
赴宴之前,洪淮斌带着霍斟和裴岫等一干人去成衣铺选衣裳,原想着是洪将军出资呢,紧着从贵里挑。
到了支银子时,高大伟岸的洪将军早就不见了踪影。霍斟和裴岫从成衣铺子里出来时,简直可以用心如刀割来形容。好兄弟互相搀扶着才勉强认清了囊中空空的现实。
晏醴和霍斟此刻身无分文,只好在街上瞎溜达,奈何此刻城门宵禁,早已紧锁。他们出不去城,今夜总要在滁州城里过的,权当守岁了。
可做点什么好呢?总不能就这样逛一晚上的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喧嚣声阵阵入耳,似乎是前方人群聚集处传来的团团喧哗,女子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像极了晨时还在睡梦中,被一树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极致听感。
晏醴颇喜欢凑热闹,瞧见前方簇拥的人群,还以为又是个名班儿唱戏呢!她一手拉着霍斟,钻进人群里去。
包围的人群里面又是一个包围着的场地,概有百米长,小台上是一男子手持弓箭。
弓弦绷紧,已经拉开,作预射状,尽头处由远及近排着十棵红梅树,各自左右错开几分,好让射箭人能全然看到这十棵红梅。
摆阵的小哥大声呼喊着招呼:“彭员外平生最惜剑术高妙的人才,衷情于百步穿杨之典故,适逢新岁贺喜,在此布下百步穿梅之阵,以射下一朵梅花为凭,射中最远梅树者即可当选彭员外护院一差,并赠除夕花舟夜游一晚。”
话音未落,适才那位射箭小哥的箭头已穿风而过,正正穿过第六棵梅树上一朵红梅花心。
“咚”,旁边锤鼓一震,喊话小哥打起了锣宣告道:“今日最佳——第六棵树,还有更远的吗?快快上台来挑战!”
“能当彭员外外护院呢!这可是个肥差!”
“是啊,咱们全滁州城上下谁不知道彭员外出手阔绰,外院又负责采买、待客诸务,如今这生计难求的时候,那不是人人抢着去嘛!”
“要不是我不会这布射,我定要去打一竿子呐,管它有枣没枣呢。”
听着身后人讨论得热烈。
霍斟正抱手看着热闹,俨然置身事外。
霎时,不防被一双小手狠狠推了一把,顺着那双手的力道,他被挤出了人群,正巧站在了台前,露在众人目光中。
那几个议论声也乍然消失,探着头看起热闹来。
喊话小哥立马上前来,对挺身而出的霍斟惊喜万分道:“这位公子要来一试!”
说着就要引着他往台上走。
他未及反应,回过头去找那双手的主人,却见晏醴一脸的狡黠笑意,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跟着去啊。
如此,便了然了。霍斟无奈摇摇头。
索性大步流星,直接上了台去,拿起那把弓,掂了掂分量,瞄准百步距离第十棵梅树上一朵梅花,拉满了弓。
弓弦崩的紧紧的,再用力一分都要撕裂了般。他却没立刻放箭,眼睛闭起来,感受着风吹动自己发梢的弧度。
人群中有一大半都是女子,她们通常做了烘托气氛的作用,在上台的男子射的好时欢呼,射的烂时发出“啧啧”的口咂声,男子长得俊时窃窃私语,若是个肥头大耳的富家子弟却又扑将上去。
霍斟呢,似乎是个独特的,另类的个种,长身玉立,深目削颊,英气俊秀,偏偏一双眼睛,给人以隔绝的窒息感,如坠寒潭。
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如看到一块陷阱里的肥肉,不敢扑上前去,互相搀扶着,密密麻麻织成了网,生怕肥肉化作鸟儿飞掉。
夜风不疾不徐地吹动着枝桠,他也感受着风的动向调整着箭簇的方向和手上的力度。
“咻”——,一声未落,箭在众人的期望中,在漆黑的夜色里描出一道金边,划破暗夜,穿过灯影,在穿过第十棵树后悄悄落到地上。
咄咄的审视中,第十棵树丝毫未起波澜,任何一枝桠,任何一花,都静静的待在原来的位置上。
“唉——”
“看着是个厉害的,摆足了架势,没想到是个花架子!”
几个女子哀叹,她们身旁的男子也捋了捋胡须,似是卸下一口气来,道:“你看你看,我就说吧,这种长得好看的小白脸都没什么真本事!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罢了!”
就在众围观女子失望的哀叹中,拾捡落箭的判员捂住了嘴,怎么也合拢不上。
他大叫道:“距——一百有一步!”
“什么!?”围观人群中又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一百有一,怎么可能?一共就一百步之距啊!”
“你瞧你瞧,他射中了往后飘落的花,正是一百零一步呢!”
“世间竟真有百步穿杨之神人?”
“可不是可不是。”
“模样长得也很俊呢!”
只有在第十棵树旁守着的判员看到了,他箭头没射中树上的任何一朵花,因为它射中了一朵刚刚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欲落到尘泥中的花,直直贯穿花心,将花蕊都割裂成了整整齐齐的两簇。
在呼和的小哥叫喊还有无继续挑战之人时,场内才一片安静下来,顿作鸦雀无声。
唯听到酒楼上雅间一喝:“不用比了,奖赏必当这位公子莫属!”
众人抬头望去。
喊话的是个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笑起来像只没有胡须的猫,嘴角的赘肉堆到了耳缘,华服下的肚子高高鼓起一座小塔,他正从一座红木镂花转廊下楼来。
小厮驱散围观的众人,挡出一条阔路来,这肥头大耳的男子沉甸甸的颠了过来,来到霍斟面前,打量一番,紧紧握住了霍斟的手。
他点点头,又挤出一层下巴道:“这位义士,日后,便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护卫!跟着我,就是金山银山也随你挑拣。”
只见他肥手一挥,身后挡住人群的小厮们便排排开始报起了家底。
“我有房产三桩,田契七张,金银未数。”
“我有房产两桩,铺面五家,金银千数。”
“我有铺面八家,银庄一家,金银未数。”
“……”
在场又一阵鸦雀无声,好似真有几只乌鸦飞过。
晏醴嘴都合不拢了,心想:这年头,员外家的小厮都堪比大相了!了不起了不起,要是有机会,等她归隐之时,定然也来投奔这位胖员外!就算做个杂役也够她吃八辈子的了。
在彭员外的一通吹嘘引诱中,霍斟静静立着,那般昂首挺胸的姿态,眼神都未动寸许。晏醴真佩服他这在金银堆里坐怀不乱的劲头。
他淡淡道:“那先践了花舟夜游的诺,再说。”
“没问题,这都是小意思,权当我给义士的见面礼。”
彭员外肥手又一挥,一艇华美画舫缓缓靠了岸。
胖员外出手是极有排面的,这艇画舫宽敞而精致,布满了花灯和摆件,其内可供五人同时躺下,船头立着婀娜的舞姬和抱琵琶的乐妓,还有弹筝的美人横把小扇遮面。
在场众人都看花了眼,尤其是男子们的眼睛里不假掩饰,晃晃然的放出光来。
这时他们身旁的女子则蹙眉怒视着自家男人,使出全身力气猛一拍他们的头,使其痛的唔吱唔吱的哀叫。